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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如期而至

    南方山泽多,藏身之处多,故响马也多,但裴靖未曾料到响马竟如此猖獗,数日之内连遭四五次打劫。

    文御不会过日子,居然打算施舍些过路费给这些打家劫舍的惯犯。

    裴靖觉得他有病,哪有纵容响马抢劫的,附近的响马若知有此“善举”,以后还得了?

    文御本是担心她打不过,才想花钱买平安,谁能想到抢劫的反被抢,越往前走钱越多,于是打消了花钱的念头,反而劝裴靖不要打劫。

    “从前以为以一敌数十是夸大之词,没想到竟是谦逊之说。”文御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笑眯眯地看着裴靖蹲在溪边洗帕子,他捡起干干净净的万劫龙雀,按着机关分开又合上,看看花纹又看看别的,兴致勃勃地玩了半天,“好一副运斤成风的本领,万劫龙雀在夫人手里好像活了似的,夫人何止可以一敌数十,我看以一敌百也不在话下。”

    裴靖仔细清洗着指缝里的残血,平静又冷漠地回道,“臣接的多是灭门单。”

    “原来如此。”文御嗅着刀上残留的血腥气,隐隐有些兴奋,“五郎真是个鬼才,竟能想出这般精巧的机关……李氏也是死在这把刀下的吗?”

    “是。”

    “那她哭了吗?”

    “哭了,太后也哭了。”

    裴靖想起今生今世与李英娇见的最后一面,那人娇艳的面容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媚嫣然,气质依旧高贵凛然,可脸上却露出了寻常人才有的狰狞表情,破坏了那份难得一见的完美,这令她大失所望。

    文御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们可曾骂你?”

    “骂臣猪狗不如,不得好死。”李英娇骂得远比这些话难听许多,裴靖不好说出来污了别人的耳朵。

    文御听罢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倏然沉闷下来,他低下头,看着石下淙淙溪流发起呆来,目光空寂,神色怅怃。

    裴靖以为他在后悔下令杀死李英娇和李太后等一众后妃,毕竟也曾朝夕相处,不可能没有感情。

    “十一娘,”文御忽而低低唤了声,声音里好似有些迟疑和委屈,“你觉得我能坐好这个位置吗?”

    “殿下想好便能好。”

    “可是……”文御嗫嚅几番,艰涩开口,“可是我怕我斗不过他们。”

    他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质疑,这一年的太子生涯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多太深刻,他做成好些事,却失败了更多,每到他沾沾自喜占据上风时,便会立刻被踩入更深的谷底,最后什么都没能抢到,反而将兄弟、父亲和都城一并丢了,自己亦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李氏虽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用他们对抗望京豪族应有一战之力,杜氏根基再厚也是朝堂新人,李氏根基再薄也比杜氏干练。”裴靖私以为,就事论事而言,这其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文御运作得当,皇室崛起指日可待,至时朝臣顺从,万民归心,朝廷重归大邺不在话下。

    这与文御利用南士对抗外戚的想法异曲同工,不过位置对调了一下,可胜率要比在大邺争斗高出许多。

    “我知道,可是……”文御轻轻摩挲着横在膝头的万劫龙雀,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不敢说自己已丧失信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脆弱无力。

    裴靖沉默半晌,憋出一句宽慰的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文御看着裴靖,这人身上有他难以企及且无比渴望的特质,这令他异常羡慕,他垂睫掩住目光中强烈的情绪,幽幽叹气,“但愿如此。”

    这段小插曲并未影响二人前往望京的进度,在事先预计的六月末,二人准时进入望京界。

    望京夏长雨茂,六七月份炎如火炉,只有半夜和凌晨能爽快些,白天即使是下大雨,地表也总是翻涌着烘炙的热气,需得连续下两三天才能感受到雨季的清新凉爽,但随之而来的便又是持久不散的潮湿黏腻。

    文御坐在茶棚里歇凉,裴靖顶着大太阳站在官道旁偷偷观察城门附近的情况。

    得知朝廷要搬过来,望京城加紧了警备,先前每个门洞下只有两名懒散的监门,现在至少有四个,多的甚至八人。

    望京的浮华奢靡引来的浮逃户如过江之鲫,来往商户手里漏下来的残渣也足够他们过活,长此以往遂成附骨之疽,但如今西门和北门外的浮逃户已清理得干干净净,护城河岸和吊桥上唯有衣衫整齐的路人,完全不见乞儿与浪子。

    进出城也检查得异常严格,尤以商队为甚,进门前每件货物都要翻个底朝天,商队主事还要接受监门盘问,耗时甚长,北侧广远、广政门和西侧明光、白兽门外聚着长龙,等待入城的队伍绵延官道十数里地,一眼望不到头。

    二人先前从北门绕到西门又绕到南门,结果到处都是排队等待进城的人群,文御稍等片刻便有些中暑的感觉,只好先去道旁茶摊上歇脚等一等。

    “听说望京城和大邺城布局一模一样,连城中各处命名也一模一样,是真是假?”文御从未来过望京城。

    “是,独县治不同,大邺为千秋万年,望京为长安咸宁。”

    “此处为何不同?”

