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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尘埃

    不知是谁朝春水阁里的身影大喊一声“涓涓夫人你不要想不开啊”,那人影一颤,竟摇摇晃晃地爬上窗户,站在窗框上,低头呆滞地看包围她的人。

    涓涓此时神智极不清醒,脸上浮着诡异的红晕,双眼圆睁,瞳孔一动不动,嘴唇上涂着厚重的胭脂,像腐烂的花瓣一样。

    看管她的仆人说,下午的时候涓涓突然清醒了好多,说要去为世子守灵。因为乔竺已经洗清涓涓的嫌疑,世子妃就恩准她戴孝,还将自己的孝服送过来给她穿。

    重新梳洗一番后,涓涓走出房门,彼时的她精神好得诡异,脸上一直挂着笑,步伐轻快,她们都快追不上了。快到灵堂的时候,她突然转弯,朝春水阁跑去,一路上不少人要抓她,都被她轻易躲过,她像是中了邪风一般不可捉摸,直到靠近春水阁才停住。

    平侯也带人追了过来,手里拿着剑扬言要亲自杀她。二人扭打在一起,不知怎么的,平侯就倒下了。涓涓倒是丝毫没有杀人后的恐惧,欢笑地跑进春水阁。

    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

    涓涓盯着乔竺看了好久,像是想起她来了,嗫嚅着说了句什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清声音,只知道口型像是在说“别查了”。

    “为什么不让我们查,你是知道什么吗?”他玉走在最前面,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摔下来。

    涓涓很瘦很矮,可以在窗框里站直身子,远远看着像一副诡异又美丽的仕女图。她枯木一般的手指牢牢扒在木框上,被划破了皮肤,血顺着框沿流下,她却毫无知觉。

    眼见他玉要靠近,她尖锐地嘶吼起来,同时拔下发簪抵在脖子上,逼所有人都后退。

    侍卫们忌惮她此时疯癫的样子,不敢轻举妄动。

    “涓涓,为什么不让我查,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别怕,说出来,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他们都伤害不到你。”

    乔竺已经拿出自己最友善的面孔来劝慰涓涓,但她显然不为所动,依旧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在这些不成语调的胡言乱语中,乔竺捕捉到几个字眼。

    “已经晚了。”

    “麻烦。”谢敏之撇撇嘴,下意识抬手,准备发动机械手臂里的机关。

    乔竺的身子稍稍倾斜,挡住他的动作,同时回眸眼神制止他。

    双方僵持不下,时间飞速流逝,很快天就黑了。

    侯府的钟声和哭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意味着平侯不治生亡,至此整个平侯府彻底万劫不复。

    乌鸦从天上飞过,留下一串不详的印记,仆人压低嗓音哭泣,哀怨笼罩了他们的前途。

    高娴终于出现了,她身穿孝服,腰绑麻绳,手里托着一盏往生灯,麻木地朝春水阁走去。

    她比乔竺白天见时还要憔悴,两鬓已经花白,再无半点血色,薄唇上却涂着和涓涓一样鲜艳的胭脂。

    涓涓好像并不排斥她,随着她的靠近,无神的双眼也被烛火照亮。

    火苗在微风中蹿跳,好像随时会熄灭,又每每死灰复燃,这样微弱的光,照不亮侯府的黑暗。高娴走到窗户下,抬头仰望涓涓,双手极力抬高,想要将蜡烛送到涓涓手中。涓涓也痴痴地俯下身去,一只手脱离窗框,极力地去够那抹光亮。

    她们身着单薄素衣,青丝凌乱,目光渴望,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传递一盏往生灯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系在此刻,下意识屏住呼吸,祈祷这次光芒的传递能唤醒一只迷茫的灵魂。

    “快住手!”

    乔竺从未如此平尽全力地奔跑,从她周身爆发出的强悍内力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可是即便如此,一切还是无可挽回了——

    “哗——”

    火舌瞬间舔上涓涓的手臂,一口将她吞没,她的身躯在火焰中心扭曲、迸裂、滋滋作响,很快就化为焦骨,牢牢扒在窗框上,赤裸裸地展示她的死相惨烈。与此同时,整个春水阁被火焰迅速淹没,滚烫的热浪和冲天的浓烟逼退乔竺,她不得已退回花园。燃烧着的阁楼,成为平侯府心脏最亮的一盏往生灯。

    高娴站在离火场最近的地方,却是那么平静、安静,尽管她的皮肤在焦化、剥落,脸上的微笑却定格在最优雅的弧度,肉眼可见的滚烫热浪将她的孝服掀起,露出里面五彩斑斓的裙摆,这竟然成了平侯府最亮丽的色彩,同时昭示她惊世骇俗的离经叛道。她张开双臂,学着飞鸟的姿态,迎接最后一声哀钟。

    “隆隆——”

    春水阁的屋顶轰然倒塌,将高娴掩埋,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姿态是那么矜傲从容,好像在宣誓一场生来胜利的博弈。

    火势并没有蔓延,只将春水阁化为灰烬,逐渐衰弱的火苗还在意犹未尽地舔舐废墟,侯府的仆人在灰烬中徒劳翻找,最终只找到一盏往生灯盏。

    护卫又来报,他们在世子妃的房间找到了丢失的鸳鸯古琴,同时在屋里发现十几个服毒而死的仆人,她们所中之毒和范值的一模一样。

    “你为了保护谁,不惜激怒我,只求一死?”

    乔竺俯下身,低头贴在高娴的耳边低语,

    “想必就是那个替你投毒的帮手吧?”

    她的下巴抵着高娴的肩膀,可以清晰得感知到那块单薄削瘦的骨头在战栗,藏在躯壳里的心跳已经出卖了主人。

    扬州王的旨意姗姗来迟,下令不许再查平侯府的事,平侯府也被随之而来的官府封锁。

    乔竺带着鸳鸯古琴回到公主府,嵘迦长公主已经等候多时。

    她将琴放在桌面,同时掏出另一样东西。

    “我在高娴梳妆台找到的,一盒看似平平无奇的胭脂,白天查看的时候还有满满一罐,现在只剩下内壁残留的一点。涓涓、高娴、自杀的仆人,她们嘴上都有这个胭脂。”

    嵘迦看起来对此没什么兴趣,不咸不淡地搭话:

    “有毒?”

    “没有。”乔竺转动胭脂罐,回忆道,“应该是涂胭脂的刷子有毒,但我没查验。”

    “那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嵘迦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乔竺自嘲般冷笑,像是终于接受了什么事实,

    “高娴设计杀了范值,又蛊惑涓涓自焚,至此,一桩疑案水落石出,我得恭喜长公主,得偿所愿。”

    “呵呵……”嵘迦笑起来眼神迷离,好似醉了,“乔竺,你很聪明,可惜你太自由了,我留不住你。”

    “我若是聪明,最开始就不该信你维护律法的鬼话。你只是要借这件事毁了平侯府,毁了扬州王的钱袋子,你并不在乎真相。一开始我查到曹彰身上的时候,你是觉得这把火不够旺,所以让我继续查,现在这把火彻底烧起来了,你的目的达到了,真相也就不重要了。”

    乔竺好像不是太生气,主动坐到嵘迦身边,给她和自己分别斟满酒,二人碰杯,一饮而尽,相视大笑。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内,引起编钟的共鸣。乐师再一次奏起宫中礼乐,庄严肃穆的曲调中,平侯府的历史彻底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