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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台疑案 九躯摩罗(二)

    此时的酒楼大堂中已站了不少人,田静雯、萧玉、陈道皆在其中,此外还有几个红衣捕快、一名灰袍老者,以及一对男女跪在地上。

    跪着的女人衣着光鲜,只顾在一旁悄声啜泣。男人厨师扮相,戴一副满是油渍的围裙,正用粗野且带有浓重鼻音的声音低头诉说着。

    “俺跟秀娘约好半夜在后院相会,不想被掌柜逮了个正着……”

    大致的情节便是,掌柜之妻出轨厨师,月下幽会时被掌柜发现,争执间掌柜被妻子用茅厕垫脚的砖头偷袭,后脑受创身亡。掌柜之妻畏惧刑罚,便唆使厨师将掌柜尸体搬到大堂,用厨房的菜刀开膛破肚,伪造成猫妖所为。而作为凶器的砖头和菜刀,也被掌柜之妻包起来扔进了茅房的旱厕里。

    望月楼属于食宿合一的酒楼,楼上不仅有供人聚饮的雅间,也有方便客人深夜留宿的客房。由于每个客房都配有便桶,加上秋夜露寒,夜宿的客人们都在房间内解决生理问题,竟导致无一人发现厨师和掌柜妻子的罪行。

    冯途扒拉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同僚,小声问道:“哎,老胡,这案子怎么破的?我才刚离开一会儿,这也忒快了。”

    被唤作老胡的中年捕快同样小声答道:“也不知陈道跟田头儿说了什么,田头儿听过之后,立刻派人询问楼里的跑堂和伙计们,得知望月楼掌柜的老婆和厨子有染。然后就用同伙已经招供的理由分别将二人抓起来审问、吓唬了一番。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情人呢。这两人一听同伙已经把自己供出来了,又听到我们要用刑,惊惧之下就什么都交代了。”

    这时,田静雯挥挥手:“好了,陈道冯途留下,其余人到茅房把证物捞上来,同犯人一起押回府衙听候典史大人发落。”

    一旁的捕快们欣然领命,他们巴不得赶紧下班喝酒去。

    鹤齐的法治水平和刑侦技术十分落后,而且缺乏执法监督力量,案件侦办多依据人证、口供以及侦查人员和司法主官的主观臆断,因此刑讯逼供和抓良冒功等渎职行为造成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久而久之,捕快等公职人员也不再关心如何侦办案件、案件判决是否公正,而是能抓到凶手最好,抓不到就随便抓个在坊间有负面传闻的可疑人士回去,屈打成招,使其被迫认罪,像文盲翻书一般,将案件草草揭过。因此,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办案能力强、追求公平正义的捕快是十分罕见的。

    前任总捕头战清河就以破案如神、清正严明而为玉台人所称道,作为其继任者,田静雯自然不想因破案率低而落得个尸位素餐的名声。

    如今案件顺利告破,田静雯显得十分高兴。

    “陈道,今日你做的很好,回去后我定会为你向典史表功。”

    陈道和冯途一个耿直忠诚,一个处事圆滑,都是她从捕快队伍中挑选出来作为嫡系班底的人才,自然是不吝褒赏。

    谁想到,陈道却躬身请罪:“启禀总捕头,属下有罪,不敢领赏。”

    田静雯纤眉微皱:“哦?你说。”

    陈道无视了疯狂使眼色的刘昊,躬着身子朗声说道:“属下有知情不报之罪,这破案的方法其实并非出于我手,而是刘昊刘公子教与我的。只因公子明言其不得捕头信任,献策会令捕头生疑,属下这才行此下策,违心欺上。如今案件告破,属下心中有愧,不敢冒功领赏,请上司责罚。”

    田静雯心头火气,但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你一心为公,何罪之有?快快起身,不必挂怀。”

    谁知陈道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属下还有一事相求,希望总捕批准。刘公子学识卓越,明察秋毫,善于断案,若请他协助,猫妖案定能侦破。”

    接着,陈道又转身朝刘昊作揖鞠躬:“猫妖案悬而未破,阖城百姓皆受其害,在下恳请刘公子施以援手,救玉台百姓于水火之中。”

    大堂陷入沉寂,落针可闻,只有微尘在阳光下不看气氛地上下浮动。

    冯途站出来笑呵呵说道:“总捕头,陈道所言不虚。刘公子确实精通刑侦之学,他之所以去茅房,显然是早已洞彻凶案关键,提前去查找证据。从茅房出来后,刘公子对案办方法的点拨和讲解,令人醍醐灌顶。若有他相助,猫妖案告破指日可待啊。就是刘公子年纪轻轻的,跟着我们破案难免会招惹歹徒记恨,还需派人保护才是。”

