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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天翻地覆

    “你们想听我的知道的那部分么”,川流从另一个视角讲述着,整件事情也变得清晰起来。“夕霭知道她和两个孩子困在薄冰之上,所以平日里谨言慎行,小心避让着旁人,她不知道别人送来的东西可能是药也可能是毒,所以平日对入口的东西,夕霭总是小心的,可架不住淑妃韩姬亲自送来,笑盈盈地一口一口喂她服下,当时皇后纳兰也在场,这位后宫之首却在冷漠旁观,全然不顾夕霭求助的目光,默许罪恶在阳光下发生。那药里有毒,喂的人知道,喝的人也知道,在场的人都知道,可一场谋杀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发生着。辰溪察觉到母亲身体不舒服,便求皇帝带人医治,皇帝以国事为由,闭而不见,辰溪在门外跪了很久却求不得,后来双腿连带着身子都麻了”。川流的话勾出了辰月一段模糊而痛苦的回忆,那段记忆被刻意封存了起来。

    幼年的辰月坐在床脚守着母亲,姐姐跑去求人,空荡的房间里只剩痛苦的呻吟,她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止声音透过双手敲击着脑海。过了许久,姐姐才拖着丧失知觉的身子回来,进门后便跪倒在床头,姐姐哭着说,“母亲,皇宫里都是人,可我找不到人,我求了很久,父皇却不肯露面”。母亲强忍着疼痛安慰姐姐,“颜儿没事了,等到了时辰那些人便要过来了,你跟妹妹要坚强,不能哭,不要辱没夕氏的名声,那是爷爷和先祖们努力得来的”。果然当母亲的呻吟渐渐无力,嘴唇失去血色的时候,刚刚还日理万机的皇帝领着众人来了,进门训斥完跪在地上的御医,这位夫君才想起来关心他行将就木的妻子,皇帝坐在床侧,皇后则领着众嫔妃在旁哭泣。辰月当时就很奇怪,为啥那些人哭的时候那么好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妆容精致的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如果捂住耳朵,根本分不出她们是在哭还是在看一场戏,或者她们本身就是一场戏。

    “夕霭自知命不久矣,却更担心自己的两个孩子。为了远离这斗兽场,夕霭恳请皇帝将空置的武侯府赏给辰溪做公主府,辰月交由辰溪照料。见皇帝久久不语,夕霭只能强撑着身体继续乞求,‘陛下,两个孩子年幼,不能照顾陛下血脉,臣妾难以瞑目’,或许是对血脉二字尚有触动,辰绪这才缓缓开口,‘朕答应’。得此承诺之后,夕霭才敢呼出一口气,慢慢躺下,似乎刚刚那句话耗尽了这位母亲最后一丝力气和生命,夕霭只够用目光寻到床脚的两个女儿,夕霭想要笑,想在女儿最后的记忆里留下自己微笑的模样,可刚咧开惨白的嘴唇便再无气力。夕霭太累了,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力气睁开。贵妃薨,房间内众人的哭声更大了,倒是缩在床尾的两个小孩听着妈妈的话,不敢流一滴眼泪,害怕惊扰母亲安眠,可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才是最伤心的。

    夕霭死后,皇帝没有立刻履行诺言,说是要等辰溪再大一点。武侯府的杂草慢慢长高,辰溪也在长大,越来越像母亲当年的模样。辰溪的存在时刻刺挠着已成贵妃的韩姬,后者总是怀疑小妮子看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仇恨,为了永绝后患,韩姬故技重施,在两个小姑娘的食物上打起主意。好在那只叫踏雪的猫替主人挡下了这场灾祸,辰溪也顺势装病,皇帝这才察觉两姐妹周围全是凶兽觊觎的目光,这才肯修缮武侯府,收拾出汀溪、望川两座楼宇,可最后武侯府只等来辰月。

