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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事件篇】林宅惊梦

    今天下午吃过简餐,刚出门,吉川给林青森去了电话,以确认今晚的行程。可他过了很久都没得到对方回应。随后他又接连发了三封短信,直至现在的18点27分,邮件栏依旧未见其回复。这个荆南人又开始兀自怅然,忧心忡忡考虑起晚上的交易。一阵思索后,吉川带着小孩脾气,又发了短信。

    “青森你到家了吗?我已经到一区了,马上就过去。”

    不知为何,在短信编辑成功的那个瞬间,吉川有种希望落空的错觉。可真相是,短信发送后,这位健忘而忙碌的老友还是抽空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好。”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朦胧的轻松感润透了吉川的心肺。也许下一瞬间,这种潮湿的感觉会淹没他的双眼。也许他会联想起美好的悲伤的荆南故事,也许他会想得更加遥远。也许从天而降的欢喜会像海绵球,满满当当地填充他的世界。也许浪潮退去后,这种感觉还只是也许。没人知道他此刻正在思考什么,也许连同他自己。他只是痴痴地思考着过去和未来,也许没有现在。而现在。

    现在是18点30分,一个对他而言不再重要的时间。“人若得意忘形,必然招致祸端。”吉川在老友的劝诫下静下心来。他带着逐渐衰减的欢喜,按住屏幕向上拖动,无意间发现一封未启邮件。他关上情绪阀门,将世界再次聚焦眼前。

    从邮件署名来看,这封信是由一个叫作“时”的家伙发来的。

    “时?”吉川低声默念。他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因为他的记忆宫殿里并不住着跟“时”有关的人物。他只记得林青森的笔名叫作“卧水白帆”,但显然两者之间毫无关联。他揣着忐忑的心情点开邮件,却被仅有一个句号的正文弄得云里雾里。

    句号作为标点符号,代表句式完结。但来信之人所言何意,吉川脑中弱水三千。

    对方是误删内容,还是故意挑衅,又或是如林青森所言,只是诈骗手段的延续?潮来潮去,种种猜测在吉川脑海涌动不已。

    他这一生,这苍白的一生,从未接收过如此简短的邮件,他不曾认识名为“时”的怪人。起初,他只是将其视为文字游戏而饶有兴趣地思考,当他想到这或许又是某个孩子的恶作剧时——在波罗儿童乐园经常发生这种闹剧,便艴然不悦地摘掉眼镜,不再搭理。

    解决问题最安逸的方法就是置之不理,而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吉川收起手机,望向天花板上的藤编吊灯,想一些不重要的事。甜品店的醉仙人不怀好意地从他身旁离开,大有扰人清梦之嫌。

    “一股酸梨子味,你再好也只是个酒鬼。”吉川仰头抱怨。

    那个倒霉鬼刚晃出门,一个恹恹欲睡的工作族趔趔趄趄拐了进来。

    他轻车熟路地游到酒仙人的瀛州,两脚蹬直,趴到餐桌上不动弹了。如此看来,虽说店内生意冷冷清清,但客流量还算稳定。这对独自经营小店的田堇妍女士而言,也算是种慰藉吧。

    婉秋居的小吃大多现制,因此吉川能够窥睹老板娘的手艺。比如这道酥炸凤尾虾,制作过程就相当有趣:先将新鲜的凤尾虾和紫苏抟捏在一起,然后挂上面糊。随后又在外面裹上一层米糠外衣,只在条子末端露出半截虾尾。之后再分批放置油锅酥炸金黄,最后淋上由棉籽油和胡萝卜泥调和而成的酱汁,便能瞬间提味而无油腻之感。这就是天妇罗的艺术。当然,作为招牌菜,蜜汁章鱼烧的制作工艺更为讲究。只可惜刚才吉川忙于应付短信,错过了偷师学艺的机会。不过既然是秘制,那其中奥妙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道明的。

    等老板娘装盒打包,吉川接过小吃,侧身瞥了眼工作族。他翻出付款码,确认支付,礼貌地道声感谢,便扬长出门。

    屋外分外冷清,无风,只寥寥驶过几个外卖员,在游荡中完成不安分的使命。

    吉川顺着商业街往东,在过桥后的岔路左拐,没走两步,右转沿河道南岸一路慢行。不多时,他在一众别墅前停下脚步。林宅就在眼前,他是知道的,记忆会骗人,但导航不会。他本以为这是条坦道,可没走两步,前方T型路口竖着的“管道施工,绕道通行”的指示牌,直截了当地拦住了他的去路。吉川不敢涉险闯关,只好耐下心,从别墅西侧绕行一周。

