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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千世界

    终于出城了,这是辰月第一次踏出盛阳城。城内的生活虽然是金子做的,但住久了早已失了感觉,出城的那一刻,辰月望着自由的天空,一种广阔波澜的感觉扑面而来,冲走了心中的忐忑。

    炽金山水丰饶,以天水和陇山为最,这一山一水由北向南贯穿整个国境,陇山以东是富饶的陇右平原,这里水系环绕,适合耕种,所以物产丰富,盛产鱼米。陇右的重镇龙川十分繁华,今日正巧是集市,来往的农户、商贩更是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买卖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群中一位素衣打扮的少女,对这烟火气的场景很是好奇,四处打量着,像蜻蜓一样轻盈地点着每一处陌生的场景,看看这、摸摸那。少女的身旁的玄衣男子照看着四周,暗中为少女格挡了好几次碰撞。

    “那个红彤彤的小果子是啥,那儿”,川流寻着她指的方向,原来是冰糖葫芦,“想吃么”,“嗯嗯”,辰月点头,川流便为她买来。这是她第一次吃御膳以外食物,虽然没那么精致,但这串圆圆的小果子包着琥珀色的糖衣,里面却红彤彤的,十分好看,一口咬下去,先是甜腻,然后一股清爽的酸味涌来,解了腻也开了胃口,让人忍不住再吃一口。“你要吃么”,说话间,辰月就将冰糖葫芦递到了川流的嘴边。他怔了怔,几日前还是皇城中的一主一仆,现在却能分享食物,看着那半颗还带着牙印的糖葫芦,应该很甜吧。迟疑间,辰月仿佛也意识到什么,脸上飞来一抹浅红,羞得她立刻转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点饿了,带我去吃好吃的”,也不等川流答话,辰月便急急走开。

    二人来到一座酒楼,名叫壹鱼。这个酒楼以产自天水的青鱼为食材,先烤至焦黄,然后在炒料淋汁,鱼肉的鲜美加上花椒、辣椒的麻辣,搭配的十分完美,这家店还有一个特色,在烤鱼中加了嫩豆腐,更添风味。菜一端上来,辰月便不顾往日种种礼数,眼睛直直盯着鱼肉,手也不闲着,筷子在盘子和碗里来来回回。“好辣”,辰月边嚼着鱼肉边嘟囔着,虽然辣得满头大汗,嘴巴嘶嘶作响,也不肯放下碗筷。川流看着她,无奈的笑了笑,“鱼眼旁藏着一块肉,很有嚼劲,也不辣”,说着就用筷子翻出了鱼眼旁的肉,夹给正探着身子好奇观望的女子。辰月倒也不客气,一口咬住然后连连点头,“真的好嫩,也不辣”,边吃边看着川流停在空中的筷子,顿觉异样,还好脸蛋早已辣的通红。

    吃完饭,辰月呆呆地坐在那儿,连眼睛都懒得转动了,想是被辣到或者吃多了。川流笑了笑,“主上,要不要出去走走,龙川依山而建,周围还有好多景致”,“嗯……啊,好的”,仿佛被人叫醒般,辰月缓缓应允了。就这样,两人缓缓地走到了龙川的最高处,远处的陇山辽阔壮丽,细细的秋风吹黄了树叶,山上的色彩也更加斑斓。“好美呀”,辰月不禁感叹,“黄昏时应该会更加漂亮吧,那时候太阳会很温柔,为云彩抹上胭脂,似是少女去见心上人般,明艳却也娇羞”,“你知道秋天的晚霞为什么这么美么”,川流问,“不知,你说说”辰月转过头来,期待着答案。

    “很久以前,大陆是亘古长夜万物俱寂的死地,直到两只神鸟扶着金色的神火从东方飞来,世间从此有了光。那两只神鸟便是金乌和凤凰,他们本是神界的一对守护神,本可以骖风驷霞,自在逍遥,但见人间疾苦,心有不忍,便引了不熄的神火下界而来。可世界太大,神火只能照得一半光明。凤凰便引火焚身,伴着嘶吟,白色的羽毛燃成了金色,飞向了世界的另一端。两只比翼伴飞了一生的鸟儿从此日月相隔。只有每年深秋的傍晚,金乌会奋力抓住西垂的太阳,等着凤凰朝他飞来,那时他们短暂的相聚,共享一片天空。日月同辉之时,清辉冷月相互交融一如初见”。

