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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黑云压城

    战场形势陡然转换,而朝堂之上,权力正在更迭。羽营杀进皇宫,百官如羊群一样被驱赶在一起,外面围着刚刚经历过厮杀的士兵,身上杀意凌然,让人不觉退让。川流伴着辰月剪开人群,群臣纷纷避让,川流止步于阶梯之前,看着辰月独自踏上权力之阶,坐上了皇位,然后单膝跪下示意效忠。百官面面相觑,这场战争的赢家对他们而言太意外和陌生了,太傅高喊,“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像当年在圜丘那样,川流起身抓住太傅,横刀从喉咙割下,鲜血喷溅到靠前的几位公卿脸上,他们不曾接触过温热的鲜血,脸色吓得煞白,衬得鲜血更加艳丽,在死亡面前,这些自诩不凡的人与奴隶并没有区别。

    大殿一片死寂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努尔走上殿前禀报,“主上,将军,大荒北漠王呼衍率虎骑奔袭而来”,辰月没想到自己坐上皇位后面对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国难。辰月召众人在议事堂商议退敌之策,川流建议动员所有人力量对抗,包括刚刚还在短兵相接的金吾卫。双方刚刚还在厮杀,不到一日便要并肩作战,沧海桑田难言一夕成就。川流道,“请主上做如下安排,擢升吕赢为金吾卫主将,星宇为副将,同时金吾卫分为三个小队,编入三大营,各小队由副职主持防守,正职与我一同议事,有功则赏”,“准”,“另请主上与我同往圜丘”。

    战败之后,金吾卫大部放下了武器,被安置在圜丘,这些人士气低落,脑袋都耸拉着,全然没有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模样,他们一如那年的奴隶在等待着命运的发落。突然观礼台有声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辰月携川流、努尔登上高台,岁月变迁,当年在圜丘里待宰的奴隶反倒登上了高台,俯视着当年不可一世的国之精锐,决定生死之人终于来了,沉寂的人群一阵骚动。

    “将士们,我是辰月,这些年同室操戈,大家各为其主,现在胜负已定,再继续对抗便没有意义了,过往的仇怨就留在过去。眼前大荒的虎骑直奔盛阳而来,十年前的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大荒虎骑南下劫掠,炽金人民苦等的收成转眼成了大荒的马草,他们攻下北庭用鲜血洗城。那年的雪下的很早很大,城内一片素裹,一脚踩进雪里全是残缺的尸体。寸寸山河寸寸血,这段历史我们不曾忘记,如今大荒虎骑卷土而来,想把盛阳变成地狱。你我皆在这片土地长大,熟悉这里的每一处街巷,怎忍心看着家园沦为焦土,亲人在哀嚎中死去。现在我们要在盛阳筑起防御,把敌军据于城外,这座堤坝的高度由站出来的人决定,由我们的气势决定,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抗住这次冲击。当头而来的国难,愿与我共赴者赦无罪,战场建功者赏,英雄与日月同辉”。圜丘的回音壁将辰月的声音带给了每一个人,他们的目光汇聚在辰月身上,辰月的话高于阵营、派系以及一切分隔炽金的标签,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最终在同为炽金人的层面达成共鸣,众人山呼日月同辉,同仇敌忾莫不如此。

    盛阳的城墙上,炽金的士兵严阵以待,弓箭手层层交叠,后面还堆放着全城征集而来的箭矢,计划在骑兵靠近之前尽可能的杀伤对方有生力量。川流左手持弓,右手拿起一支箭搭在弓身再慢慢抬高,弓弦向后牵引随即释放,箭矢迎着仰角射了出去,弓弦的张力全部附在了箭矢上,爬升到最高点之后被重力拉拽着向下,俯冲扎进地上。过了一会,箭羽开始微微震颤,这股力量从地底传来,不远的距离万马奔腾而来,如洪水猛兽,如破空惊雷,呼吸之间便推进百米。

    城墙之上,炽金的士兵看到如此阵仗,也随着大地颤抖,对方像是雨季的山洪,裹着巨石、断木,借着地势滚滚而来,气势滔天。“弓箭手准备”,努尔高喊,前排弓箭手把箭搭在弦上,弓弦拉满但引而不发,他们在等齐射的命令,而那个人还在等待足够多的马匹跨过自己射出的那一只箭。川流的手慢慢举起,然后紧紧握住,努尔领会,“放箭”,无数箭矢齐齐射向天空,到了足够的高度转而向下,化作遮天蔽日的箭雨,然后前排转到后排,后排跨一步向前,保证这场雨连绵不绝。大荒的骑兵纷纷中箭倒下,没进马蹄腾起的灰尘里,马匹和士兵的尸体堆叠在一起,慢慢垒成一道长坡,后面的人开始勒马,可冲起来的惯性很难一下子消除,被推着进入死亡地带,尸山越堆越高。

