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月升之国 » 十七、千钧一发

十七、千钧一发

    日落月升,月光铺洒房间,辰月坐在幽暗的灯光里等待着良人归来,庭院里的蛐蛐叫的清亮,门外的空气像微凉的泉水般倾泻下来,就这样寂静了很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辰月竖起耳朵听着,腰背也直了起来,直到门口递来长长的影子,辰月快步迎了出去。“回来了,没受伤吧”,就这样昏暗被甩在了身后,辰月融进了柔光。川流的头轻轻摆了一下,“那就好,坐下吃点东西”,川流被辰月牵引着向前,坐下之后拿起碗筷,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持续作战加上竟日厮杀,挥舞战刀的手已不受控制。辰月的鼻子一下酸了,和着眼泪吃了一口饭,不及下咽便拼命地给川流夹菜。

    两人沉默地吃完晚餐,辰月为川流卸甲换药,看到川流的身体又添了几道伤口,辰月咬住嘴唇去感受疼痛。“我让白芷准备了药浴,你先清洗一下再换药吧”,川流点头。白芷准备好一切之后便领着侍从退了下去,房里只剩下辰月和川流。浴池里的水是深色的,温热的汤水蒸腾而起,遇见清冷的空气,氤氲出缥缈的雾气,湿热的空气里还充盈着香薰的味道,帷幔轻舞,灯光扑闪,一切都恰到好处,毕竟是帝王才有资格享受的场所。川流惶恐道,“这是帝王之礼,臣不敢当”,“有什么不敢的,这里只有你我,我是天下的王,但于你,我希望还有别的身份”,辰月道。见川流站在那一动不动,辰月凑上前去,川流低下头,辰月便贴着川流的胸口往上找到川流的眼睛,川流无处藏躲,辰月得意笑道,“你为我扛住了那么多,这份情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总想着能为你做些什么,不要拒绝我,好么”,辰月的眼神柔和而真挚,让人无法拒绝。

    辰月擦拭着川流的身体,为他洗去血痕和疲累,半甲纹身包裹着川流的左胸和臂膀,主体是上升的太阳,代表永恒与强大,矛头和野兽的牙齿寓意战士与勇猛,辰月轻抚着这些图案,能够读懂每一寸肌肤所要表达的讯息,川流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然后沉沉睡去。

    前线伤亡带来的缺口越来越大,轮转渐渐吃力,川流不得不更加投入战局。后来的几日,川流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直到一天星沙带来讯息,“陛下,主帅怕有夜袭,今晚在城上守夜,主帅说他一切安好,请陛下好好吃饭”,辰月只能在幽暗的房间里独自咽下早已冰凉的饭菜。

    这一夜,虎骑几番袭扰,搅得当值的武营疲惫不堪,到了拂晓时,已经很多士兵撑不住倒地睡去,川流强撑着命人传令,让星沙带羽营上来接防,赤营待命随时支援。就在防备交替之时,虎骑新一轮攻势再起,而这一轮不再是见好就收的袭扰,虎骑主帅投入了全部兵力和器械,有决战之意。人潮瞬间漫上了城墙,部分虎骑甚至突破防线,向城内杀去,川流只能分出一个小队去清剿,可城上防线的压力陡增,川流一人就要守住原来几人合力才能勉强堵住的防线,虎骑的士兵将川流重重围住,想用人海将主将淹没。

    川流一阵砍杀,却杀不出重围,挥刀的手也渐渐沉了,绵密的攻势让人窒息,川流终于扛不住,停下来大口喘气,众人摄于川流的战力,一时竟不敢上前,迟疑片刻后一名虎骑士兵被推了出来,士兵试探性向前靠近,川流抬头虎视,吓得士兵连退数步,等了好一会才敢再次上前。川流先发制人,持刀上撩,来人登时毙命,不过川流脚步不稳,竟有些踉跄,刚刚还全神戒备的虎骑见状一拥而上,川流只能迎战。不过面对密不透风的攻势,川流也渐渐吃力,用刀格挡掉右侧的兵刃,已无暇顾上左边,士兵寻见破绽一剑袭来,川流躲闪不及,只能用身体吃下这一击,可一支箭凭空出现,贯穿了敌军的喉咙,帮川流解了围,川流接连砍翻数人,苦撑之下终于等到重整而来的赤营。

