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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朱雀门前

    大战一触即发,众人的精神和身体被调动到极致,感官放大,门后的人能听到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也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大门缓缓打开,太子人马鱼贯而入,几个呼吸间就填了大半道路。城墙上一个旗帜突然举起,太子是行伍之人,片刻便识出旗语,掉转马头,大喊防御,命令尚未掷地,箭雨随之落下,来时的门被重甲力士关上,朱雀门大开,涌出大量士兵,刹那间杀声四起。

    前后两道门,左右两面墙,狭路相逢没有策略可言,双方只能硬拼实力与勇气。两方人马顷刻间撕咬在一起,太子一方长途奔波又被突袭,处于守方,辰贤率众以逸待劳,一开始便将对方杀得措手不及。宫墙之上,辰贤看着己方势如破竹,心情大喜,倒是川流分析场下局势,顿感不妙,辰贤先手攻击,虽然有所杀伤,但未能破阵,金吾卫仍在有序防御,阵型稳固,最重要的是辰贤需要的不是打赢对方,而是要斩首,太子起先在队伍前头,意识到有埋伏后,便回撤到队伍中央,重甲骑兵向太子靠拢,举盾防御。于辰贤而言,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这里的动静那么大,宿卫将军君开随时会赶来,而金吾卫大部正在不断撞击第一道门,如果这两股力量前后夹击,形势陡然逆转,辰贤将落入劣势。

    果然,哨兵来报,君开已清楚宫内匪患,正率队赶来,而墙外的金吾卫则分兵,一部分绕道去往玄武门。刚刚大喜过望的辰贤一下子慌了,战场之上本就瞬息万变,事情不会一直向着预想的方向发展,需要根据战场形势不断决策,而辰贤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历练。听完战报,辰贤转而问向川流,“如何是好”,“弓箭手攀绳下去破掉他们的防御阵型,要快”。两侧城墙的弓箭手拔出战刀,借着绳索杀入敌阵,神兵天降,终于搅动了防御阵型,破绽将要显露。城墙之上,川流弯弓搭箭,瞄准人群中央,当下便射出一支,尖而锐的箭镞穿透鳞甲,刺入喉咙,展开的两翼撕开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中箭之人登时倒下。第一箭测好了射程、风向,川流接着搭上第二支,这一支引而不发,等待一击毙命的时机。

    可时机未到,身后喊杀声四起,原来绕道玄武门的金吾卫与赶来的宿卫军合兵一处,朝朱雀门杀来。辰贤为求速战,不要防御,把所有的兵都堆了上去,现在已经无人可用,只能派数名亲卫拖慢援军脚步,为川流争取一支箭的时间。听到援军的声音,固若金汤的盾阵终于松动。太子知道是谁要取其性命,若能当场格杀,倒落得名正言顺,便想要转守为攻。盾牌之间裂开一道缝隙,太子以此观察场内战况。城墙之上,川流终于等到时机,屏气凝神,弓开如满月,调整好角度,箭簇刺破空气,射向目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铛的一声脆响,箭簇撞到了盾牌边缘,虽然成功射入间隙,但轨迹已经偏差,从太子身侧飞过,亲卫见还有流矢,立刻合上盾牌,围得密不透风。

    辰贤见一击不中,心气泄了大半,大脑空白,愣在原地,恍惚间听到远处有声音飘来,“殿下时机已失,请殿下出城”,见辰贤溺于心魔,川流知道劝谏无用,只能抓住辰贤的胳膊,带他撤离。或许是马车颠簸,或许是时间,辰贤慢慢缓了过来,但仍颓然坐着。“殿下还有陇右的财富,仍可东山再起”,川流不断宽慰,“可太子他兵多将广,我再有钱也买不来呀”,“属下有一计,大荒正值灾年,沙漠掠走了草原和牲畜,他们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掠夺资源。大荒环境残酷,猛兽众多,活下来的都是斗士,加上迁徙游牧,随时可以组织起强大的虎骑兵,横扫天下。殿下富可敌国,可以用黄金去打造自己的兵团,事后再承诺一片水系丰饶的草原供他们放牧”。

    川流的话领着辰贤走出迷茫,当希望回归,精神一振,辰贤又恢复成往日模样,“此计甚妙,可这也引狼入室,祸乱天下呀”,“成王败寇,江山再美,不是您的天下又能如何,太宗当年若顾虑这些,也开不了这太平盛世”。辰贤当然知道,当时的青阳尚能苟延残喘,可国之南境突然举事,贫穷积弱的西经人突然爆发出强大的破坏力,声势之大前所未有,这才有了辰晟平叛转而黄袍加身,可史料并没有记载,辰晟对西经人的资助和承诺,后来青阳一分为二,西经人建立巫泽都是提前应允的条件。辰贤一直视辰晟为榜样,既然太祖做得,后世自然能效仿,“我这就去河右,再北上大荒,点齐兵马再杀回来”。