    多年以后,川清最伟大的女帝重回龙川,重温当地美食后,登上高处,西望陇山直至黄昏。日落月升之时,她眼中分明倒映着一位身着黑红衣裳的少年。夕阳为她抹上胭脂,抚平了岁月的痕迹,秋风拂过,吹起她的裙裾,传来她的低吟,“当年年少,以为你的背影随着太阳落下,也必然跟着太阳升起,我等着无数次日落月升,却再也等不来日月同辉,只有玄月孤悬,独影一片”。辰月如传说中那只浴火重生的凤凰,从一个缠绕树枝的藤曼到庇荫天下的大树,没人知道裂变的痛苦,那是无数次失去和濒临死亡换来的成长。

    就这样在龙川逛了几日,辰月喜欢上这样自由的日子,也习惯了川流在他身边。一开始,她身边还带了数十名护卫和侍从,只是每次出行都浩浩荡荡。这群仆从仗着主人的权势地位,竟也骄纵,顾忌这嫌恶那,出行之地都会劝谏辰月住行宫或者包下最好的酒楼,就这样生生筑起一道墙,把外界给格挡起来。只有川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但目之所及都有他的身影,辰月索性让众人留在酒楼,只让川流陪同游玩。

    “今天准备去哪儿”,辰月问起了今天的行程,“主上,我们回去吧”,川流答道,“为何”,“西南多少山区,风景虽好,却贫苦艰辛,再走下去,你会见到饥饿、贫穷和死亡”,“连你也觉得我是一个只知享福不体民情的公主么”,辰月强忍怒火,“有些场景太过触目惊心”,“避而不见就不会发生了么,如果那些是真实发生的,那有什么不可见的,直面真实,不是你对我说的么”,“好”,“下一站去哪儿”,“繁弱”。当时辰月并不知道后面的路会如此艰辛,如果那时便知如此,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去抉择。

    从龙川出来,辰月精简随行,只带了三名侍从,六名守卫。一行十人先行出发,剩下的人跟在后面,与他们保持两三日的行程。一路上,除了龙川周边还有村落点缀,阡陌纵横外,越向西南方前行,山路、水系便多了起来。离繁华越近,所见之地便多了萧瑟、疮痍,似是被什么劫掠过,可炽金已经多年没有征战了。

    今日启程行了半晌也不曾见到人烟,就在众人以为又要整日与鸟兽作伴之时,转过一道弯,少了林木遮挡一片开阔地扑面而来。辰月视野大开,望见远处有一群人在歇息,许久未见人烟,辰月丢下众人策马急奔而去,川流率众跟上。可行至半途,辰月就勒马停住了,川流也顺势停下,不解地望向辰月,只见她满脸震惊,眼睛睁大,透着不可置信。川流及众人循着辰月的目光望去,所及之处是一群骨瘦如柴的逃荒者。

    辰月下马缓缓地走上前去,逃荒者们见有人来,又是富贵人家的打扮,便纷纷踉跄着上前,伸出皮枯见骨的手,乞一点活命的口粮。“川流,快,把所有能吃的都拿出来,快”,辰月生怕下一秒那群人就都死了,他们实在太脆弱了,像一群没有油水的灯,只剩灯芯还燃着。“主上,我们所带干粮不多”,“那就不救了么”,“不是,我的意思是烧水熬汤,只分干粮,他们只会一半饿死、一半撑死”,“准了,要快”。说话间就有几人倒下,伴着微弱的几声哀嚎,生命就这样随意消逝了。平日里被珍馐美味环绕,辰月第一次看到煮饭竟是在与死神争夺生命,第一次知道粮食对于生存是怎样的重要。

