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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天街踏骨

    从皇宫出来,川流身边多了一位周身裹着黑袍的人,二人直奔天街,街心的位置错落着几处宏大的府邸,分属王谢袁萧四大古老的姓氏,这些望族在王朝更迭,国家盛衰之间岿然不动,家族的姓氏或出将入相,或是宗亲外戚,满门显贵不断串连,势力盘根错节,缠绕着国祚,汲取帝国的养分。期间也有新贵崛起,纳兰氏和吕氏在储位争取期间疯狂投注,之后获利无数,可与这些古老的姓氏相比,仍然少了穿越周期的实力和气度,这些是时间陈酿出来的从容。

    盛阳被围不久,城内就乱作一片,可深入天街深处,一片岁月静好,哪怕是乱世,这些高大的府门之内的掌舵者仍能从容运筹,让自己的家族穿过时代掀起的巨浪,他们以为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直到川流与黑袍人站在了府邸之前。

    士兵叩响了厚重的府门,一个下人打开一道门缝,问来人姓名好去通报,朔北的士兵敲碎过多少数丈高的城门,自然不会被一座府门拦阻,一群人鱼贯而入,把守住各地出口,随后川流与黑袍人走了进来。“诸位来萧府有何贵干”,说话的是一位颇有气度的中年人,显然是一家之主。“找人”,“将军,这是要寻我府上何人”,答话的正是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萧正。“我的一个兵”,“我府上又没将军的兵”,川流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扫视一番,一时间府上的气氛诡异的安静,有时候沉默比语言更有力量。

    川流挥手示意,努尔把两个人拖了上来,是他们刚刚抓捕的百越人。两人跪在地上,川流也不说话,一棒砸在一人头顶,那人登时鲜血迸溅瘫软在地。平日里富贵体面的大家族哪见过如此血腥暴虐的场面,女眷吓得转过头去,男人们也默默低下头。川流一棒接着一棒砸在那人身上,沉闷的声响敲击着众人的神经。等那人的胸口不再起伏,川流的眼神又杀向另一名跪着的百越人。那个跪在地上的百越人眼睁睁看着同胞被抽得血肉模糊,早已心惊胆寒。川流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把湿热的铁棒贴在跪地之人的脸颊,瞬间击穿了同伴的心里防线,吓得那名百越人俯首叩头,叽里呱啦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黑袍人似乎能听懂百越人的语言,替那人翻译到,“主家赏金千两,取军官首级”。

    川流的视线移向萧正,这位家主轻哼一声,倨傲地说道,“这是哪来的乞丐,竟敢污蔑萧府,我的兄长是当朝宰相,胞弟是郡守,我们萧家传承百年,是尔等敢染指的”,萧正虽然指的是那个百越人,但话是说给川流听的,只是萧家的声望对一个长流人而言不过尔尔,何况刀还在川流手上。川流笑着看萧正摆弄家世,侧目望了望左右,刀身离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当刀剑架在脖子上,虚张的声势也被戳破了,府上一片静寂。

    一个瓷盘被搜罗出来,呈于川流面前,白布覆于盘上,缀着斑斑红点,这位将领小心掀开白布,仔细看着盘中之物,在旁人来看,川流面色镇定好似端详珍宝而非一颗头颅。曾经充满生气的脸现已双眸紧闭,再也见不到光,这颗头颅离开身体之前是个爱笑的人,黑云压城时肝胆俱裂是常事,能笑着面对的不过寥寥,川流非常喜欢这样能在暗处发光的人。

    星沙死了,死在了自己守卫的都城中,被流民蜂拥而上,用短刃刺死,千疮百孔的尸体被拖行在自己誓死守卫的土地上,在帝国的心脏上画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日虎骑入城,这些残缺的身体会被拿来饲虎,那些奉上诚意的人将变作伥鬼继续作威作福,他们只想成为赢家,并不在乎谁赢,这是他们屹立百年而不倒的原因。

    萧正见事情败露,赶忙否认,“这是栽赃陷害,老夫全然不知情”,见川流笑而不语,萧正又追加道,“将军远征可需钱粮,攻城掠地可需接应,这些萧某都有,可助将军成就大业”。川流正看着猎物慌乱挣扎,身后的黑袍人慢步上前与之并肩,萧正一直留心这位黑袍人的举动,这位家主掌舵大族多年,自然世故老辣,川流在明处掌控局面,却对黑袍人无比恭敬,这人将自己藏在暗处,应该是比川流还大的人物。