    突然,马车一个急转弯,车里的人一阵晃荡,原来是追兵绕前拦截,在路口横冲出来,骑兵紧贴住马车,车内都能听到刀剑砍砸车身的撞击声,“属下护殿下周全,望殿下成就霸业”,川流一脸决然。辰贤知道川流下车是为了减轻重量,车马疾驰便能甩掉追兵,今日他们一起上阵杀敌,川流又屡次救他脱险,心中一阵感动,丢给川流一枚随身玉佩,“你脱险之后来找我,任你当先锋将军,给你数不尽荣华富贵”,川流拜谢后,从车内杀出,夺了马匹,与追兵纠缠在一起,辰贤的马车突出重围,疾驰而去。

    这个男人曾经高高在上,辰楚和所有人一样不敢直视,而现在,辰楚俯瞰着躺在床上的父亲,第一次打量起这个男人。卧榻之上,没了龙袍王冠的加持,平日里不怒自威的皇帝也不过是一个身材臃肿,头发半白的老人而已,毕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日头已经走完巅峰,到了日昳之时,西斜的太阳又有多少余威呢,或许新升的朝阳该扶正了。

    这些日子,辰楚体验到了万人之上的快感,统率帝国精锐,他的每句话都有人跪在地上接着,奉为圭臬。权力的滋味是无可取代的体验,抓挠着人性,让人痴狂,不惜一切代价去反复体验那至高的快感。今日辰楚赢了那个一直觊觎王位的庶出,距离权力的巅峰只差一步。

    “楚儿,听闻朱雀门有人设伏,我儿没事吧”,皇后步履匆匆,人还未到,声音已领在身前,言辞满是关切,“母后勿忧,孩儿没事,只不过是些不自量的蚍蜉妄图撼动大树而已”,说话间皆是胜者的豪情。皇后近身打量,看着辰楚脸上斑斑血迹,赶紧抹了抹,看见不是伤口这才心安,“你一路奔波辛苦了,现在也看到陛下了,早些去休息吧”,到底是心疼自家骨肉。“母后”,辰楚单单唤了一声,皇后心领神会,两人来到僻静处,皇后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分析各种利害,“陛下的急症事有蹊跷,跟当年夕氏一样的症状,我推测也是韩姬所为”,“哦”,辰楚眼中精芒闪过,计上心头,“母后当了这么多年皇后,是否想过太后的威仪”。

    甘泉殿内,贵妃韩姬正焦急等待着消息,一阵脚步声响起,韩姬急着往门口探去,却被披坚执锐的金吾卫吓了回来。韩姬如受雷击,怔在原地,被人带到椒房殿,清退众人后,正殿只剩皇后、辰楚、韩姬三人。殿内气氛诡异,皇后一言不发,韩姬则双手紧握,低着头恭敬地立在人前,辰楚则在侧面打量。“你可知太子今早在朱雀门遇袭”,皇后瞥视着韩姬,后者赶忙否认,“妾不知”,“还敢狡辩”,皇后的声音陡然升高,韩姬吓了一颤,不再多言,打定主意誓死抗拒。

    “主谋我已经抓到,他的生死在我股掌之间,还请慎重考虑”,辰楚的声音在耳侧响起,韩姬顿时慌了心神,果然关心则乱,皇后步步逼近,“你真当本宫不知道夕霭是怎么死的么,陛下的症状与当时一摸一样,当年人证与物证本宫都有,若非不让追究,本宫早就法办了。可今时不同往日,陛下龙体抱恙,太子代理国政,这一桩桩一件件,定会昭告天下”,韩姬不由地退了退,但仍不开口,只是摇头。“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只要您答应做一件事情,贤弟我可以放了,您还能坐上太妃的位子”,辰楚给出退路。“太妃”,韩姬低声喃喃,拆出其中真意后,惊恐地望向辰楚,辰楚身着战甲,鲜血浸染,能嗅到腥味和杀意,“事情很简单,您只要把那味药的剂量加重些,再喂那个人喝下,让他跟夕霭一样,不要成为您下一步的绊脚石”,辰楚的脸上透着一丝的疯狂,像是被什么魅惑住了。

    这种无法抑制的疯狂,韩姬也曾见过,辰贤与她同谋,得知计划的第一步便是用药,韩姬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当然知道辰贤平日里跋扈、任性,却不曾见过儿子如此阴损、狠辣的模样,现在想来也不及眼前这位。权力若是幻化成形,应是世间最美的女子,能轻易蛊惑人心,勾出心底最阴暗的一面。韩姬抬头嗤笑起来,“这座城富丽堂皇,里面的人自诩高贵,争起山头来却跟恶狼无异,撕开锦衣华服,里面个个狼子野心。我们都抵不住诱惑,终有一天你们也会像现在的我一样被群狼环伺,被啃噬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