    炽金这边开始慢慢起势,大荒骑兵也是人,中箭之后也会流红色的血,与他们并没有区别,死亡是平等的,一旦心里的优势建立起来,手里的武器便更加凌厉。敌人终于止住冲击,慢慢撤出弓箭的覆盖范围,城墙上炽金的士兵开始欢呼,这一波接触他们克制了大陆之上最强的骑兵,唯独一人脸上仍是凝重,“努尔,你带一个小队借暗道出去,一直向东,带上这个信物”,“诺”,努尔领命。

    “固防,固防”,川流来回穿梭,抓住一个传令的士兵,“告诉夕惕、星沙随时接防,同时派人守好城门”,“诺”。川流知道刚刚冲过来的只是虎骑的先锋营,他们习惯轻装上阵,为主力部队扫清道路,拔掉路上的埋伏。先锋营刚刚撤退时井然有序,没有溃败的散漫和混乱,他们守在箭阵可以覆盖的距离之外,等待着大部队到来。

    果然,不久之后大地再一次震颤,上万人踏出统一的步伐重重敲击在地面上,甚至连城墙也开始共振,城上沸腾的人群开始慢慢安静,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眼前的场景震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全员状态下的虎骑。如果刚刚的骑兵如奔腾的河水,那全员状态下的虎骑则是摧枯拉朽的巨浪,鳞状铠甲泛着森森寒光,攻城器械遮天蔽日,如黑云压城。

    虎骑在城下有序排开,阵型布置十分严谨。骑兵在两侧灵活机动,拱卫侧翼,可以选择钳式攻击或汇在一处重拳出击,前排是盾兵,负责防御箭阵,保护后面的弩兵,步兵居中负责推进攻城器械,等待时机上场收割。大荒北漠王呼衍在队伍中央,观察片刻之后手执马鞭,慢慢抬起直指盛阳,传令兵四散开来,在人群中不断穿梭,将进攻的部署传递到每一处阵营,攻城开始。

    大荒骑兵能够纵横天下,有三大利器,品种纯良的马匹、强劲的弓弩以及重甲,他们的弩有更好的准度和射程,川流领教过,当他看见攻城部署之后,马上下令,“弓箭手蹲下,后面的把盾牌架上来,快”,炽金士兵的盾牌刚刚合上,第一波弩箭开始攻击,普通的箭矢射在盾牌之上,像是雨滴一样,而弩机有比普通弓箭更强的臂力,砸在盾牌之上如巨石从天而降,这种力道通过手臂传递到士兵心里,引起震颤,如果被弓弩射中,身体肯定会被撕碎。

    川流不顾危险,观察着城下行动,在弓弩的掩护下,步兵开始有序推进攻城器械,投石器、登云梯、撞车,这些巨物一旦靠近城墙,将会产生极大的破坏力,“齐射”,川流再次发令,弓箭手迎着对方的箭雨,将己方的武器射向前方后应声倒下,弓箭手减员大半。

    虎骑推进到城墙之下,借着登云梯爬了上来,投石器把墙头砸出豁口,他们便从豁口处渗透到墙上,两方人马短兵相接,虎骑身材魁梧,皮甲上覆盖着动物的皮毛,像是草原上凶猛的兽物,他们挥舞着马刀、战斧,只是一些简单的招式便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刀锋可以轻易贯穿炽金士兵的铠甲。赤营的士兵则以无畏的勇气和团结抵住了这些破坏,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便补上去,冲上去的人很快又倒了,可双手死死抓住捅进身体的马刀,让后来的袍泽砍掉对方的头颅,城墙上挤满了人,每一寸都有血迹和尸体,可赤营终究未退一步,以血肉之躯抵住了轮番进攻。

    这样经历三轮厮杀之后,虎骑开始收兵,收兵是呼衍有意为之,毕竟部队刚刚经历长途跋涉,需要休整一番再去享受猎杀的乐趣。对于呼衍来说,这一战不过是一场围猎,只要猎物还在包围圈里便可以随时击杀。炽金的士兵终于扛了过去,身上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众人这才有上岸喘息的机会,每个活下来的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恍然,身上的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活在这片地狱里。

