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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岩墙之下

    陆长安在见到那位陌生的外乡人后,便又独自回到院子里,随后一对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老人常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对于小城中开始增多的生面孔,少年并未多想,毕竟年关已至,有探亲祭祖的人回归小城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此刻陆长安端坐在门槛前,呆呆地望着雨幕下的天空,一片的蔚蓝如洗

    由于天公不作美落下的淅沥春雨,少年不得已几次想要趁着雨幕去酒肆里都被拦了下来。

    如此一来,索性便独自在大堂里扎起了马步,开始想象自己在走着拳桩,不多时,少年便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走桩练拳一事,并非是有良师教导在前,更多是来自于少年的偶然幸事。

    早在几年前林端阳离开小城后,陆长安就从城南年轻道人手中拿到过一本拳谱。

    当时那个笑盈盈的年轻道人其实手中还有一件更为晃眼的瓷碗供少年去选择,但或许是为了强身健体,也可能是此举能够扛饿,那个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少年最后还是选择了那一本破烂不堪的拳谱。

    反正从那时候起,少年便开始了每日的走桩练拳一事,久而久之少年也就将其视作清早时的晨练。

    对于那本古朴到泛黄的拳谱,陆长安从来没有对此有过任何幻想,少年并不认为自己能够一飞冲天,又或者自认为是林端阳那般的骨骼精奇,可以仅凭一本算是残本的拳谱而跻身武道。

    少年不知道的是,小城内的机缘确实多的数都数不清,随便从天上撇下一样就能砸死个修士武夫,抑或是助力后者更进一步,但对于陆长安来说,这些机缘他似乎从来没有抓住过。

    练过满身大汗的酣畅淋漓后,少年搓了搓手,将内衣贴着的那张求来的黄符取出,看了又看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年轻道人叮嘱过此符箓需在院门外烧至灰烬,但此时恰逢春雨,即便是等到雨停了这灰烬想必也是不太好收拢来的。

    少年情不自禁地又用手摸索了下怀中的符箓,确认无误后才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了柴门被推开的声响。

    陆长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雍容华贵的锦袍男子手持一柄油纸伞,正径直地伫立在自己家门口,丝毫没有因为见到少年的尴尬。

    陆长安顺着雨幕望去,只见这方春雨仿佛都若有若无地在避开着什么,正是眼前这位盈着笑意的锦袍男子。

    见到这位突然登门拜访的陌生外乡人,少年心中有些揣揣不安,还不等他先开口,眼前这位和蔼的持伞男子先一步开口,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顿时传入院中大堂:“大槐树下的鹅卵石,我听人说是你堆砌起来的?”

    陆长安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蹦跶出一个叮咛的嗯。

    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持伞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无奈地笑道:“用不着那么紧张,我是城西董家的人,近日才归乡祭祖,你见我面生自然也是正常。”

    听到这里,少年紧绷的心弦有了些许松懈。

    “昨日听族中长辈提起过,你就是替城北看门人送信的那个少年吧?前年几封信中,想必也是你帮忙送的吧?”

    持伞男子抬头望了望门檐,随后款步走入院落。

    “用不着那么紧张,今日我在城中闲逛时,偶然瞥见槐树下的鹅卵石,有几枚感觉很是端正精致,故而找到你商量商量,可否赠我几枚。”

    陆长安无奈地挠了挠头,心中暗想,即便是偷偷顺手拿走几颗,想必也是没有谁能够发现,就算被人知晓了,但是不过是几颗随处可见的鹅卵石,又何须这位自言是董家公子的外乡人如此兴师动众......

    小城很多的秘辛,少年根本无从知晓,但并不意味这些有着传承的小城家族也一无所知。

    陆长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一位身份地位在小城中都是煊赫的重要人物,竟然放低了姿态来问自己索要一些无关痛痒的杂物。

    世间总有很多有趣到无法以常理解释的怪事,就像现在的陆长安二人,明明持伞男子才是那个该低声下气的祈求者,但是少年却比任何人都希望远离此刻尴尬的境地。明明在这场交易中身为上位者的少年,仿佛比面前这位下位者更为卑微。

    当一位上位者俯下身子,去乞求一位下位者之时,给后者的观感更多的是耻辱与自卑,似乎在后者眼中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根本没必要来乞求自己,惶然间,犹如一种卑微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对于陆长安来说,无异于桃花巷的叶庆之来向自己讨教学问一般。

    思量许久后,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位持伞男子的请求。

    见到少年点头同意后,持伞男子脸上泛起一抹微笑,随后将手中那柄油纸伞刷的闭合,紧接着将其安稳地放在一旁的墙角。

    不等陆长安反应过来,没了伞的男子已经转过身走出了院落,只留下一句:“这场春雨没有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了,此伞就当是我的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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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蝉巷,

    走出了少年院门的董姓男子,望着天边无尽的雨幕,轻声呢喃道:“没了伞,反倒是有些自在了。”