    说着,冯途还朝刘昊挤了挤眼,大致意思是:这可是你在田总捕头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事成之后可别忘了老哥我的好处啊。

    实际上,冯途这话里有话,表面上是帮刘昊争取表现机会,暗地里却是把拒绝的理由递到了田静雯手里:你刘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年纪轻轻的无法自保,正巧我们又人手不足,不能派人保护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们只能含泪拒绝你参与办案的请求。

    他又哪里知道,刘昊是修行者,根本不需要凡人保护。

    再看田静雯,虽然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望向刘昊的那双丹凤眼里,杀气都快溢出来了。本官辛苦挑出来,打算好好栽培的跟班,一转眼就都把胳膊肘拐向这姓刘的了,萧玉也是,被迷得团团转,这姓刘的小子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田静雯转头与灰袍老者交换了一下神色,见老人微微点头,她便一口答应了陈道的请求。

    “好,那我便准许他跟在我身边协助办案。”

    刘昊可不想多管闲事,鬼知道这案子背后有多少利益纠葛、爱恨情仇,掺和进去只怕会沾染一身麻烦。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名侦探,充其量就是看过几本推理小说的业余水平,让他去破案纯属赶鸭子上架。

    于是他干脆拒绝道:“在下学识浅薄,实在不能胜任。家中还有要事亟需处理,既然酒楼凶杀案告破,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想迈步离开,却被萧玉一把扯住。

    “哎,耗子,你不是竞选过若智吧吧主吗?你那么聪明,就留下来帮帮雯姐姐嘛。”

    “等等,这又是我昨晚跟你说的?”

    “对啊,你说‘吧’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学习交流的一种组织形式,‘若智’二字取自大智若愚,若智吧就是聪明人们互相交流的地方,大家会选举出一个最聪明的人来当吧主,能参加竞选的都是聪明人中的佼佼者。”

    田静雯的嘴角抽了抽,这一听就是编的,什么若智吧,听都没听说过,亏得玉儿这傻丫头居然还信以为真了。

    她现在的心情就像那些受骗购买保健品的老人的子女,明知那帮卖保健品的是骗子,偏偏自己的父母都向着骗子说话,对自己的警告不屑一顾。

    有心任刘昊离去,眼不见心不烦,但退一步越想越气。最后还是决心先留下刘昊,找机会将其揉捏敲打一番,其他的等解了气再说。

    “一千两,青玉。”田静雯开价。

    刘昊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田静雯,笑了。

    “莫非总捕头以为在下是那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之辈?”

    田静雯淡淡说道:“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买不到的东西,只看出价是否合适罢了。”她已经有些不耐了,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直接把这骗子关进牢里,抓骗子应该不算滥用职权把?

    “嗯!嗯!”萧玉这不会看气氛的傻丫头还在一旁点头附和,出身商贾世家的她对这一套说辞颇为赞同。

    刘昊却说道:“没错,正是如此。不过若想雇佣在下,只怕这报酬总捕头出不起。”

    “但说无妨。”

    “在下想要玉台郡主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此言一出,大堂再次陷入寂静。

    玉台郡,是齐先王之女,当今齐王之姊——肇宁公主的封地。这位玉台郡主,是个厉害人物。八年前先王驾崩,肇宁郡主为先王守孝三年,直到五年前方来到玉台继承封地。原本按照鹤齐律法,封地贵族只有享受封地供养之权,无权插手地方治理,地方官员由鹤齐王庭直接任命。但肇宁公主成为郡主后,巧施手段,一步步将玉台郡的军政大权揽于一手,随后改革吏治,排除异己,成为了这片土地实际上的最高掌权人。官吏裁任无需报备中央,军队调拨如指臂使,就连玉台百姓都快只知郡主而不知齐王了。

    那么鹤齐朝廷对此没有意见吗?答案是当然有意见。那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呢?答案是装作没看见。

    鹤齐王庭长久以来奢靡成风,新王继任后风气更胜,每年都需要大量银钱来维持骄奢淫逸的生活。而玉台郡商贸兴旺,经济相对发达,其每年上缴的海量赋税是鹤齐王庭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鹤齐全国上下一十二郡,玉台郡上缴的税收足足占了全国的六分之一。这就意味着,一旦跟玉台郡主闹掰,人家不上税了,齐王的奢华生活就要降低一个档次,然后出兵讨伐还要花钱,生活水平还得再降一个档次,现任齐王当然不乐意了,那都是朕的钱!故而每年都有臣子上奏惩治玉台郡主的僭越行为,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未有过切实的行动。

    因此,在场的陈道和冯途听到刘昊居然妄想要郡主大人满足他一个要求,只觉得这位刘公子是在狮子大开口,故意激怒田总捕。

    萧玉睁着大眼睛,看了看刘昊,又看了看田静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用手把嘴捂上了。

    田静雯一脸古怪,她看向萧玉,见萧玉捂着嘴直摇头,于是又把目光看向灰袍老者,灰袍老者点了点头。

    最后她重新看向刘昊:“好,我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三日内必须侦破猫妖案。”

    啊?

