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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犁头掘地

    文御的心思说难猜真的很难猜,说好猜也真的很好猜,譬如裴知书获罪被贬一事,多少人都看透了。

    裴知书被贬是件大事,看不惯他的人都在等这一天,不过结果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因为裴知书被贬去了扬州,都督滁、蕲、扬、苏四州军事兼扬州刺史、江淮盐铁使。

    如此,裴知书的势力范围便包揽了大半个江水入海口,成半包围型将望京护在中央。

    加之扬苏乃鼎鼎有名的粮仓和税收大州,是大凉经济命脉之一,裴知书这官贬的,只差没在脑门贴上“升迁”二字。

    众人早该料到是如此结果,裴知书获罪的理由本身就很离谱,“出入酒肆狎妓”。

    裴知书最怕予人把柄,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不去酒肆赴宴,更别说狎妓,几乎可以肯定储命所言是瞎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放裴知书外任重镇。

    此外,孙闻除西玄武卫大将军,仓部郎中青山兼江淮转运使、知度支事,御史大夫宋鹤兼望京盐铁院留后,另有括地使、安户使、租庸使若干,任者多低阶新官。

    江北割据,军国费用只能取资江扬,文御令心腹包围扬州与望京一举可谓毫不留情地摆了盛元济一道。

    原本,户部、度支二司事务繁剧,于江南远地力有不逮,朝廷始设三五使职协助办理,如今朝廷南渡,转运便捷,贡赋来源收缩,户部尚有余力,无需额外辅助,盛元济看准此遭,特地在户部、度支两司安插了不少人手,力图尽快监管财政收支。

    谁知文御默不作声地保持了盐铁使和转运使,又恢复了数个早已废停的使职,将二司职事权力分走大半,户口、土地检索和收纳支出皆避开了户部二司,二司职权只剩归纳统计,盛元济一番安排几乎什么都没得到。

    盛元济认为文御这是在跟他对着干,跟望京阀阅对着干,翅膀还没长硬便想着单飞,太子殿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爰寻机登门拜访杜鉴,要求杜鉴与他联手,将孙闻留下的南玄武卫治权和人事权收入囊中。

    有权不算什么,要想坐稳位置,还得有足够的兵权才行,否则轻易即为人颠覆,元氏一党便是前车之鉴。

    盛元济十分鄙夷伊喆,懊悔自己看错了人,本以为伊氏是个聪明的,能借北伐得一军,即便不能留驻中央,如宁宴一般戍守重镇也行,谁知那对父子拎不清,只得区区一上佐便喜不自胜,自以为从此改头换面,可变清流门户,殊不知兵权才是最要紧的,白白放弃了好机会,如今需得从头筹谋。

    他们谋划的第一步便是夺得南玄武卫。

    南玄武卫负责驻守京城十二门和城内巡逻,虽不如守皇城、宫城的西玄武卫靠近中枢,但中枢达官显贵的家眷宗族尽在其中。

    唯一的缺点便是花里溪的东龙骁卫驻扎在京城外围,与西龙骁卫共担京城、皇城助辅重任,南玄武卫被孙闻的西玄武卫和花里溪的东龙骁卫夹在中间,极容易被包围。

    因此,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是掌控驻扎京畿的南或北龙骁卫,同侨姓武将交错布置,如此不容易引起文御和北士的警惕和反对。

    杜鉴不赞同,他与盛元济的想法不同,他虽有野心,但目标却是门徒满天下的裴州唐氏,而非玩弄内朝和兵权在股掌的大邺李氏,自古权臣多横死,他要的是家族振兴绵延不绝,而非如爆竹烟火般只璀璨一瞬间。

    最后一句话他不可能明着说给盛元济听,盛元济也不会听,只会一如既往地嘲讽他,故只言文御多疑,轻易不能取得信任,从这半年以来的连番动作便知那人表里不一,若非得兵权不可,更需步步为营,先内后外,绝不能操之过急。

    以他观察文御和李氏斗权的经验来看,文御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逼得太紧容易逆反。

    盛元济的脸上果然露出几分讽意,他实不知杜鉴在犹豫什么。

    今非昔比,文氏和李氏、文氏和杜盛的局势截然不同,朝廷已在南士的地盘上,依靠南士立足,轻易回不去北方,根基、声誉、舆论优势皆在我,朝廷不过是望京这滩池水上的浮萍,望京阀阅跺跺脚,朝廷便得抖三抖,循序渐进多半是因为实力不够,现在南士具备这个实力,何不妨效法王桓之辈,内外兼顾,与文氏共主天下?

