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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夜熬煎 凌晨惊魂

    婚礼前一天晚上,是婚庆公司到酒店布置场地(简称:布场)的时间。

    多数酒店因为办婚礼的大厅前一天还要接待客人,晚上十点以后才允许进场。进场之前,婚庆公司要交押金,要给干活的工人领工作证,要把货车通道和货梯位置搞清。这些工作都是陈成来做。一旦收到通知可以进场了,陈成的任务就变成了查漏补缺。主要就是听柳萍指挥,在酒店和东兴小区之间往返数趟,把她忘记拿的重要物料用自己的私家车拉过来。

    别的婚庆公司布置婚场,物料都加起来,那种平斗的小货车一车都装不满。“好美薇亭”布场,物料用搬家公司的厢式大货车拉,经常是一车装不下。每次都需要陈成用自己的私家车做辅助。就这样,到了酒店,柳萍还总是会发现有东西忘了拿,还需要陈成接着回去拉货。他的小车把后座放倒,就成了一辆客货两用的面包,着实能装不少东西。

    酒店对婚庆公司布场都有时间要求,一般只给两到四个钟头。但这点儿时间,柳萍没有一次够用过。每次都要找新郎从中周旋,来延长布场时间。

    柳萍布场,就像是舞美设计大师搞即兴创作,这儿抠抠,那儿摆摆,想好的方案经常要推翻重来。布到凌晨三、四点是常态。布到三、四点也并没有结束,往往是干活的工人们眼皮睁不开了,不得不结束。回家睡上几个钟头,等酒店一开门,马上回来接着布。碰上管得不严的酒店,干脆就不回家了,就在大厅找个角落眯上一会儿,天一亮接着开工。直到中午典礼开始,柳萍还在修修补补。

    从晚上十点布场开始到凌晨十二点之前,陈成的角色是助理,坐在车上或大厅角落里听候指令。

    尽管他讨厌这个工作,恨不得立刻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但每次他都被理智摁住。自己的媳妇都在拼命,自己怎么好意思?况且,2011年之后,电视台的效益开始下滑,到手的工资一个月比一个月少。到2014年的时候,有一个月,他拿到的工资、奖金加在一起还不到四千元。那一阵,他的情绪笼罩在“随时会失业”的忧虑中。在柳萍面前说话更是没了底气。他甚至庆幸,自己还有婚庆这样一个副业可以干。

    那几年,柳萍对他这位自命清高、执迷不悟的“大记者”没少冷嘲热讽。光劝他辞职就不下十次。柳萍的劝说从“苦口婆心”到“急赤白脸”,大致内容就是,不要等着电视台把你辞退了你才知道走人,到时候损失就大了。丢人不说,还会少赚很多钱,关键是还错过了好美薇亭发展的大好机遇。他这个“壮劳力”一旦全身心投入到好美薇亭,他们的收获肯定不止眼前这些。

    没想到,陈成是个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不但没有向柳萍低头,反而梗着脖子瞪着眼,让她死了这份心。他就是下了岗,也不会全身心投入婚庆。他有他的兴趣和热爱,只要饿不死,就不会为五斗米折腰。

    看到陈成这副又酸又臭的德性,柳萍每次都气得脸色发白,破口大骂。骂他没有血性,不像个男人,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挣不来钱,还舔着脸好意思说这个不干那个不干,有什么资格?骂着骂着,柳萍的嘴就没有了把门的,就忘记了火候,开始质疑陈成活着的意义。

    不得不说,这些辱骂在一定程度上击中了陈成作为一个男人的软肋。他毕竟不是光棍儿,做不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有家庭,肩上有责任。

    时间一长,陈成就不自觉地形成了心理暗示:在电视台的工作之外,必须帮着媳妇干婚礼,这就是他的第二职业。两份收入加起来,他才能对得起这个家庭,才能心里更踏实一些。

    所以,每场婚礼,他哪敢有懈怠之心?每次布场开始,除了落下东西要开车回家拉过来,还要给工人们买水、买夜宵,做好后勤保障服务。

    临近二十四点,陈成就能获得柳萍的特赦。因为几个小时后,他作为婚礼摄像师,就要去拍新娘化妆,必须让摄像师回到东兴小区睡上两三个小时。

    婚礼当天凌晨,陈成被闹钟惊醒的时间基本上是三点半左右。如果路途较远,时间还会提前。

    每次,他被闹钟从深度睡眠中唤起,就像从几千米深的海底被打捞上岸。尽管手机的闹铃声就在耳旁,但听着总像是在遥远的天边。他追逐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不停地奔跑、摔倒,再奔跑、再摔倒,终于,来到了那声音跟前,这才听清那旋律急急如律令,震耳欲聋。且没有停止的迹象,像轰炸机,直线俯冲进他的耳朵。他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一通划拉,世界才恢复了安静。