    众人按照辰月的吩咐行动起来,人群都往煮粥的地方聚集,他们围着生的希望,就像围住寒冬里的火堆一样。川流守着辰月立在人群外围,看着众生相,辰月显然还自闭在冲击后的余波里。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正向他们走来,她太瘦小了,才到大人的腰部,刚刚一直努力想钻进人群,挤到靠里一点的位置,看来她是饿极了,想早点吃上一口,可是就算她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也挤不进去,试了几次后茫然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又咬牙爬起来,慢慢向辰月靠近。川流抢一步上前,站在辰月侧前方,他知道这位炽金的公主平日素爱干净,不愿触碰脏乱。小女孩太饿了,挣扎了几步便走不动了,连发出的声音跟她一样都是摇摇欲坠的,飞不到太远的距离便直直坠落,“哥哥,姐姐,救命”。川流迎上前去,扶住了女孩,她已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软软的倚靠着川流,“小姑娘,等汤一开,我就去端一碗给你”,“不,不是,妈妈、弟弟”,她慢慢举起了手,川流望向远离人群的地方,有位妇人抱着孩子,想来是无力行走,只能望着烹煮食物的地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带回活命的口粮,不知道这样小小的肩膀扛着三条生命走了多久。“你多大了”,辰月问,“十二(岁)”,可她分明只有七八岁的体型,生于贫穷,在饥饿中长大,挤压着她成长的空间,“川流,你带着小姑娘在这等着,我去那边看看”,辰月吩咐道。

    小家伙歪头打量着陌生人,一脸严肃的想要分辨出来人到底是谁,可能是闻到了辰月身上的香甜,或是觉着这温柔的姐姐不是坏人,上一时还皱眉凝望的小人儿突然展眉咧嘴,笑了。因为小脸瘦弱,小家伙的眼睛显得更大,扑闪扑闪的,长大了肯定是个俊人儿,他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可能是辰月的身上香甜与温暖,小家伙突然抓住了辰月,小小的、软软的手只够握住辰月的两节手指,平日喜净的公主没有丝毫不悦,还有什么比幼儿更纯净么,只是辰月觉得指间的小手快没了温度,确切的说是没了生命力。“川流,快一点,给我一碗汤,只要一碗”,辰月焦急地大喊,声音竟带着无助。川流把碗高高的举起,从围成一团的求生者中慢慢挤出来,然后抱着小女孩,快步来到辰月旁,把碗递给她。可纵使他们再努力,孩子的头还是埋进了母亲的怀中,没了呼吸。

    这幅惨状若是化作诗篇,定是听者落泪,可那位妇人竟没有一滴眼泪,只木木地端起了碗,喝着剩下的汤水。“你的孩儿死了,你竟还有胃口喝汤”,辰月似是被吓到了,连声音也在颤抖。“大人,这汤里有盐”妇人缓缓抬头,眼神空洞、表情麻木,“我已经三四天没吃(东西),(再不进食)没力气挖土(埋孩子),好多同乡死了,(在路边)喂了人(还有)野狼”,辰月第一次知道悲伤哭嚎是要力气的。

    喝完汤缓了一阵,这位母亲才攒了些许力气,用力地盯着怀中的小人儿,想要把他刻在心底。母亲笑着吟唱起歌谣,刚刚还握住辰月的小手,就这样无力的垂着,像枯萎坠落的树叶。就这样过了许久,这位母亲似是想起什么,看着众人对眼前之人言听计从,应是主事之人便顺势跪坐弯腰磕头,“大人,求求大人”,川流半跪着扶着妇人道,“夫人,何事您说,我一定办到”,妇人递过孩子,“埋远些,埋深些,狼吃不到,人也吃不到”。说罢便将那断线的人偶递给川流,这位母亲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没了支撑后软软地瘫倒在地。川流起身环顾,想到来的地方有一处高地,周围裹着树林,却开了一面向东,视野辽阔,望山见河,便向那里走去,辰月跟上前去。川流走了一阵,看小女孩还在吃力的跟着,便停下脚步。“给我,你去抱那个女孩”,辰月说道,“你可以么”,川流看着她的眼睛,怀里的男孩很轻,但川流知道压在心上是何等的重量,“不用勉强,我可以带两个”,“我可以”,辰月张开双手接过小孩,怀里的人偶只有关节还能机械动着,手脚低垂,轻的像羽毛,却压得辰月心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川流用配剑筑起一道坟,在木桩上刻了字,女孩将一路捧着的半碗汤水倒在坟前,简单的仪式后,川流抱起女孩往回走,女孩枕在他的肩上,眼睛却直直的望着那座矮矮的土堆,突然女孩用尽所有力气高喊,“弟弟你别怕,跟我一起回家”,喊完便一阵眩晕,大口喘着粗气,声音在山谷回响,群山仿佛在呐喊,“弟弟你别怕,跟我一起回家”。饶是川流久经沙场,在死人堆里照样能啃馒头睡觉,也见不得这样的情景,更别说早已怔在原地的辰月。