    随后这位昨日抵达小城的董姓男子,朝着不远处一栋刚被打开房门的宅院望去,目光复杂中不免有些忌惮的神色。

    紧接着,似乎又联想到了什么的董姓男子,随即转过身,朝着城西走去。

    在其身后,那片本该滴落在肩头的雨幕骤然开道,仿佛庙宇中依次排开的神像般,在向一位至高神灵跪拜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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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禄街,

    窑洞旁不远处的宅院中,有位腰间环了一柄墨黑色戒尺般模样佩剑的游侠男子,此刻正与一位精壮的憨厚汉子对坐在一张木桌前。

    憨厚汉子面前空空如也,而游侠手边则是有一壶女主人刚才外边买回来的新酒。

    这位身份为离阳宗弟子的游侠燕丹,第一次觉得有些好笑。

    大清早,最先推开门迎接新年新气象的妇人,就这样直直地在自家院门口瞅见那么一个头戴斗笠的青年。平日里在小城中骂天骂地,有着悍妇之称的妇人,在遇到这么一位古怪男子的时候,破天荒地反倒是好声好气了起来。

    倒也不是说这位戴着斗笠,挂着笑容的陌生男子有多么英气逼人,只是妇人瞧见他腰间佩着的那柄佩剑,语气自然而然也就软了下来,竟是连骂人不长眼的丧气话也是咽了下去。虽然说年关里头大清早杵在别人家门口是不吉利的,可若是这人腰间佩了剑,那么一向彪悍的妇人也是不自觉地软了性子。

    游侠许墨的佩剑巨子,这位自始至终从未离开小城一步的妇道人家自然是闻所未闻,但也正是对于这种平明百姓来说,哪管你是扬名天下的神兵利器也好,还是寻常江湖人士腰间佩的铁剑也罢,那种后怕都是如出一辙,并无高低之分的。

    燕丹疑惑地望向自己手中这壶掺了不少水分的劣酒,又下意识地朝堂内里屋瞥了一瞥,随后对着眼前正襟危坐的憨厚汉子挤眉弄眼,哑然失笑道:“怎么混的如此之惨?竟然连这种掺了水的马尿也喝不上几口?”

    说完揶揄的调侃,燕丹还不让用余光望向趴着门偷听的妇人:“你媳妇?”

    由于身前空无一物,憨厚汉子只能百无聊赖拨弄着手指,抬了抬头面无表情道:“咋样?”

    “哈哈!”

    燕丹轻笑出声,将手中那一壶品质拙劣的马尿推向了憨厚汉子,正经道:“陈七你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很是想你,当年你不告而别之后,他甚至亲自动身来寻过你......”

    说到这里,燕丹欲言又止,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开口道:“只是当年坐镇此处天地的是那条老不死的烛龙,师父他老人家和这条孽龙大战数月,最后还是拖着受伤的身躯遁走了......”

    言语间,燕丹的目光不自觉抛远,最后将一股气机锁定在一处酒肆之中。

    名为陈七的憨厚汉子,一手抓过酒壶,一手不安分地掏着耳朵,良久无言后,答非所问道:“小城甲子一启,这次怎么连你也来了?”

    陈七话刚说完,就要去喝酒,可转念一想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妇人在的里屋,目光交汇,似乎在得到后者的应允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媳妇的憨厚汉子,才开始喝酒。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燕丹,若有所思,随后以一种唯有二人才可以听清的道门传音手段:“你应该知道如今三教的压胜封印已经破损不堪,亟待补缺,但三教曾经参与这一场围剿的诸多圣人,大部分已然陨落,所以......”

    闻言,陈七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颤,其实当他这位算是半个师弟的燕丹来到此地之时,他就或多或少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只是如今真正确认了此事,反倒是有些震撼。

    陈七将手中酒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木桌上,冷声道:“所以这一次的开城,那批人想要彻底将这里竭泽而渔?此处是书院的天下,那群读书的呆子不打算管管?”

    感受到陈七后半句中的愤恨,燕丹长呼一口气,随后仰起头,闭上眼,手指轻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肃穆道:“当年那场合力围剿,归根结底是为了利益罢了。”

    “现如今,当年那位兵家大修士的解封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既然那位恐怖存在的根骨气运已被悉数瓜分,那么书院里那群伪君子何必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将一头被剪了爪牙的老虎放虎归山,翻不起多大的浪花的......”

    轻巧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沉闷的消息,如一锤定音般凝固了周遭。

    “可是小城百姓享受了不少的裨益气运,那位修士破封之时不就是城灭之际?有关因果的反噬,可不是远遁此地所能化解的......那群书呆子也不管管?”

    说到这里,陈七猛地一拍桌面,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望向里屋,最后仿佛释怀般苦笑一声,开始喝起那壶掺了水的劣酒。

    “师兄啊,书呆子的大道理,可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