    被剥夺了睡眠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跟大脑对抗。每次,他都要坐在床边缓上三五分钟。

    一扭头,有时候,能看见柳萍躺在他旁边,像个死猪;有时候,他身边空空荡荡,布场的人尚未归来。

    轻轻地起床,轻轻地洗漱,害怕惊醒仍在睡梦中的小果。但每次,小果都会从她的卧室里探出脑袋,看着爸爸忙碌。陈成摸摸孩子的头,让她赶紧回去躺下睡觉。

    下面就是往车上搬东西。因为几个钟头前刚刚回来,楼前的车位早已停满,他就把车骑着马路牙子停在门前的甬道上。因为停远了,装东西不方便,万一再被别的车挡住,耽误了新郎迎亲,那就是天大的事儿。但这样停的危险,就是会挡住比他回来更晚的车辆,有两次,他刚躺下就被电话叫起来挪车。

    在去拍新娘化妆之前,他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把做好的心形玫瑰装到车上,拉上花艺师,赶到新郎家,把花车扎好。然后才能调转车头,马不停蹄地赶往新娘处。

    装摄像机,装三脚架,装新闻灯,装玫瑰花,一样一样搬完,陈成的身体才算彻底苏醒。把手机装进腰包,拿上水杯,轻轻地带上防盗门,蹑手蹑脚地走下台阶,轻轻地把顶着单元门的砖头踢开,用手拽着单元门让它轻轻地弹上。这么做,为的就是不惊扰陈小果和邻居们睡觉。

    关上单元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就会突然熄灭,一转身,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仰头看看单元楼,黑压压地像座无人居住的鬼楼。楼前的路灯,已经坏了半年了,有空了无论如何要给物业再打个电话。摸着黑找到车,坐到驾驶座上,插入钥匙发动,打开车灯,视线还是有些模糊,连着打了几个哈欠,胃灼烧得难受。这时候花艺师打车刚好赶过来了。寒暄几句,然后使劲儿扭扭酸痛的肩膀,用手搓搓脸,挂挡踩油门,车缓缓驶出小区。这座城市还在沉睡的时候,他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每个婚礼的凌晨,陈成都要进行这一波操作。从自己住的东兴小区,先赶到新郎家,再到新娘家。有时候,两家距离横跨整个市区,路途较远,他的车奔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城市街头,像一个魅影在地狱中撒欢飞行。

    除了睡眠严重不足,身体的元气得不到恢复之外,在凌晨的黑暗中受到惊吓,那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有一年冬天,一个瓢着濛濛雨雾的凌晨,陈成艰难地爬起来后,拿上钥匙准备先去热车。几个小时前,他把车停在了楼西侧的一个空位上。怕一会儿忙起来忘了水杯,他顺手把水杯也抓在了手里,轻轻地出了单元门,迷迷糊糊地往西走。身后楼道里的灯很快熄灭了,眼前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路,他完全是凭着感觉往前迈腿。四周出奇的静,他像走在有着无边黑暗的宇宙中。就在他心里嘀咕要不要停下辨一辨方向的时候,右前方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句人声,像个幽灵,念了一句咒语,语速极快,但又含糊不清。

    只闻人声不见人形,陈成吓得“嗷”地一声,蹦起老高,那一声高频率颤抖的“嗷”声带着哭腔,手里的水杯“咣”地一下掉在地上,然后身体像被电棍击中猛烈地筛起了糠。这么多年,凌晨装车都没碰到过活物,今天这是撞鬼了吗?

    明明没人,哪来的人声?陈成定神看时,一个黑影开始在黑暗中缓慢移动,顿时心下又一紧,汗毛孔都立了起来。再看,那黑影佝偻着背,上身和下身成直角,脑袋和上身成直角,他竟一下想到了狄仁杰电影里的江湖术士。

    陈成头皮一麻,黑影已来到跟前,我的妈呀!原来竟是隔壁单元那位常年神出鬼没的拾荒老人!

    他扯着发劈的嗓子喊:“好家伙!要吓死人啊!”

    老人没有回应,迈着碎步艰难地往前踽行。他刚刚嘟囔的那句话这时才在陈成的脑子里变得清晰:预报着没雨,说下就下啦!

    瞬间搞清楚了怎么回事,陈成被自己刚刚吓破胆的怂样,惹得哈哈大笑。坐到车上,打着了火,他竟然趴在方向盘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笑得热泪盈眶。

    漫漫长夜,不能睡眠,不仅有惊恐,还有说不尽的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