    刘昊愣了,虽然他确实很想要玉台郡主的一份许可,但他也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抛出这个条件来就是想让田静雯知难而退,没想到……等等,她刚刚说的是“我”答应你,她是玉台郡主?

    这边田静雯见刘昊面露惊讶之色,讥笑道:“怎么,莫不是刘公子没有信心?”

    刘昊摊摊手:“确实没什么信心。”

    刘昊说的是实话,田静雯却以为这是刘昊在得寸进尺,想要借机抬价。

    于是她愠怒道:“没信心也给我查!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罚你到大街上扫三个月的牛粪!”

    “提醒你一下,她是筑基期哦。”这是来自晓晓的善意提醒。

    “靠,那不是没得选了?”刘昊在心中哀叹。

    就这样,刘昊被迫成为了猫妖案调查组的一员。在田静雯的命令下,先行一步,由冯途陈道二人引领,回衙门产看卷宗、了解案情。

    萧玉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主,觉得查案有趣,便也自发地跟着一起了。

    大堂里只剩下田静雯和灰袍老者。

    “子曰:非礼勿听。”

    简短的语句从老者口中诵出,苍老的声音与天地灵气产生了共鸣,变得模糊而威严。

    一道由特殊灵力组成的透明帷幕降下,将老者和田静雯笼罩,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真是气死我了!”

    田静雯一掌拍在身前的木桌上。桌子发出一声闷响,此外再无其他损伤。即便是宣泄怒火,田静雯也在控制着自己。

    “殿下不必气恼……”

    “怎么可能不气,本郡主有意提拔陈道冯途二人,才将他们带在身边听用的,谁想到他们一转头就全向着那姓刘的说话了!尤其是那个陈道,自知欺瞒上官,后面居然还有脸来求我,非但如此,还摆出一副舍身取义、一心为公的样子,难道就他一人顾全大局,就他一人想要破案吗?”

    讲这番话说完,田静雯的怒火也逐渐平息。

    “抱歉,秦老,我失态了。”

    “殿下不必介怀,也不必为陈道冯途之忠诚担忧。人最大的忠诚永远是留给自己的。陈道克己奉公、一心为民,视公义重于自身性命,其忠诚自然是献给心中追求的公道正义。只要殿下始终为政以德、心系百姓,不行暴虐之事,陈道就不会背叛您。而冯途不过一小人尔,左右逢源、摇摆不定,在其心中没有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因此只要殿下还是玉台之主,他就绝不敢生有二心。况且此人手脚不干净,没少行贪墨之事,殿下想要置他于死地,易如反掌。”

    “学生受教了。”田静雯点点头,随后又说道,“学生以为,若用陈道冯途二人,郡主身份迟早会被其知晓,早些表露也好,给二人吃一颗定心丸,让其尽心为我办事,不知秦老怎么看。”

    “殿下的处理并无不妥。”

    “可需要令其二人对今日之事保密?”

    “老夫以为大可不必。若其二人能保守秘密最好,若其四处散播‘田总捕是郡主’或‘田总捕是郡主亲近之人’等小道消息也未必是坏事。见玉台郡主难如登天,见衙门总捕则容易许多。届时会有许多蒙受不白之冤、翻案无望、走投无路之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请殿下做主,殿下正好借此机会进一步整肃官僚队伍,将那些吃公粮、吸人血的硕鼠蜱虫扫出玉台!”

    “秦老所言甚是,却不知秦老对刘昊此人怎么看?玉儿妹妹不曾与他说过我的真实身份,难道他仅凭姓氏便推测我是玉台郡主?否则怎会当着我的面提要求呢?莫非他接近玉儿妹妹的真正目的是我?”

    秦老摇了摇头:“刘昊此人行为举止难以揣测,明明是他提出的要求,殿下答应后,观其神态却并无喜色。其真实目的如何,老夫心中亦无定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田姓在鹤齐和鸿越十分常见,不会有人只因为对方姓田,就将其与鹤齐王室联系到一起。刘昊能知晓殿下身份,并且故意接近殿下,定然别有用意,背后极可能有人指使。在其露出马脚之前,殿下还需耐心等待、小心防范。”

    田静雯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