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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穴(6)

    丹穴(6)

    “回来了?”曳竺立在丹穴的最边缘,看着惊雷落地、孤身而来的棂裳。

    “夕阿兄已经离开幽冥域……至少一时是见不到他了……阿姐快回来了,凤临沧瀚两位帝君的桎梏也就不会再折磨他们了。”棂裳垂眸,语气里满是惋惜和担忧,“只是阿姐还有夕阿兄……”“他们,相爱么?”曳竺忽然问了一句。棂裳惊讶抬眸,以为他是戏言,但是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就明白他是认真的:“夕阿兄爱着阿姐,义无反顾,沉默寡言;至于阿姐,我不敢妄加揣测。”“我期待见到你阿姐的时日。随我来,我带你去鸣春林——凤凰族真正的故乡。”曳竺看着他又低下头去,就伸手牵住了他的,迈开步子向前走去,难得地罔顾他的意愿,自他归来后。

    棂裳抬起头看他的背影,过去,他时常见到的就是他的背影,或者是,他的呼吸声——他站在他身前,挡去了一切,好的,坏的,正确的,错误的……他所见所闻,只是他曳竺想他棂裳知道的。

    自大又自负。

    “骄傲的暮光素来桀骜不驯,你我皆知。能够困住光的,只有光自投罗网。”曳竺笑了笑,“你就是我自投罗网的归处,棂裳。”“我以前竟不知,你是如此,善说情话。”棂裳冷哼一声,他将自己封闭。“只是它隔了世而已,棂裳。”曳竺忽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棂裳,面上是罕见的微笑,“待会儿陪我在鸣春林歇会儿。”棂裳忽然伸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子,没让他如愿遁入丛林:“你几乎没有这样对我笑过,很危险么,曳竺?”

    “鸣春林是丹穴生机诞生之地,也是涅槃之火存在的地方。我的光芒虽然不能代替雍颂的火焰,但是让丹穴重焕生机与我而言并非难事。只是那么多年过去,我不太确定需要我多少力量而已。如果被那些污浊之力发现,可就危险了。”曳竺蹲下身来就需要抬眸看他,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浅淡的笑意。“你就非去不可么?明明不是你的职责!”棂裳不理解,“你又要僭越了么?”

    “我只是不想让雍颂看到这般颓芜,她已经看过一次,没必要再看一次。”曳竺起身,衣袂飘飘,“随我来吧,棂裳。不必担心我。”

    枝叶茂盛,只是枯黄——层层叠叠的衰亡堆叠在枝头半空,摇摇晃晃、飘飘零零昭示千年时光流逝、污浊肆意侵略。棂裳好奇的目光从左移到右,从前移到后——纵横的枝干上是一个个巨大的巢,枯黄的梧桐叶在风中飘摇。曳竺一直往前走着,也一直分了些心在身后的人身上——他害怕会出现在云栖宫发生的事,再一次。

    越往前走,树木就越茂盛。棂裳皱了皱眉:“曳竺,这是你的光芒么?”周围跃动着光芒,环绕着他们两人舞蹈。“算是吧,这是我父君的光芒,他在第一次与黄昏城的战争中舍下性命护住了鸣春林,此后借由雍颂的屏障,鸣春林与父君的神力受影响较小——如果是当时的污浊之力的全力攻击,恐怕鸣春林只有残存的摧折枝干了。止步于此,棂裳,剩下的路,我自己去。”言罢,曳竺松开了他的手,孤身而去,他周身的光芒越来越鲜艳。

    棂裳目送他远去,无数光芒盘附上他的华服。每一步都慎重,都坚定,他昂首挺胸,竹林的虚影上逐渐凝聚的是他的原身——璀璨金色的凤凰虚影。

    凄厉的凤鸣声回荡,无数落叶被惊起。曳竺忽然间爆发了所有的神力,冲天的金色的光芒化作凤凰冲入更遥远的前方,无数气浪阵阵排开,整座鸣春林都在他的神力震撼下呻吟着,折服于他的威力。“鸣春林,复苏吧。”长久不歇的神力爆发,对于原先的博山亲王而言并非难事,但是如今凤凰心不在体内,曳竺无法支持太久。他维持着神力的爆发,感受着先父遗留神力的庇护,眼眶泛酸——他所有的年少无知与轻狂,他所有的手腕和才智,都来自于那个伟岸的男人;他所有的委屈和愤恨,他所有的脆弱和无助,都只为那个温柔的男子所审阅。“父君,我也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么?”曳竺紧闭的双眼有眼泪滴落,他缓缓伸出手,想要牵住那一缕光芒,却最终径直穿透,“父君……如果我当时听你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奢望过,再听到他的声音。“为我的轻狂与无知,付出我应偿的代价。”心口传来被生生撕裂的疼痛,他努力睁开眼眸,看着鸣春林枯枝败叶掉落,看着新芽嫩叶长出。他想笑,最终表露的却是落泪。

    棂裳忽然抬眸望向只能够窥见罅隙的天空——那里在逐渐阴沉!“曳竺!”一声怒吼,他匆匆跑去,“你能自保么?”