    南方的巫泽日益膨胀,占领泽州后野心不止,还不断袭扰原阳,而虚弱的炽金已无力挥拳,只能议和。巫泽皇子林罗出使盛阳,除了要求将泽州划给巫泽,更咄咄逼人地要求炽金承担出兵原阳的军费,辰绪帝虽然姿态强硬,口头斥责,但该给的都给了。林罗听闻炽金多佳人,又临时起意想要和亲,实则是为自己物色美人,这件事情辰绪帝交予升为贵妃的韩姬操办。和亲本是一个形式,以前随便找宫中女眷认作皇帝义女就可以应付了。可这一次,和亲人选的画像里竟出现了皇帝的亲生女儿,林罗看到辰溪的画像后,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辰溪当然不愿,可苦求未果,最后只能向皇帝道,‘陛下曾在母亲临终前允诺,赐辰溪一座公主府,现在辰溪远赴他乡,那座府邸便赠与阿月吧,希望她能自在而为’”。

    “父皇知道么”,辰月再次问道。“知道,事后韩姬禁足一月,罚俸一年”,辰月突然冷笑起来,带着浓浓恨意重复道,“禁足一月,罚俸一年,陛下好严明呀”。

    川流的话撕开皇族华贵的袍子,里面全是带血的獠牙和锋利的爪子。辰月坐在那,静静地回忆过往,重新去看记忆里的那些人。母亲死后,姐姐对入口的东西就极其谨慎,辰月一直以为是姐姐在欺负她,总是把吃剩下的给她。辰月以为自己是父皇最爱的孩子,仁慈的父皇因为疼爱她才赐予一座公主府。辰月还以为曾经抱着她逗乐,喜欢捏她脸颊的淑妃是个美丽善良的人,皇宫是个偶有争吵但总体温馨的大家庭。

    一切都颠覆了,姐姐和那只可爱的猫咪是在守护自己,公主府的代价是母亲的生命和姐姐的未来,皇宫里所有人都想致她们于死地,而高高在上的皇帝纵容着这些恶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哪有一丝人味儿。川流娓娓道出的过往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可故事的主角是夕潜和辰月的至亲,平静克制的话语里全是亲人凄凉悲惨的画面,让他们的情绪不断汹涌,缓了好久才慢慢平复。

    “当年作恶之人自在逍遥,不曾有人付出代价,那这份血债由我去讨要吧”,辰月明白弱小和善良换不来猛兽的怜悯,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在丛林里生存。

    夕潜问,“那要怎么做”。

    “怎么做”,那些作恶的人高高在上,刑罚根本够不上,更可况参与其中的还有龙椅上的那位,如果没有更优势的地位,这些陈年往事根本没办法重见天日,这本是权力的游戏,而非公平的法则。辰月思考之后,第一次主动说出心底的想法,“我要坐到那最高的位置,才能有所收获,舅父肯助我么”。“最高的位置”,饶是夕潜见识广博,也大受震撼,庶出的幼女要去争夺在嫡长子之间传承的皇位。

    “舅父,这件事情不只是家仇,更是为了天下,遍历山川之后才发现暴政像烈火般炙烤着炽金百姓,需要有人为大地带去甘霖,万物才能复苏”。

    夕潜大笑道,“好好好,父亲说过果实成熟了就应该采摘,这是天时所在,或许我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这些年我选择隐忍,却并没有碌碌无为,我一直在默默准备,等待时机去掀翻这浊世”。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夕潜带着辰月和川流走过一段长长的暗道,这段路阴暗潮湿、曲折蜿蜒,不是有水滴落下的声音,经过无数次转折,才有一点亮光初现,空气也开始重新流动起来。又走了一会儿,一处开阔的地下空间奇迹般出现在三人面前。夕潜道,“当年我借着在府邸存储葡萄酒的机会,找人开凿了这座暗道,此处通向附近一处地下溶洞,洞内空间开阔,我便把真正要做的事情放在了这里。别人都以为我夜间享乐,白天睡觉,这样我就能不受打扰”。“这里都有什么”,辰月问。

    “辰绪以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所以收归了所有兵器,且严禁民间持有甲胄,这里屯的都是违禁之物。同时我借与西域贸易之机,一并收罗良驹。天崩地裂之时,一支军队会从地狱杀出,一颗颗头颅将被斩落,化作王朝新生的种子”。