    倘若始终拿不到中央驻军的兵权,便得设法拿到昌州治权,伊南星所在的灵州虽是治所州,但战略位置远不如昌州,只要能够据守昌州,未来又有何愁。

    杜鉴摇头,他自认南士到不了这般地步,那几名侨姓武将皆非泛泛之辈,而己方世世代代耽于安逸享乐,文弱无争心,武力也平庸,伊南星比不得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自侨姓之中取得兵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他这般说辞非但没有打消盛元济的不臣之心,反令其人雄心越发膨胀,乃至起了杀人夺权的心思。

    杜鉴悚然一惊,陡然意识到双方话不投机,再聊下去只怕南士内部要先崩盘,于是赶紧找了个理由打发盛元济离开。

    盛元济向来看不惯杜鉴这幅畏缩的模样,他根本不怕杜鉴知道他的野心,甚至渴望被杜鉴知悉,他想看杜鉴心知肚明却无济于事只能等死的颓败模样,这会使他热血沸腾。

    二人因此不欢而散,不过目标还是相对一致的,并不影响后续合作,毕竟两家关系盘根错节数百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杜鉴独坐半晌,对盛元济的看法一如既往,盛氏果然还是差点火候,野心外露,目下无尘,如此焉能成就大事,谈何取杜氏而代之,若一味纵容,只怕早晚要连累杜氏门庭。

    他吃着夫人盛氏送来的茶,找人下了张拜帖。

    此时文御也准备吃茶,茶粥是裴靖调的,她不知文御喜欢加什么料,张赋秋也没告诉她,她便照着自己的口味往里加了薄荷叶和橘皮,文御爱吃便吃,不爱吃拉倒。

    她坐在案旁,一边烧水一边汇报杜盛行迹。

    文御坐在案后低着头批公文,一会儿应她两声,一会儿埋怨御史台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管一堆,连人家家里小妾争风吃醋的事也要拿来絮叨,弹劾那人家宅不宁、治家不严。

    他放下公文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小银鍑,问裴靖用的什么水。

    “青螺山涧之水。”裴靖答说。

    讲究人就讲究在这里,山泉水定要午时的才行。

    文御点点头,多叮嘱了一句,“不要加盐,我不喜欢吃咸的。”

    “喏。”

    “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加蜜?”

    裴靖从善如流,“殿下加不加蜜?”

    “不加,我不喜欢吃甜的。”

    “……喏。”裴靖背对着文御翻了个白眼。

    “你好大胆,竟敢当面翻我白眼。”

    文御阴恻恻地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接着又溜达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

    “臣不敢。”裴靖盯着水面上的鱼眼纹装傻,谎话说得理直气壮。

    “你觉得分道扬镳好还是同气连枝好?”

    文御话题转得闪了裴靖一下,她思忖片刻,审慎答说,“分道扬镳不如同气连枝。”

    官场不是战场,要休戚与共才好。

    两家关系越紧密,出事时互相牵扯的程度越深,这便是官僚之间联姻谨慎的缘故。

    南士远官近商久矣,许是早已忘记。

    文御蹲在炉前,“你信杜鉴的话吗?”

    裴靖隔着雾气看向这人的眼睛,“信。”

    文御点点头,在殿内随意溜达了两圈,又默默坐回案后看公文,时不时指指点点,水开了、该放茶粉了、该加料了……一釜茶煮下来,裴靖怒火中烧。

    眨眼间,端午节至。

    文御代皇帝赐百索粽子和五色彩带,裴靖也得了一份,但她不爱吃甜食,便遣人送给了嗜甜的宁宴。

    宁宴拿到生粽子立马加塞了一封洋洋洒洒的情书给她,这人两天一封家书,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要说。

    各路朝贡队伍汇集朱雀门外,重头是历年由扬州上贡的天子镜,今年也不例外。

    文御对这些巧夺天工的精美镜子兴致缺缺,亦觉此举劳民伤财,只留下了一座半人多高的缕金双凤宝相花镜,其余一概发还原地,由工匠自行买卖,以后也不必再贡。

    官吏百姓感激不尽,连呼皇恩浩荡。

    留下的这面菱花镜镜纹缤纷绚烂,柔美婉约,镜面光亮照人,适合赐给后妃。

    文御看着镜子陷入沉思,前前后后端详了半天,最后只夸了句“甚美”便让张赋秋领着人抬走了,他则带着裴靖去了芙蓉池。

    芙蓉池热闹得很,两位良娣正在不系舟上办“菖蒲宴”,宴请百官女眷。

    不系舟外的树上缀满了粉团粽子,内侍侍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里拿着小角弓射树上的粽子,射中即可得赏。

    小粽子花骨朵似的掉在池子里,“噗通噗通”溅起近一人高的水花,吓得池中游鱼四散奔逃。

    岸边的女子们掩面嗔笑,花花绿绿裙舞带飞地闹作一团。

    文御不想去打扰她们,便站在花丛里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这一看不打紧,居然看到他的明良娣和他的花将军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