    新的力量扭转了战局,川流身边的压力骤降,今天是虎骑第一次倾巢而出,虽然威力巨大,但三大营汇成一处的能量也不容小觑,加上双方交错在一起,虎骑的弓弩不敢覆盖,双方近身肉搏,拼得三分体力七分意志。竟日拼杀,双方伤亡达到三成,都在崩溃的边缘。士兵们手上的刀都钝了,便用拳头砸、牙齿咬,在这样的地狱里有让对方死亡的一切办法,身体完全交给生存的本能所掌控。这场战事的终点或许是双方同归于尽,直到东侧响起杀声,努尔手执火把,引数百人马前来支援,人不多但声势浩大,提心振气。这天降的神兵着实让人意外,虎骑以为城上已是盛阳所剩全部兵力,如今支援赶来,鼓足的一口气登时泄了。虎骑撤了,盛阳又熬过一天,却无一人欢呼,炽金的士兵拼至力竭,他们现在只想坐着躺着、吃点东西、喝口水,因为冷静之后,疼痛将会折磨他们直到天明或者比明天来得更早的死亡。

    努尔挤过众人找到川流复命,“主帅,努尔已将军令送达,援军正在路上”,“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川流问道,“末将回来之后见战事焦灼,而街道挤满了无处着落的百姓,那些人身无长物,我问他们愿不愿意吃上饭、娶媳妇,很多人便跟着一起过来了,他们并没有战场经验,末将只要求他们把声势和动静弄大,并没有直接触敌”,川流听着努尔的讲述,紧凑了一天的眉眼终于展开,双手重重地拍了拍努尔的肩膀,然后钩住脖子拥抱在一起。努尔主动请缨值守,川流嘱咐妥当后,趁着间隙从死人堆里翻找出那支救他一命的箭矢,镶黄的箭身点缀着湛蓝的箭羽,莫名熟悉的模样。

    未央宫内前方战报频传,辰月明显感觉到今天战线吃紧,更比以往惨烈,送来的军情多数带着血迹,急得辰月来回踱步,恨不得亲自赶赴前线。后面传令的士兵来得越来越稀疏,消息越少越发引人遐想,真的到了连军情都无法突破的局面了么,“白芷,备甲”,一个人走了进来,伴着甲胄敲击发出的声响,辰月回头,忍不住扑了上去,在怀中呢喃道,“你终于回来了”,这才知道能在黑暗绝望的谷底等到天光是怎样的幸运。

    过了许久,辰月才不舍地离开那宽厚温暖的怀抱,眨巴着眼睛问道,“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些吃的”,川流点头浅笑。辰月看见川流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好奇问道,“你拿着什么呢”,川流道,“不是礼物,主上别失望”,辰月娇嗔道,“说得我很期待似的”,“不过这个东西的确要主上过目”,川流从身后拿出了那支箭,“主上可认得这只箭”,辰月仔细端详,“这是皇室的工艺与配色”,“是的,我曾在朱雀门使过”,“你的意思是这是皇兄辰贤的”,“是的,更重要的是今天这只箭的主人救了我”,川流将城墙发生的一幕向辰月细细道来,虽然亲历者说得云淡风轻,但辰月能感受到千钧一发的危急,忍不住打断川流的话,“以后不要这样冒险”,“遵命,主上”。

    讲述完发生的事情,川流沉思片刻道,“主上,这一箭是向我而来还是为我而来呢”,“我们与辰贤分属两个阵营,除了置对方于死地,很难想到还有其他可能,况且辰贤的箭术也没那么高超,没准只是单纯的射偏了”,“答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我想去验证一下”,“怎么验证,在城墙上喊,辰贤,你的箭是来杀我还是来救我的”,川流笑道,“值得一试,不过属下能想到的是去他营帐里单独聊聊”,“你疯了,那可是虎穴,如果打草惊蛇,你一个人怎么脱身”,“风险很大,但若能验证属下心中的猜想,那便值得去做”,“既然你觉得值得那就去做,我跟你一起”,“不可”,“为什么不可以我们一起去”,川流知道辰月是在执拗地关心自己,“因为我若是遇上危险了,你能带着三大营过来救我”,辰月无法反驳。