    回来时,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些汤水,虽然不多,但久旱的甘霖也能湿润龟裂的土地,抢回一点生的气息。川流把女孩交还给那位母亲,然后要来了一碗稠一些的汤水给她们。辰月直直盯着那群人,看着他们或挣扎或死去,眼睛分明带着内疚与自责,他们离死亡堪堪是一碗粥的距离,辰月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有人会实现她说的每一句话,可现在她无能为力。“我该怎样救他们”,辰月更像是在拷问自己,“让两人留些粮食照看他们,必要时可杀马充饥,然后一人骑马给后面的随从传信,采买些吃的,可保一时不死”,川流答道。“那以后呢,没有土地,他们也是无根的草芥,他们来自何处,可有归途”,辰月追问,她知道死亡在不断追逐这群可怜人,“看样子这些人都是从南边逃难的农民”川流道,“即是农民,他们有地有粮,秋天本身收获的季节,怎会饿死”,辰月不解道。

    “土地是有的,不过不属于他们,地是租来的,种是借来的,他们熬过上一个冬天,在春天播种,顶着夏日挥汗劳作,好不容易等来了秋收,可那满地的物产,都不属于他们,庄稼人饿着肚子,还了地租,还要把剩下的粮食上缴给官府。他们要怎样再熬过下一个冬天,皑皑白雪,除了死亡,他们等不来什么”,“这些人为国纳粮,遇饥荒灾年,官府不管他们死活么”,“炽金的贵族们以为自己是代上天牧羊的神族,下等人只是牛马猪羊而已,死了自有新的一茬”。

    “苦民能福贵人,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却无立锥之居,就应该规定天下皆为王田,不可私属,家族劳力不足十人,田地过百亩,余田予九族、邻里”,辰月放眼望去,那么多土地,肯定能养活炽金的人民。“主上英明,可盛阳城的大人们不会同意”,辰月无语凝噎,她无法反驳事实。

    就这样越往南走,所到之处就愈发败落,辰月也愈发沉重,一路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人震惊,这是盛阳城的辰月闻所未闻的,她总问川流,为什么会这样,怎样去改变,可后来就愈发沉默了。

    这一日,他们行至据繁弱三十里外的一处村庄,见到一个老人拄拐,背着等身的茅草在艰难行走,腰背像是反曲的弓身,随时可能会被压断。辰月看了一眼,川流随即下马,接过老人的茅草,放在马上。老人弓着腰,侧着头看着一行人,赶忙道谢。

    回去的路上,老人告诉川流,昨天秋风呼号,卷走了屋上的茅草,吹来了墨色的云,昏黑的天空,雨脚密密麻麻,整夜未断绝,屋里面都没干的地方,床头都被沾湿了,冷的他彻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就拄拐出来搜寻茅草。说话间,一行人回到了老者的住处,他的茅屋上竟站着一位少年,把屋顶的茅草掀落在地,两三人在底下接应,见老者归来,竟丝毫不惧,当面为贼,肯定经常在此作恶。川流沉着脸箭步向前,少年们见来人腰佩刀刃,面露杀气,这才作鸟兽散,往竹林跑去。川流正欲追赶,却被老人叫住,“公子留步,他们是南村的小孩儿,许是家中困难,这才如此”,“家中困难,就能欺负别人么”,辰月不悦道,“哎,他们也时常被人侵夺,除了欺负更弱小的,他们别无办法,这群人聚在一起就成了盗贼”,“就是欠收拾”,“如果千万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大宅,让他们安居,每天能吃上一顿饱饭,让他们当强盗,也不会去的,可惜我老人家见不到咯”,辰月哑然,老者在泥泞困顿中竟有如此胸怀与远见,不觉让人敬佩。

