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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三等九般

    裴靖想多了,据燕赵雪所言,盛氏这场宴会跟登科和升官毫无关系,只是家里长辈想热闹一番,便请来亲朋好友办个宴会聚一聚。

    随意一聚便要办六十道菜的烧尾宴,阀阅盛氏之慷慨豪奢令裴靖瞠目结舌,她上次听闻有人办烧尾宴还是元青升任尚书令时敬献顺帝。

    “你不在望京许不知,”燕赵雪低声道,“区区一张烧尾宴于他们而言可实在算不上什么,只去岁一年,盛氏便主持了十余场全城大宴,花费数十万金哪!”

    春、秋分社,杜盛虞温领头办“春座局席”和“秋社会”,到上巳节和清明节,要办“祓禊宴”和“曲水流觞席”。

    浴佛节资助寺庙舍豆儿,办素斋会,端午节请扬州名匠做“天子镜”上贡给皇帝,也免不了要请客吃席庆贺。

    七夕节杜盛家眷携同其他阀阅家眷办“祭月告神会”宴请望京女子,重阳节办“百老会”宴请望京内外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等到冬至还要仿照大邺皇帝赐宴办“数九宴”,给佃户减赋。

    “本是九场,可盛老夫人喜欢十全十美,便赶在腊八又办了一场腊八宴,咱们只负责果子,便赚了五百金呢!”燕赵雪高兴得眉飞色舞,和裴靖细数这一两年间从这些一掷千金的豪门身上赚了多少钱。

    除去大型宴会,还有春闱、夏至、中秋、三元等等许多名头,动辄便以郡望首座的名义千金万金铺张,杜盛俨然一副土皇帝的做派,奢糜远胜石王。

    “为何总是杜盛,虞温不参与吗?”裴靖不禁好奇,先前听来总是四家一体,颇有些抗衡大邺李沈王徐的架势,两两分开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虞温啊,”燕赵雪微微撇了下嘴,“僮仆罢了。”

    望京大族林立,有祖籍便在此的,也有侨居卜居至此的,有已发展成门阀的,还有尚且是豪强士族的,资源有限,便得分个三六九等出来,免得局势混乱,不便掌控。

    杜盛两家祖籍在此,又有四五百年辉煌历史,自然而然位于顶端成领导之势,余下的皆需依附两家,与两家关系最紧密、受益最多的便成了二流,自二流家族手中受益崛起的便成了三流,如此层层衰减,阶级分明。

    虞温在这种层级关系中的地位有些尴尬,两家虽是侨居,但亦已扎根两三百年之久,家业声望远超二流伊徐之众,却又达不到一流水平,偏偏两家高傲得很,自诩一流豪门,不屑与二流为伍,凡事都要比之杜盛而为,与同侪渐行渐远。

    杜盛亦有傲气,但作为人上人,更重要的是胸襟和体面,所以表面上并不介意虚抬虞温,遂呈四族同称的假象,实则望京城中能做主的只有杜盛,他家唯此二者马首是瞻。

    裴靖了然颔首,“原来如此。”

    看来四家与李沈王徐差不多,李氏遥遥领先,沈氏略逊一筹,王徐的地位和虞温等同。

    既然世家如此之众,便没必要挨个讨好,只管拿捏住杜盛两家即可,也不知李沈王徐能来多少人丁,够不够和这两条地头蛇打擂——早在战争刚打起来的时候,四族家眷便已携带族中子弟偷偷南渡,此事文御是知道的,但却不知他们能偷过来多少人口和家资。

    “现在真皇帝来了,可得好好治治土皇帝,别看他们这些个高门大户管教严格,却也碍不住出些不肖子孙。”燕赵雪说着话摔了帕子,“昨天杜家来了个旁支小子,喝醉了好一阵撒酒疯,险些把店砸了,咸宁县令搁他面前跟个老鹌鹑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莫说赔偿,连饭钱酒钱都没付便给放走了!”

    “那人叫什么?”裴靖随口一问。

    燕赵雪却是一惊,“你问这个……你要去杀他?”

    “万金还完了?”裴靖抬眼一瞟,“这种豪族树大根深,利益牵扯复杂,并非说杀便能杀的。”

    起码要先规划一番,算出杀之利弊,再认真准备准备,看看能不能额外得到些什么。

    再说,要动手也是宁宴去,他出资最多,觅春算是他的铺子,他为自己的铺子讨回公道很合理。

    燕赵雪讪讪地搅着手绢,也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很没谱,她璨星似的黑眼珠转了转,换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屋里那个,也是你郎君?”

    “也是?”裴靖早想问此事,但刚刚一直没顾上,“还有谁自称是我郎君?”