    林宅是幢独栋别墅,主体要比周围建筑高出一截,奶油杏的墙体也与邻家的云峰白格格不入。其独具一格的多面体结构,令人眼前一亮。与传统的简约风格不同,林宅主屋被分割成不同方块,经由匠人加工,巧妙搭建在离地半尺高的大理石台上。

    吉川此前从未问及林宅的设计初衷,想必将来也不会过问。因为他知道,追究艺术的形式比追究其本质更无意义。

    林宅外围砌着矮墙,墙外是老银杏树。别看这些住户上了年纪,它们都是移民过来的,要几株便是几株。墙内是果岭草坪。草坪尚且齐整,说明家主经常打扫。草坪上摆放着几尊盆景,大抵是火棘、黄荆、山松之类的庭院植物。这些植物既美观,又便于栽植,还富有蕴意,深受种花家喜爱。视线回到庭院前,连接矮墙的隘口由两道门护把关。所谓门护,无非是薄荷白的围栏。这两门神松松垮垮搭在一起,只稍轻轻用力,便分开了。围栏后,一根内旋的绯叶状路灯照亮了鹅卵石路。在这席六色麻薯尽头,是一扇梨花红木大门。大门上刚劲地嵌了块铜制铭牌,上面烙着四个烫金文字——“林青森邸”。

    和其他躲在暗处的建筑不同,林宅大门半开着。道道清晖从门缝中钻了出来,像一群无骨的鱼。

    吉川按了三下门铃,都无人应答,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尝试呼喊男主人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邻家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恶犬。吉川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人指手画脚,扣上一顶“扰人清梦”的帽子。虽说现在正值七点,入睡就寝为时尚早,但总有人借题发挥,一副谁都欠他的样子。

    可话又说回来,在这条不长的街道上,目前就属林宅最为敞亮。这让吉川觉得甚是好笑。他认为自己就像小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到了舞台中央。

    在吉川印象中,林青森向来事必躬亲,对待客人极其重视,从未有过怠慢与疏忽。再说,两人已有约定,如果此时冷漠相待,先前的铺垫都会变成无事生非的闹剧。

    吉川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以掩饰不安。他试图抬手,双臂却被塑料袋和皮包锁住,动弹不得。他用脚尖在袜子上来回磨蹭,来缓解紧张。听闻犬吠,他翘起首,久不见人,他四处张望。灯影幢幢,人心惶惶。这一刻,吉川五味杂陈。

    或进或退,他面临选择。若此时畏首畏尾逃回荆南,那么树于眼前的财务危机,迟早会将他压垮。可若冒冒失失硬闯龙潭,只怕会被男女主人训斥个不知礼数。

    各种念头滞留在吉川脑海,此起彼伏,翻腾不已。不过,吉川最拿手的就是自制力。——尽管有些时候,这种能力不会奏效。他觉得,与其继续耽搁,后患无穷,倒不如就地解决,免得再生变故。最终,吉川鼓起勇气,推开门。

    “失礼了。”吉川一边道歉,一边脱去皮鞋。

    吉川留意到,在他鞋子旁,还有两双男士皮鞋,都经过精心打理,一双是休闲风,一双是商务风。在这两双皮鞋旁,是一双红色限量高跟鞋和两双造型古怪的运动鞋。之所以古怪,是因为其中一款是椰子鞋,另一款是香蕉鞋。这两种球鞋的风格,都是吉川从未见过的款式。但吉川目前需要的,是一双普通拖鞋。

    地板上刚好放着一双,不过大小不符合吉川脚型。从款式上看,拖鞋小巧而可爱,应该是李小姐的。随后,吉川把视线转移到玄关右侧的鞋柜,那里整齐地排列着适用不同场合的鞋子:有量身定做的高档皮鞋,也有天然休闲的皮革鞋,有千层底的布鞋,也有轻便的帆布鞋,有男士的登山靴,也有女士的黑皮长筒靴,还有一些实用性强的雨靴和雪地靴。吉川知道林青森一家对生活很是挑剔,一直如此。

    吉川从鞋柜最底层拿出一双拖鞋,穿在身上,还算衬脚。

    他换完鞋,进到走廊,听见客厅方向,传来声音,是天气预报。吉川觑了眼表,知道现在刚过十九点。

    “根据相关专家预测,猎户座流星雨将在今年的十月二十号到二十二号这段时间内达到最大程度,届时我们将联合相关专家对您进行现场直播,让您在家中也享受这场来自外太空的美妙盛宴。”