    雷霆忽然劈落周身将他小心地守护,哀嚎声瞬间充斥了他的听觉。曳竺想皱眉,但最终却是漏了笑:他赶来了。

    喜悦的凤鸣爆发在整座鸣春林,生机的力量在瞬息之间涤荡开来,百花催开,万木催长。明艳的凤凰火爆发,冲向冲向他们的污浊之力。

    棂裳化作原身,一跃而起将他背到背上,然后借着雷霆缓冲安稳地落地。“曳竺。”棂裳回过头去看他,只见他俊逸非凡的面孔苍白倦累,“你累了。”“在这里歇息会儿。”他张开眼睛,侧卧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然后蜷缩成一团。棂裳看着他,最终与他一同,他伸出爪子将他牢牢抱在怀中,然后扭头看向天空,看着污浊之力消退、阳光倾泻,看着凤凰火归于平静,天空湛蓝。

    枝叶繁茂,棂裳巨大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困意上涌。背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无,他回头去看,曳竺侧卧着,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则舒展在他毛茸茸的身体,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棂裳注视着他,深紫色的眼睛神秘莫测。

    忽然,浑厚的凤鸣声在鸣春林内响起。一个激灵,棂裳忙忙抬起身子去看,所见却是空无一物。他不敢放松,四处望着。“幽冥域国宗室,怎会来我丹穴凤族领地?”温柔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个金色的虚影出现在他们身前。棂裳愣愣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就抬起爪子去碰曳竺:“曳竺,曳竺!”虚影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动作。“嗯?”清梦被惊扰,饶是曳竺也会不满。“影子,影子!像你!”棂裳结结巴巴地戳他,语无伦次。曳竺张开双眼,看着他,笑了笑:“鸣春林苏醒……生死界限模糊……不必担忧,棂裳。”硕大的脑袋转了转,棂裳在紫芒中化作少年模样,躲到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曳竺身后,抓着他的衣摆。

    曳竺看着虚影,从容的笑意瞬间就破碎了:眼前的虚影,与他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可是对面的人依旧笑着,一言不发。

    经历过荣耀与失意甚至是颠沛流离的男子竟然哑了声音,曳竺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一字无出。“曳。”对面的人唤他,温柔又惋惜。棂裳怔怔地看着高傲到从未向雍颂帝君行过礼的人第一次自愿弯下了素来挺直的脊背,眼泪滴落。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抹虚影,有些惊慌地向后退了几步。“棂裳,不要怕。”嗓音沙哑得可怕,曳竺在他的示意下直起了身子,开口就是呼唤他的句子,“来我身边,好不好?”棂裳犹豫了,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没有回头。

    “你的那位朋友,还是很怕你。”虚影开口,伸手揉了揉他的发。“……父君,不知道么?”曳竺垂眸,面上是强撑着的镇定。“我知道,但是你后悔了,不是么?我此次苏醒,是因为你的神力。待到穆回来、凤凰火注入之后之后,我也会消失。曳,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能够永生的,我是,你也是。去好好恢复吧,我镇守在这里。”他笑了笑,又有些担忧,“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知道你心有怨气。”“父君不必多言,我已拿定主意。”曳竺抬眸看他,“我确定,非他不可。”“那么,就不要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曳,你不可能永远等着他。还有与穆的关系……等她回来后,让她来见我吧。”“是。”他向他行礼,然后缓缓离开了这里。

    回到博山庄,曳竺拢着袖子看着化作原身蜷缩在屋子一角的毛茸茸,心脏抽搐般的疼痛。他放柔了声音:“棂裳,棂裳?”“不要过来!”几乎是哭吼着,他将自己埋进了自己毛毛,更深的,“我配不上你了。”房舍内半晌没有动静,棂裳静静听着房内的寂静,眼泪濡湿了自己:就算爱敌得过恨,自己又哪里能再配得上他?他正想站起身子,离开丹穴,也那么做了,只是他没能如愿——巨大的温柔的怀抱将他困住,柔软丰满的羽翼将他整只抱住:他抱住了他,以自己的原身。

    华丽的凤尾铺满了整个房间,曳竺化作的凤凰低下头才能使屋舍免受破坏,巨大的羽翼顺着他的心意将他曾经狠狠伤过的人小心翼翼地抱住。柔顺的羽毛在他挣扎间被拉扯,有些疼,可是他没动,一动没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由着他动作。

    “你现在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哭吼着,他问他,尖利的爪子将他的翅膀死死压住,他硕大的脑袋停留在他胸腔的位置,也许下一秒就能将他开膛破腹,“我不信一个轮回能让你改变至此!”“轮回让我尝尽了孤独,棂裳。”曳竺方才被他一个发力压在了身下,他也没有反抗,任他施为,将他的致命弱点牢牢攥住,“我在棺木里醒来,看到你,我就知道,我缺了你。”“那之前作为玩物也不是陪在你身边!你何不将恶人当到底让我能够恨你不用受这种复杂的折磨!”尖锐的牙齿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再近一分就足够见血。“你若恨我,便将我撕裂,我知道你恨我,何不发泄出来、偏要一个人受苦!”一滴泪水滑下面庞,曳竺看着与他对峙的,浸满悲伤、爱意和恨意的深紫色眼睛,仰起脖颈轻轻啄了啄他,“赐我一死,以血洗刷你的愤懑与耻辱。”“你知道我下不去手。”棂裳忽然泄了气般一整只压在了他的身上,“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丹穴是我的故乡,不论多久,我都会回来,你不必怕我不来见你。”他似乎是安抚般地呢喃了,“是我的一意孤行,害了你,害了穆榮,害了点蒼……这一条命,赎罪都不够……”

    视野忽然改变,曳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上的人紧紧抱住——棂裳哭着,泪流满面,与他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