    布置好防线之后,川流被召进未央宫,“身上的伤可好”,川流刚进门便被辰月抓住一番打量,“撑得住”,战场厮杀顾不得疼痛,下了战场,伤口的胀痛、身体的疲累和饥饿猛地袭来,川流摇摇欲坠,辰月见状,赶紧迎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川流,把他扶到椅子上休息,“这里是吃的,你多少吃点,恢复下体力”,这些吃的是为辰月准备的,可她要等川流一起才肯动筷,桌上的食物放了许久,已经凉了,“御医在外候着,等你休息好就处理伤口”,川流坐在那不答话也不动筷,辰月用端起碗,将汤匙送到川流嘴边,看着川流干裂的嘴唇,辰月的眼泪终是止不住了,川流浅笑致意,然后凑近喝了下去,这样缓了一阵,川流才重新拾起些许气力,“你也吃点”,川流示意辰月,他知道辰月为了等他,肯定没有心思吃饭,“好”。

    安静的吃完饭,川流卸下战甲,御医进来为川流处里伤口,箭身已经嵌在肉里,御医用手撑开伤口去找,疼痛传遍全身,川流双手紧紧握着,青筋暴起,身上渗出密密汗水。包扎好伤口之后,川流虚弱地躺下。看着最心爱的人忍受着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辰月只能用右手抓住左臂,让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想要一起承担肉体的痛苦。川流感知到辰月内心的自责,伸出手握住了辰月的右手,摇头示意辰月不要伤害自己,手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让辰月不再慌乱,“我睡半个时辰就好了,主上记得叫我”,说完便沉沉睡去。

    睡了一会儿,川流突然惊坐而起,翻身下床想要出门,或许起得太猛,气血不顺,又是一阵眩晕,站立不稳。好在辰月一直在一旁守着,赶忙支撑住川流,“怎么了”,辰月问,“布防,让武营上去补充兵力”,“你睡下的时候已经布置过了”,辰月说完,川流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坐下。“城防都安排妥当了,夕惕和星沙轮流巡防,遇事会通知你的,今晚你先好好休息”,说话间,辰月扶着川流躺下。川流并没有立刻睡去,睁眼盯了会房梁,一会儿侧过头来看着辰月,“这是主上的寝宫,臣又逾矩了”,辰月一把按下正欲起来的川流,正色道,“好好躺着,这是君令”,“臣害怕传出去折辱了主上”,“若是与你在同一个流言里,我…愿意”,辰月斟酌了片刻,然后无比清晰的吐出愿意二字,伴着坚定的眼神,这位在千军万马前都能镇定自若的主帅,此刻甚至不敢迎上那炙热如炬的目光。“你先睡吧,今夜我来守着”,川流的眼睛强撑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合上,醒来时天光已显。

    川流已经很久不曾一夜安眠,充足的睡眠让他的身体和精神恢复的很好。白芷走了进来,“将军醒了,陛下命我伺候将军洗漱用膳”,“陛下呢”,“昨夜处理了几次军情,今早又召众臣议事去了”,“陛下早晨吃了么”,“不曾”。说话间,川流穿好战甲,自顾的洗漱起来,行伍之人不曾习惯倚赖别人的手。“这是为我准备的”,川流指了指一旁侍女端着的餐盘,“是的,陛下特意嘱咐的”,白芷恭敬道,川流一把端起餐盘走了出去。

    议事堂里人来人往,辰月听不同的人讲不同的事,并从不同的语调中理出事情的脉络,还要跟各怀鬼胎的大臣们讨价还价,最后权衡决策,不过一个时辰,辰月便乏了,扶额休憩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响起,辰月睁开眼睛,正襟危坐,强打起精神准备着手处理又一道难题。听到来人唤了一声“主上”,辰月笑了,属于她的太阳终于升起,给她带来温暖和力量。

    川流将餐盘放在案前,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川流嘴里正嚼着馒头,手上也不停歇,开始整理起案牍。川流先是打开奏章通览一遍,再根据内容归类出三个不同的阵列,“这些涉及人事、财权,主上需要亲自阅批,军务的事情我来处理,一些小事和牢骚交给文官们,他们循例办理即可”。辰月看着川流在纷繁复杂的案牍里游走,不多的时间便把事情理得清楚明白,身上的担子顿时轻了大半,嘴里的珍馐更加甜了。处理完军务,川流便要去前线了,临行前辰月叮嘱道,“别受伤,我等你回来吃饭”,川流笑着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刚刚还和煦温暖的屋子顿时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