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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事件篇】言帚忘笤

    吉川已有两年没见林青森了,上次见面还是在林青森与李思妤的婚礼上。

    李思妤是林青森同院系的学妹,年龄比林小两岁。她在大学主修金融学和工商管理学。两人是在林青森大三那年的暑期实践中偶然结识的。

    那时,林青森正在一家名为“白砂工贸”的企业实习。有一天,他跟销售经理前往样品陈列室参观,离开的时候正好碰上同样观摩的李小姐。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一个男子觊觎李小姐的美貌,欲行不轨。林青森见状,连忙拦住了他。男子发觉周围没人,于是心生歹念,妄图以贼喊捉贼的方式混淆视听。围观群众越聚越多,闲言碎语也多了起来。李小姐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偏信旁人,还以为林与男子串通一气,故意戏耍她,于是一巴掌扇在两人脸上。幸好,销售经理从洗手间回来,发现异样,于是出面圆场,还调取了现场监控,为林作证。事后,李小姐主动联系林青森赔礼道歉,还请林吃了两顿饭。两人相处久了,互生情愫,便开始恋爱。当然,就像任何一对鸳鸯眷侣都会有感情上的冲突,两人也有短暂分道扬镳的时候。

    按照林的说法,他原本对李思妤的家世一无所知。由于创业初期屡屡受挫,林青森萌生了换座城市从头开始的念头,不料遭到李小姐反对。李思妤本想公开自己的家世,但又怕林青森介怀,于是向他隐瞒了真实身份。林青森不知对方为何如此,交涉无果后,两人不欢而散。虽然,林青森很快放弃了转移战场的想法。但遗憾的是,两人因此断了联系。

    直到四年前,两人通过一场校友会再次相遇。那时,一群别有用心的学弟,为了讨好女神,一直以劝酒为名,将李小姐围住。林青森见状,仗义出手,为李思妤替了几杯酒。李思妤知道林青森不胜酒力,于是找了借口带林青森离开。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林青森因为饮酒过量,住进了医院。李思妤陪在一旁,直到他出院。之后,两人旧情复燃,重归于好。没多久,便一起搬到全石镇。

    婚礼那天,吉川以林青森好友的身份应邀出席。晚宴被安排在了涵水府的唐煜国际大酒店,这座酒店隶属于当地赫赫有名的李氏集团。彼时,与会者不计其数。吉川看见婚宴现场商贾云集,高朋满座,才意识到原来李思妤是集团董事长李裕桐的千金。

    起初,李老板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后来看到林青森年轻气盛创立了青森贸易,他才越发欣赏,渐渐默许了这门亲事。

    当然,也有传闻跟李裕桐的家庭状况有关。

    李裕桐的妻子曹氏,早在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长子李玉棠,从小离家,下落不明。次子李温榆,当时还在岐北高中就读,长路漫漫。大女儿李婉婷,醉心于医学研究,只身海外。二小姐李思妤,虽为科班出身,但是性格古怪,不通世故。近几年,李老板身体每况愈下,他想找个继承衣钵的女婿,让公司延展下去,也属无奈之举。

    回到宴会现场,吉川坐在大厅最后侧。虽然,他与主舞台山海有隔,但看到一袭纯白的李思妤时,他对爱情又有新的理解。参加完老友的婚礼,吉川时常勉励自己,要为将来作些规划,可想到与人交往,他就打消了念头。尽管,这两年的挫折让他的人格变得更加复杂,但他不擅交际的毛病却没改变多少。“慢热的性格要用慢热的疗方。”这是吉川的心理医生留给他的一句废话。

    就在吉川回忆时,不知何物砸中他的左手。他吃痛掣手,下意识飙了句脏话,“啧啧啧,哪来的獠奴,也不看看洒家是谁。”话毕,拂眼一看,原来是对小年轻。年轻人左手拎着蛋糕,右手揽着玉腰。谈笑间,两人拂掠而过,脚步舒盈似乳燕还巢,羽翼相偎,嘤嘤作语,全然不顾身后的陌生人。

    吉川几欲上前理论,身体却像一台磨损齿轮的旧时钟,没有节拍地行了两步,短针便跟不上长针了。他只能远远地落寞地看着,看着这对燕影从视线中消失,消失在那黯淡的繁星里。

    当背影卷至忽明忽暗的路灯底下,当秋风随着树叶落地归根,在漫无边际的遥远的阴翳中,吉川忽然捶胸顿足,懊丧地杵在原地。并非怀古伤今,也非睹物思人,而是他想起,之前提到的红酒,如今却孤零零躺在荆南的廉价公寓里。

    吉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居然连最重要的红酒都忘了。但他终究不是惯于自欺的人,只能被动接受现实。

    虽然全石镇也有商业街,但其与荆南商圈相比,简直不足挂齿。换言之,要在短期内找到红酒的替代品,绝非易事。

    礼品能否衬合受礼者的身份,是对送礼者的考验。

    谈起送礼的艺术,绝大多数情况下,金银玉器都是不二之选。但那些供奉在凌霄宝殿自命不凡的家伙,于新派企业家而言,都是分文不值的易耗品。后者更在乎的,是附着在器皿上原本并不属于也不存在的价值指向。吉川清楚这点,于是选了红酒这类自古以来承载了无数历史意义的珍贵贽礼。

    但正所谓,犯错的人从来没有再次选择的机会。吉川一面自怨自艾,一面环顾四周,以图寻找新的目标。

    社区巴士的站台边角,老式路灯躲在银杏后,不安分地眨巴眼睛。灯光随风散落一地,像黄油芝士摊在铁板上柔软化开。一排排年久失修的金字招牌底下,银白卷帘已经阖上。大部分店铺都已歇业,只寥寥几家小餐馆还苦苦支撑,等待暌违已久的客户。