    “宁五说你是他尚未过门的夫人,奚三说你早已是他夫人。”燕赵雪说话的声调瞬间高了八度,充满了意味不明的兴奋,“你可真有本事,竟能得两个,哦不,三个郎君!”

    我要真有本事,早把那俩人的嘴撕了。

    裴靖腹诽道,冷笑一声,没说奚宁二人是或不是,只说文御不是。

    两人就此聊了些闲话,说是聊天,其实裴靖并没有说几句话,全是燕赵雪在说,说得自己又哭又笑的,帕子湿了一大截,妆也花了。

    燕赵雪回房补妆的空隙,文御醒了,隔着门高声喊裴靖。

    “殿下有何吩咐?”裴靖应声进门,半跪在床边仔细端量文御脸色,看了半天总算放下心来。

    连日高强度奔波,她真怕文御死在路上,皇室还没有新的后代,文城身体又一塌糊涂,也没听说何处出现过其他宗室子弟的身影,她可不想做大凉的罪人。

    文御见裴靖凑得很近,一双冷峻凤眼里唯有他的身影,不由得赧颜,“怎、怎么了?”

    裴靖向后拉开距离,“臣担心殿下身体。”

    “怕我死在你手里不好交代?”

    “臣不敢。”裴靖决定以后在文御面前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多说。

    “你肯定是这样想的,我了解你。”文御好整以暇地看着裴靖,认真说道,“你不怕事,但很怕麻烦,俗称独善其身,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你是一个变幻莫测的人,像画皮一样,可以变成任何模样,只要你需要。”

    裴靖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这番话听上去又离谱又合理,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文御被她眼中的纠结和无奈逗乐了,笑得一个劲儿咳嗽,颧骨处很快便浮起一层浅粉。

    裴靖连忙递过去一杯水,鉴于上次喂药没喂好,这次她绝不动手,不给这人挑刺的机会。

    然而文御根本没有自食其力的意识,眨着眼睛看着她。

    裴靖僵持片刻,不得不妥协,走上前将人扶起靠在床头,心里直嘀咕,“呛到可不关我事,你自己选的。”

    文御分明感觉到裴靖的敷衍,却好脾气地没说什么,乖乖喝完水又躺下了,拍拍床沿让裴靖坐下陪他说话。

    要说话的人并不说话,裴靖亦局促地沉默着,由于黏在身上的视线过于炽烈,她终于按耐不住开了口,将自燕赵雪处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并表达了对李沈的担忧。

    文御闻言冷笑,“你可别小瞧他们,他们别的不多,就是心眼儿多!”

    他话语一顿,又道,“撑不住便滚回江北打仗去,免得又以身份压我,又想把谁塞给我。”

    裴靖估摸着他说的是沈氏。

    沈春霁之前便想送沈氏女进宫,如今太后和李英娇都死了,能代表北方世族的适婚女子也只有沈氏,王徐家中多男丁,娘子年纪小,要入宫还得再等几年。

    沈氏女入宫好像也并非坏事,“殿下虽已规避南士护命之恩,然日后仍有从龙扶持之义,臣听闻城中阀阅待嫁女子甚众,虽多通婚,亦难免有人欲借殿下登高楼,不可小觑。”

    这些伎俩文御自然是明白的,“登楼未尝不可,只怕他们想直接登顶,逼出一个太子妃。”

    裴靖亦是赞同。

    东宫已有林明两位良娣,杜盛两家女儿不可能往下顺延做良媛,况且,在尚未完全掌控文氏之前,杜盛也不可能因为区区太子妃之位便反目成仇,必会共举一人,如此便同最初的李沈王徐一样,文御又要重蹈祖辈覆辙。

    “若是已经有一个太子妃便好了。”文御视线放空,好像若有所思。

    太子妃是有的,但被你下令杀了。

    裴靖暗忖,人都死透了,现在又想起来有用了,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想复活都没辙。

    思及此处,她猛然心惊,文御该不会是想趁机追究她暗杀太子妃的责任吧?当下心中大为不安,惊惶地偷偷瞄过去,谁知正好与文御的视线对上,电光火石间,她吓出一身冷汗,纠结着要不要跪下请罪。

    “你在慌什么?”文御笑起来,不怀好意的模样像一只藏在柳树下的大狐狸,“莫非是怕我让你给李氏偿命?”

    裴靖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不明白这人为何总是窥探她的所思所想,窥且罢了,还要说出来,这种话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就那么喜欢看她尴尬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便见文御拍了拍她的脑袋,“莫怕,你是我船上的蚂蚱,我断不会祭掉你的小命!”

    裴靖有点头皮发麻,“谢殿下。”

    “那我可以再喝一口水吗?”文御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夫人是真不关心我,只是怕我死在你手里罢了!”

    裴靖心虚地递过水去,“臣很关心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