    “原县治便是此名,文献皇后心慈,顾念当地百姓桑梓之情,便未曾更改。”

    “既然心慈,又为何不制止文帝为讨她欢心依照大邺重建望京的举动,岂不知劳民伤财?改个名字又费什么工夫?”

    文御的咄咄逼问令裴靖感到尴尬,这不是她能胡乱评论的,只能闭口不言。

    “身为帝王,怎能只顾男女私情,而视民生于无物!”

    “殿下英明。”

    “你的意思是说文帝不英明?”

    “臣不敢。”

    “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

    一点儿都不好笑。

    裴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在茶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期间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刚好可以把晒黄的土地染成湿漉漉的褐色,呼吸的空气也不再燥得心焦。

    见城门前的队伍只剩短短一截,二人赶紧牵着马去排上,过会儿回头一看,队伍又塞满了官道。

    临近中午,总算是冒着断断续续的小雨挤进望京城。

    文御见城中蕃昌荣华之貌,忍不住惊呼“江南甚繁盛”。

    见其感兴趣,裴靖建议他等天黑了再出门逛街,夜无宵禁,且凉爽些。

    日光又暴烈起来,雨云像是被烤干了似的,一滴雨也下不下来,空气里再度弥漫起肉眼可见的浮土扬尘,稍走一段路便满身冒汗。

    两人不敢停留太久,骑马直奔酒肆。

    酒肆位于景晖坊,属咸宁县治,自坊东门出,过了桥即是东市,坊中有望京最大的花巷“千金台”,北西南三面毗邻的非是显贵之地便是旺铺之所,因此街上人口众多,来去摩肩挥汗如雨。

    “觅春?”文御仰首看着酒肆匾额上铁画银钩的两个墨字,顿时展颜,“这名儿一看便是五郎起的,字有骁将之风,也是他题的无差!”

    裴靖顶着刺眼的阳光瞥了眼,心里嘀咕这名起得好难听。

    一进门,第一眼便看到堂中放着三个半人多高的铜冰鉴,铜盖缝里往外冒着丝雾状的白烟,烟雾下沉,在地面上氤氲开来,弥漫在透亮的花石地板上,堂座飘渺好似浮云仙庭。

    裴靖四下一打量,看来奚迟和宁宴前两次来没少砸钱,整体面积扩大了三四倍不止,堂内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已然是个大酒楼。

    在座也尽是华冠丽服的贵人,有坐胡床的,有坐席的,男男女女围坐一桌行令吃酒,五六个茶酒博士一路小跑着上菜上酒。

    高鼻深目的胡人博士带着一脸热情洋溢的笑迎到门口,“大堂有座,二楼雅间,三楼邸店,二位里面请!”

    文御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甚至没有见过冰鉴,满脸好奇地站在铜冰鉴前弯着腰仔细观察。

    裴靖拢紧幂篱,低声同他说,“我姓裴,叫你们主事的燕娘子来。”

    “好嘞,阁下稍等!”博士应声,拐弯跑进了一道侧门。

    不多时,满头珠玉的燕赵雪提着朱红的裙子朝这边张望着走过来,衮衣绣裳的装扮衬得她越发姿容绝艳。

    她站在二人面前左右来回端详许久,语气迟疑地问道,“阁下二位是……”

    裴靖悄悄抬起幂篱一角,“是我。”

    燕赵雪直愣愣地看着没有戴面具的裴靖,有些不敢认,“十、十一娘?是十一娘吗?”

    见裴靖点头,她眼中顷刻之间噙满惊喜交加的泪水,一下扑上来紧紧抱住裴靖,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一副又气又委屈的表情,“你怎地才来!我一直在等你,却怎也等不到你!”

    裴靖被她一撞,金银的棱角戳得肚皮生疼,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燕赵雪听见声音才发现有些不对,赶紧向后退开,低头盯着裴靖的肚子惊诧地叫起来,“十一娘有身子了?哪位郎君的?”

    “没有,”裴靖摸索着想把东西掏出来,“只是装了一些首饰……”

    文御遽然打断她的解释,笑道,“自然是在下这位郎君的,在下姓沈,是十一娘的郎君。”

    燕赵雪惊讶的声调越发高昂,“你也是十一娘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