    川流看着洞内储藏,不禁道,“这些非一日之功,应该早有谋划。眼前的武器储备和这些金银,足以装备出规模近万人的队伍,加之近些年吸引来的人口,可以提供大量的兵源,这些人来时身无长物,受的是武侯的恩惠,定能听命于武侯府”。川流一眼就估出了计划的部队规模,同时推测出了这几年精心安排背后的意图,让夕潜更加欣赏,“相比恩惠,仇恨更有摧毁之力,他们多数受过欺压,土地和财产被侵占,被迫出走他乡,他们心里肯定希望夺回自己的土地”。

    夕潜早已干涸龟裂的心终于涌出久违的豪情,“这个世界都是血统、嫡长、传承,真的太久了,久到大家都把习惯当正确了。咱们就带一群庶出、奴隶去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吧,去他的正统,这个世界总有一群不一样的人”。说完意犹未尽,夕潜重重地拍在川流的肩膀上,“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小子,我像你这般大时,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铮铮男儿,虽然浑噩了许久,但磨掉锈迹,里面还是百炼钢”。夕潜说罢便仰天大笑,那笑声如虎啸龙吟,如被困深渊的潜龙直冲天际。

    “明日就要启程回盛阳了,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回家的喜悦,反而对武川有了留恋”,辰月抿了一口葡萄酒,向川流诉说起心底的情绪,“可能这里的亲人才是真正爱你的吧,心安即是归处”,川流道。此时两人正坐在高处对饮,落日的余晖不再耀眼,酒体被镶成一片金黄,岁月祥和。

    “回去以后,我该如何面对皇宫里那些人”,昨天世界被真相搅得翻天覆地,辰月到现在还没能收拾清楚。“做好自己,很多事情便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川流道。“也是,那些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人,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了求生之上,不能浪费哪怕再小的机会,哪有力气想这想那”,尽管这些日子的经历让辰月倍感痛苦,倒也让她领悟到豁达和通透,人总是要生存的。

    夕阳慢慢靠近地平线,辰月的头也靠向川流的肩膀,两个人融在金色的阳光里,只见到相互依偎的轮廓。“等我们把那件该做的事情完成了,我们就回这里,好不好。我们可以在别院里种满葡萄,养武川的香猪,口味淡了就去天水打鱼,回来做烤鱼吃,就着美食喝自己酿的葡萄酒,好不好”,辰月眺望远方,阳光里浮现的全是以后的时光,与川流共度的时光。

    纵使不情愿,辰月还是回到了盛阳,还得照例去皇宫请安,辰绪许久不见辰月,亲昵地摸着辰月的头,“许久不见,丫头又长高了”,一旁的贵妃韩姬则会一脸悲戚地附和,“要是夕霭姐姐还活着,见到自家女儿亭亭玉立,该有多开心”,换做以前,辰月会觉得父亲慈祥,贵妃温柔,可是现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在辰月眼里早就蜕成了阴森昏暗的森林,里面满是厉鬼和猛兽。只不过时机未到,辰月只能隐而不发,藏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握住,哪怕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也要堆起笑容去演好一幅父慈子孝的画卷。

    回到公主府,辰月一见川流,便朝他抱怨,“还要这样演多久,脸上的面具闷得我好难受”。“还请主上稍稍忍耐,我们还需要等一个时机”,川流安慰道。“什么时机”,辰月问道。“群龙无首之时,权力就会出现真空,那时候每个人都会躁动,觉得自己有机会登上王座,就会出现乱局,混乱是通往权力之巅的阶梯”,川流回答道。“可是现在仍是父皇的天下,他虽然在老大和老五之间平衡,但终究牢牢地掌控着一切,怎么会让权柄旁落,怎会容忍混乱发生”,辰月很难想象从她出生以来就掌控着一切的皇帝怎会拱手让出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历史并不总是照着期望和规律发展,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混乱和无序,世人皆以为辰绪还可以掌权很久,等到晚年再将帝位平稳地传承到最终胜出的那位皇子,可接下来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