    萧正看黑袍人上前,以为是对自己的提议来了兴致,赶忙追加筹码,抱拳向黑袍人道,“大人若给萧某一个机会,萧某定倾囊相助”,“我给你一个机会,但一命抵一命,我要萧府一条命,这人必须是你的血脉”,黑袍人的声音清冷悠远。萧正素爱美人,萧家自然人丁兴旺,枝繁叶茂,此时家主回头扫视过来,夫人们纷纷将自己的儿女藏在身后,只有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左右无人,无依无靠。萧正便顺势指了指那落单的女儿,“萧湘”。

    那名叫萧湘的女子仿佛早已接受自己被随意拣选的命运,木木地走向死亡。潇湘对这座府邸并没有太多的眷恋,自己的母亲是被萧正一时兴起宠幸又随意抛弃的侍女,生下的又是女儿,自然没有母凭子贵的可能。潇湘出生后,母亲的境遇并没有改变,除了变本加厉的白眼、挨骂和更重的活计,好在不久前母亲已经解脱了。

    萧湘走到人前,昂起头颅迎接死亡,姑娘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并没有听到棍棒袭来的风声。萧湘小心地睁开眼睛,疑惑地望着黑袍人,“姑娘,我也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选自己活,让他们统统去死”。这是萧湘生平第一次被赋予选择的权力,她冷眼回望着府上的人,过往一幕幕浮现,母女俩在欺凌和冷落里挣扎生活了十几年,个中滋味生不如死,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萧正身上,平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待母亲如一块随意丢弃的破布,那个男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曾受过丝毫惩罚。萧正看着萧湘的冰冷的眼神,赶忙说道,“湘儿,原谅我,父亲以后会好好待你母亲,阖府上下也会感念你的恩德,这些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忍心看着他们受到伤害么”。

    萧正的话反倒激怒了萧湘,母亲早已死去,像一片枯叶落地般悄无声息,不曾惊动任何人。萧湘拖着母亲的尸体去野外下葬,一路上摔倒又爬起,那天的雪很大、很白,冷得彻骨,到现在萧湘也不曾暖过。萧湘忍住泪水,咬牙说道,“母亲早就死了,你知道被冰雪冻住的土地有多么硬么。你们平日作恶,死到临头方才摇尾乞怜,想用那虚无缥缈的亲情、道德绑架我,我偏不原谅,永远不”,说罢转头对黑袍人道,“我要活着,活着看作恶的人下地狱”。黑袍人伸出手将萧湘引到自己身侧,面朝萧府众人而立。

    萧正见情势无法转圜,色厉内荏道,“这是炽金的国土,你们无权如此对待我们,我要见陛下,一切由陛下定夺”。“我的士兵用尸体筑起高墙挡住敌人,鲜血染红了国土,我的百姓在国土无家可归,满街的饿殍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可你们紧锁着高大的的府门不愿共赴国难,难道是等着敌军攻入都城,再打开府门去做大荒的名门么”,黑袍人扯落连帽,说话的正是炽金的帝王,“星沙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被自己人在背后捅成窟窿,你们还要把他的尸体分解,当作投诚的礼物。那个守护你们的人已经死了,死于背叛,永远不再有人会替你们挡住屠刀”。质问完萧正后,辰月侧目望向川流,眼神坚定地点头,川流一声令下,萧府几百年的传承灰飞烟灭,剩下的三大姓氏也难逃受戮,终还是天街踏尽公卿骨。

    早在来天街的路上,川流便向辰月解释了领兵入城的目的,“城里的世家贵族都曾暗通款曲,虎骑的弓弩怎么来得,各地舆图怎会泄露,内外的苟且、勾结太多,所幸杀了痛快。但新君承位,不宜杀戮过盛,我的刀可以,这次将这些家族连根拔去,皇城内便无人可以威胁、阻拦你了”。起初辰月不以为意,可当她亲眼见到一个个名门世家抱着炽金敲骨吸髓时,辰月知道川流所言极是。

    血腥杀戮后,朔北军便悄然退出盛阳,在城外扎营整顿,一道城墙把一对人被拆成两个人,辰月和川流各自忙着自己阵营的事情。朔北军像是收拾好行囊的旅人,可能某一天醒来这群人便会如潮水般退去。这些日子的动荡总要过去,只有地上残留了淡淡血迹,尚能让幸存的人依稀忆起那些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