    “是不是又来了一场流星雨?”听到声音的吉川嘀咕了一句。他还记得,初次到访林宅时,正好赶上宝瓶座流星雨大爆发。他们两个乖小孩平躺在阁楼里,仰望穹顶,在茫茫星斗下,畅谈这份来自哈雷彗星的神秘礼物。

    “我要跟《三体》里的云天明一样,给思妤买颗星星,就叫‘青思雨林’,好不好?”林青森嘿嘿一阵傻笑。

    吉川已经忘记当时怎么回复老友的,他只记得那晚,月亮很美,云也温柔,只是无风。

    吉川循着声音走进客厅,环顾四周,却没看见男主人。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中央的一张茶几上。茶几是绯红色的,上面放着果盘。果盘右侧,放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陶瓷刀鞘遮住了锋芒。茶几下方放着一个黑檀红木棋盘,从棋盘纹路看,应该是象棋。显然,男主人已经做好准备,可是,他人呢?

    难道他是因为等得太久,所以回房休息了?吉川转过身,想去其他房间看看。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沙发上一抹不安分的红。

    他将塑料袋往地上一放,捂紧皮包,大步上前。

    是血。吉川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吓了一跳,整个人慌了神。

    吉川顺着血迹往下看,并未在沙发旁发现老友的身影。他松了口气。但就在他放松时,屋里其他房间却传来关门声。听这动静,可能是洗手间的玻璃门,而非其他房间的实木门。

    吉川记得老友曾经说过,为了利用空间,他并没有将卫生间和浴室分开设计。此外,为了减少卫浴一体带来的影响,他在浴室装配了玻璃门。

    吉川犹豫着要不要呼喊老友的名字,可没等他多想,卫生间又传来不和谐的旋律,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吉川察觉危险,立马抄起水果刀,他一边褪去刀鞘,一边注视门口,警惕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人。

    他慢慢来到走廊,转过身,背贴墙壁观察浴室。浴室一直没人出来,楼梯口也漆黑一片。吉川犹豫着是否上前,可好奇心驱使着他走向浴室。

    浴室与客厅隔了间客房。客房不大,房门紧锁,也没光亮,显然不是目的地。吉川走到浴室,发现门口软垫上放着一双男人的拖鞋。他拧动门把,发现玻璃门从内反锁。他敲打浴室门,朝内大喊男主人的名字,但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放下皮包,又尝试了一次,里头仍然没有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倾尽全力,撞向浴室门。

    破门后,吉川站稳身姿,揉揉眼睛。聚焦后,他看到老友正仰面躺在地砖上。

    吉川靠近后蹲坐试探,但结合老友脸色惨白,瞳孔涣散,鼻息全无等情况来看,他知道自己无力回天。顷刻间,他只觉得手脚厥冷,整个人也跟着老友坠入寒冰炼狱。他明知这是错觉,可当他认清现实后,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到让人触目崩心,泪如泉涌。

    尽管这不是吉川第一次见到尸体,但看到这具以“朋友”为名的尸体时,那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

    他告诫自己不要悲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想起悬疑剧的细节,里面的警察说,犯罪发生后的前几分钟至关重要。他谨遵教诲,打算趁机搜集信息。

    从现场情况看,浴室内只有老友,没有其他人。卫浴产品没有被破坏的迹象,除了窗户。窗户被人从内打碎,玻璃碎了一地,室内和室外都有,还有碎片飞进了浴缸。此时浴缸没有蓄水,但不重要,因为老友穿着衣服。目前窗户月牙锁锁着,犯人应该迫不得已,才破窗而逃。也就是说,凶手一直待在洗手间,直到吉川进来,才出此下策。

    此外,吉川想起沙发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猜测凶案发生不久。他觑了眼表,现在是19点03分。

    吉川知道他应该探出窗外,看看有没有其他蛛丝马迹。但他不敢,他害怕凶手还躲在窗外,趁他探头探脑,给他来上一记重锤。

    他也想过要不要从正门追出去,但看情形,肯定追赶不及。而且,一旦他贸然离开,后续如果犯人折返,恐怕与阎公赴会的就不止老友一人了。夷犹片刻,吉川决定先报警,再遵照警方指示行动,避免给自己和警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再次觑了眼表,此时指针正定格在19时05分。

    吉川退到走廊,盘膝而坐,等待警方。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吉川氐惆不安,茫然若失。而这一切杂乱思绪背后,并非只是好友突然遇袭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充满他的回忆,活着的,死去的,如同他不可言说的残骸一样。”多年以后,当陈近海向那位绅士讲述全石小镇上发生的悲惨故事时,卡门上校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