    老人邀众人进屋,屋内一眼扫过,家徒四壁,一座松散的木床,满是补丁的布衾蜷缩在一起,内里已经撕裂,昨日夜雨后早已湿冷如铁。屋内阴暗潮湿,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墙上挂的字“穷年忧黎元,济时肯杀身”,物质的不丰富衬得这几字愈加宽广厚重。老人让众人自便,一顿搜寻好不容易找到悬在半空的布包,层层打开是他珍藏的茶叶。辰月吩咐众人为老者修缮屋顶,打理屋子,把布衾拿出来翻晒,然后让侍女烧水泡茶,她与川流则拉着老者坐在阳光下暖一暖身子。

    “老人家,我看您家中虽然简朴,但墙头的字却酣畅浑厚、关怀天下,是您的墨宝么”,辰月问道。提起家中的字,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现光彩,“是的,当年生活相对安定,便心怀天下,后来辗转漂泊,舍了很多东西,却一直带着这幅字,没想到这是老来唯一相依之物了”,“当年的炽金是怎样的”,辰月好奇道。老人在阳光下稍微舒展一点,一段历史便从老人口中娓娓道来,“小时候安定富足,家父重视教育,希望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老头我还算聪颖,七岁就作诗了,那时候的炽金有很多名扬天下的诗人,他们的诗豪情万丈,睥睨天下。我以为文化繁荣是国力昌盛的反应,可等我考入仕途,这种想法就开始动摇,昌平盛世早已埋下了衰弱的种子,皇上在盛阳安享太平,宰相权倾朝野,世家大族与地方长官相勾连,把持着一方军政与经济,百姓在盛世却越来越苦。而我也被困在官场,靠着满腹才情和一腔热血,却没能叩响权贵的门,也就一直被人拣选,等候分配。这样四处流落的好处是我到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写了很多诗,所有的灵感都来源于现实。后来炽金爆发内乱,国之南境被巫泽占领,虽然内乱平息但国运维艰,这些事情注定会被载入史册,但史书宏大叙事,底层的生死只会是一串数字,所以我的波澜全是民间的疾苦,国家的动荡。我不敢不写,否则深夜惊醒,全是冻死在朱门前的哀嚎”。

    老人的话,击穿了辰月的认知,明明是先帝失德,史书却说“帝北狩,而祸乱起”,就像自己在龙川吃的糖葫芦一样,为了掩盖酸味裹上层层糖衣,可到底还是酸的。辰月突然想起来时听到的诗句,遂问道,“老人家,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一群逃荒着,同他们吃饭后,问起他们从何来,为何如此,有人吟诵了一段诗,是您的大作么。大意是,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是老朽写的,繁弱水系富饶,土地肥沃,本应是安居乐业之地,但苛政如虎,繁弱的百姓不仅要服关西役,还要缴繁重不可当的租税,到了收成,一年辛苦劳作的收获竟不抵租税,要卖儿卖女。一时间,十室九空,鸡犬不闻,哪怕逃荒他乡,竟处处似繁弱,逃不出地狱。这当哭的长歌,竟只道出民间辛酸之一二,炽金的流民宁愿翻山越岭,前往长流,穿过猛虎的领地,老人行在前头,以身饲虎,为家人趟出一条带血的生路”。听着老人的话,辰月在阳光下竟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她双手紧握却止不住颤抖,直到一只手搭上了她紧握的拳头,手背传来柔和而温暖的力量,辰月侧头望着川流,感觉手上的力道轻轻地紧了紧,这才稍稍平复。

    告别之时,辰月又让川流拿些吃穿用度给老人家,老人却连连摆手说道,“老朽最近睡得少,吃的也少,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这些就留给更需要的人吧,别浪费咯。老朽看二位都是大才,将来若有可能,希望二位能为天下计,炽金的百姓很勤劳,只要有地,再少些徭役赋税,就能活下去”。老人身上有着这个民族的质朴德行,其胸怀更让人钦佩,辰月俯身拱手,如此庄重的举止,她在皇宫也不曾有过,“老人家,请珍重身体,不出几年这浊世乱年终会被清流涤荡”,这绝不是宽慰之语,而是辰月对一位炽金百姓许下的承诺,再次上马赶路之时,辰月不再迷茫,她现在知道要去往何方,便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