    这些日子,川流在阵前观察,虎骑的一处侧翼与大部队十分疏离,那队人马的衣着与所用兵器皆异于他人,且游离于主力部队之外,干的多是辎重运输一类的苦力活,这些活吃力却无建功的可能。川流对这些人马格外留意,心里已有推测,是夜到了验证心中所想的时刻。川流借着暗道出了盛阳,然后绕了一个大圈从外围接近虎骑的侧翼,放倒一个哨兵后,穿上对方衣服混进了巡防的队伍,然后来到一处大帐,刚刚还在潜心掩藏自己的川流反而大大方方地站在帐前,递给当值的士兵一块玉佩,让其呈给帐内的人,一会的功夫士兵将川流领了进去。

    “川流拜见殿下,一别数年,殿下风采依旧”,川流所拜之人正是辰贤,辰贤坐在高位,凝视着眼前之人,刚刚整理好的思绪又被翻涌而来的回忆打乱,“此行所为何事”,辰贤开门见山道,“特来感谢殿下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你怎知那一箭不是为了取你性命”,“川流不知殿下心中所想,但君子在迹不在心,救了便是救了,哪怕日后还是死于殿下的剑下”,“谢意我收下,没事的话请回吧,毕竟还是战时,你我各为其主”,“川流请殿下顾念盛阳安危,救万民于水火”,辰贤拍案而起,“顾念盛阳安危,笑话,你让一个攻城的去救守城的,莫大的讽刺”,辰贤气得来回踱步,直指川流道,“当年是你让我北上借兵,现在又让我止戈,本王是你股掌间的提线木偶么”,“川流不敢,当年劝谏北上也是不得已为之,如今来看虎骑的野心膨胀,他们想要的不只是钱财粮草,相必殿下也能看得出来,倘若虎骑统御炽金,那是所有炽金人的灾难”,辰贤并非不清楚其中利害,只不过不想面对,川流直言不讳让辰贤无处逃避,“殿下难道想看盛阳的大火连日不息,祖上的经营皆毁于一旦么”。辰贤面露苦色,这样可怖的场景日夜折磨着自己而且越发临近,川流见辰贤有所动摇便接着说,“其实殿下心系的还是盛阳,不然虎骑早就攻破盛阳了”,“何以见得”,辰贤反问道,“殿下知道城南的暗道,却守着这个关键不让虎骑突破,殿下心底所顾虑的,川流猜得一二,不如今夜殿下借此道重回一次盛阳”,辰贤迟疑不定,川流将自己的佩刀解下,“川流以自己的性命和战士的信誉保证殿下可自如来去,盛阳也是殿下的盛阳”,“善”。

    多年以后,辰贤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沿着熟悉的道路来到一处府邸,辰贤驻足良久,所见皆是回忆。辰贤站在门外,恍惚间可以听到孩儿的嬉闹追打,闻到蒸腾的烟火气,只是早些年城中的眼线传来消息,先帝因母妃韩姬的药汤薨逝,王府众人全部牵连下狱,未及审判便纷纷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自己的王府从此被褫夺了一切生机,沦为一片死地,往昔的一切只能活在回忆里,缠绕着辰贤直到死去。

    辰贤触景生情,脸上满是悲戚,川流见状道,“殿下请随川流去一个地方,那里可解殿下忧思”,辰贤收拾心情,故作镇定道,“何处”,“未央宫”。辰贤在外流落多年,未央宫早已是遥远的记忆,即便那是曾经如此渴望入主的地方。未央宫有一处常年没有光照,叫做掖庭,那里总是阴暗潮湿,连侍女都不愿意去住,渐渐成了宫内获罪之人的住所,住进去的人分不清昼夜,看不见希望,好好的人慢慢也疯了,寂静之地不时响起凄嚎声,甚是恐怖。这个地方常人唯恐避让不及,却在今天夜里迎来两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