    看到这一幕,吉川回想起初次到访全石镇那个炎热的下午。两人一起闲游公园,直至身疲力竭。当桃色的珊瑚长满天际,当整个公园沐浴在霞光中,看着逐渐远逝的美景,林青森突然提议要带吉川到婉秋居尝尝鲜。

    “美食的味道总能唤起青春的回忆,以此作为久别重逢的礼物未尝不可。”吉川笑着安慰。正是这种想法,牵引着他去了第一片区的婉秋居。

    婉秋居的老板娘名为田堇妍,是位温婉可亲的中年女人。她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因此有些文化。无论天文地理,还是明星八卦,抑或时事政治,只要客户感兴趣,她都能续上一二。

    吉川进屋,看见老板娘忙手忙脚地将碗筷堆进洗碗池。他轻松地笑了一声,试图引起对方注意。未几,女人转过身,一袭酒酿的深红映入吉川眼帘。宽服展袖,朱唇皓齿,笑涡荡漾,溶曳灯影,是吉川对女人的印象。

    兴许是看到客户木讷地候在原地,又兴许是羞于招待不周,老板娘站在角落微屈身子,轻声道歉:“让您见笑了,里面请,随便坐。”

    吉川闻言,只是痴痴地看着老板娘,一动不动。当四目交汇时,他又假意掠视四周,似乎在躲避狐魅的眼眸。

    店内除吉川外,斜里侧还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顾客。对方被发跣足,不太得体,脸色涨红,已是深醉模样。

    “波罗,波罗。”醉汉有气无力地握着酒杯,低头念念有词。

    听到“波罗”,吉川原本解冻的身体,又像一截短硬木头,直愣愣戳在原地。涔涔汗珠从他脸上悄然落下。

    他想起曾经任职的“波罗儿童乐园”。虽说这“波罗”挂了个“儿童乐园”的名头,但实际是家民营性质的福利机构。因为老院长不希望孩子们在童年时期留下不好印象,便用“乐园”替代了“福利院”。波罗有着十多年的营运历史,运营期间帮助不少孩童重建了家庭。吉川初次失业,是林青森主动向他推荐了这里的工作。

    “我知道你可能不善交际,但如果对方是小孩子,你应该能应付过来吧。”记忆中的林青森如是说道。

    得益于林的引荐,吉川管理岗的工作才能顺利进行。只可惜,这种安逸生活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吉川入职没两年,一位工作人员因为疏忽,导致库房走水。大火不仅吞没了肇事者,还连累到数名儿童。虽然火势被成功控制,但在自媒体时代,任何阻止消息传播的手段都是徒劳。舆论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发酵开来。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园区资质不合规的问题突然被人匿名曝光。尽管,时任院长主动道歉,坦诚资料丢失,还搬出老前辈火线救急,但迫于社会压力,福利院还是难逃整顿命运。吉川也因此再次失业。他当时只有26岁。想起孩子们枯苗望雨的眼神,想起自己的心余力绌,吉川一直将这段经历视为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过,他很快知道,这个蓬头垢面的邋遢大叔,其实是街道对面甜品店的老板。他之所以喝得烂醉如泥,原因很简单,是他最喜欢的波斯猫“波罗”被新来的大厨给抢走了。

    甜品店老板见来客是个不起眼的陌生人,很是识相地挪到角落。只留吉川一人,在淡淡的烟火气中寻找安身之所。

    放眼望去,婉秋居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米,不可谓不拘谨。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豆大的店铺还是被匠人巧妙分割成两个区块。其中一处是以卡其木桌为主,软垫木凳为辅的独立就餐区。另一处是以大理石台为核心,通过延伸岛台实现餐厨一体的料理区。客户从吧台底下将瓷青圆凳拉出,再沿台边一字排开,便能一边品鉴美食,一边和老板娘谈天。

    婉秋居没有服务员,全靠老板娘一人撑持。男主人过世早,家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女儿在隔壁大学念书,只在假期回家帮点小忙。

    虽然吉川此前一直怂恿老友喝酒,但他其实也是酒量小将军。为了不让老友联想起那瓶红酒,吉川打算躲着醉汉,避免沾染酒气。他掠视一周,在吧台空旷处选了位置。吉川身材不算高,坐上去稍显吃力。

    他的位置正对老板娘,因此能将墙上的木制菜单看得一清二楚。菜单上是老板娘用行楷写的菜名,其中一道招牌菜被特意标注。这道招牌菜叫作远藤蜜汁章鱼烧。据说是老板娘在年轻时,受到美食作家远藤不留名的点拨,改良出来的。至于为何冠以远藤之名,想必是为了回敬大师指点吧。店内除了常见的虾球小方和酥肉糕点等中式小吃外,还有诸如天妇罗、关东煮、鲷鱼烧、明石烧等比较日式的料理。

    这些小吃既有传承又有变革,味道总体还算不错。这也印证那句老话,商户与客户的选择永远都是双向奔赴的。

    “老板娘,蜜汁章鱼烧和天妇罗虾各两份,麻烦打包。”选定目标后,吉川本想入乡随俗套用两句方言,但他说得并不利索,只能边解释边比划。

    看到吉川滑稽可爱的动作,老板娘掩口胡卢笑出声。

    “好嘞,两份章鱼烧,两份天妇罗,请稍等。”说罢,老板娘转过身递来一杯柠檬水,“请慢用。”

    “谢谢。”吉川喝着老板娘提供的茶水,内心也跟随排风扇的低频声归于平静。他趁老板娘制作小食的空档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再从公文包里取出眼镜。他的近视程度并不高,平时也不依赖眼镜,只在查阅文字时,他才会束缚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