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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看不惯的邻居

    在住宅小区里开婚庆公司,说邻居们没意见那是假的。

    尽管好美薇亭后来搬到了西美小区,再后来又是万达公寓,但东兴小区3号楼4单元102室始终是好美的总部和库房所在地。他们给邻居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隔三差五就把大货车开进来,装货、卸货。装货卸货的时候,会挡住通道,还会大声喧哗,打乱了小区的安宁。再有就是,凌晨三、四点会发动汽车出门,会惊扰邻居们的美梦。

    好在陈成两口子算是有眼色,知道自己会影响到别人,一直保持着谦让低调的姿态。挡了道了,赶紧挪开。工人大声喧哗了,立刻制止,即使不是在休息时间。

    尽管如此,还是会有邻居看不惯。

    受影响最大的当属本单元的邻居。庆幸的是,3号楼4单元有一半的房子是出租的状态。他们的对门101室,就租出去了。房东不在,租房的人底气就没那么大。剩下那一半在这儿住的房东,多数还算通情达理,见他们俩口子创业不容易,都包容着不说啥。唯有一户,502室,是个不好对付的主,他们对一楼的邻居做婚礼颇有微词。

    502室也是一家三口,只不过年龄比他们大很多。女儿已经工作,应该是在人民医院当护士。因为有一次陈成单位组织体检时,负责抽血的护士中有一位就是她。这位闺女每天早晨六点半出门上班,陈成还在梦中,就能听见一双高跟皮鞋,从五楼开始,踩着水泥台阶,“咔、咔、咔”地下楼,清脆的敲击声一直从五楼响到一楼,最后是单元门“啪”地一声打开,然后“咣”地一声关上,动静闹得不可谓不大,就像在向全单元宣告她去上班了。

    奇怪的是,这位丫头每天上班都穿高跟鞋。好像她也很享受自己“咔咔咔”的下楼声。每次那个下楼声一响起,陈成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摩登女郎的形象。那个声音那么悠远空旷,像女人在嗲声嗲语,由远而近,充满了诱惑。时间一长,它就变成了一种符号,既一出现,整个单元还在春梦中的男人都会支楞起耳朵,浮想联翩。有几次陈成撩开窗帘的一角偷看。果不其然,一个浓妆艳抹、风韵十足的身影迈着模特步,潇洒地走在晨风中,消失在楼宇的一角。

    陈成跟这位丫头从没说过话,那次在医院虽然都看见了对方,但谁也没打招呼,装作谁也不认识谁。虽然没说过话,但是陈成知道,她还没结婚,对象应该是谈了几个,都没成。因为他住在一楼,经常能看见有男士开着豪车送这位丫头回家。回到小区并不上楼,两位年轻人把车停在3号楼旁边,在车里还要打情骂俏,有时能持续几个钟头。住一楼的好处,就是随时能看到小区里的动静。据陈成观察,五楼女儿开豪车的男友用不了半年就会换一个。

    502室的男主人长得很精神,大眼睛,方脸盘,小寸头,每天出门一身笔挺的西服,要不就是得体的休闲装,有时候还会穿那种花格子的特别潮的裤子,过肩斜挎着一个精致的皮包,像个风流倜傥的帅小伙儿。虽然年近五十,但没有一点中年大叔的油腻。我们姑且称之为“寸头叔”吧。寸头叔做什么工作陈成不知道,但是能看得出来,这家人活得体面,吃穿用度非常讲究。

    有个变化陈成一直感觉很奇怪。那就是他们住在11号楼1单元701的时候,跟那个单元的邻居见面都打招呼,都能真诚地交谈几句。搬到这个3号楼4单元后,情况完全变了。这个单元的邻居之间好像天生就有什么隔阂,见了面谁都不搭理谁。是因为他是后来的,不是第一手的房东,老房东们都欺生?还是跟这个单元的人气场不合,互相看着不对眼?说不清。据陈成观察,不是他单单跟这个单元的其他邻居这样,是这个单元的所有邻居之间都这样。

    尤其是502室,每次在单元门口碰了面,女主人有时候还笑眯眯的,那父女俩向来是板着脸,眼睛里闪烁着冷峻、鄙视的光。陈成也不怕,你冷我还冷。我又不欠你钱,我也是房东,谁敢找不痛快他也绝对不会客气。

    这种不友好的情绪,日复一日,积水成渊,让他们跟502的关系一步步走向恶化。

    东兴小区是1998年建成的老小区。楼高七层,没有地下车库,车都是在地面上随便停。每家都有一个地下室。陈成和柳萍做婚礼之后,地下室就变成了他们放物料的仓库。有时候东西多的放不下,他们还会占用地下室的公共空间。

    好巧不巧的是,102的地下室跟502的地下室挨着。502地下室的功能就相当于他们家放鞋柜和杂物的门厅。陈成好几次看见,寸头叔从外面回来后或者出门前都要先去地下室,坐在里面换鞋。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再看旁边的102,就是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有这样腌臜的邻居,寸头叔的心情可想而知。更气人的是,102来来回回搬送东西,还要从502门前过,门前地上经常会被弄得满地狼藉,这还不算,102还把通道尽头那点公共空间堆得满满当当。存在安全隐患不说,还会滋生臭虫和耗子。寸头叔心里忍了多大一口气,可想而知。

    终于有一次,两人在地下室碰面,擦枪走火,差点上演全武行。

    那天是柳萍新买了一堆道具,用自己的车拉回来准备放到地下室。陈成搬着东西刚下到负一层,发现502室的门开着,寸头叔正坐在里面擦皮鞋。502室的门一开,窄窄的地下室通道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陈成开始有些犯怵,他知道寸头叔是个愣头青,心里还憋着气,一言不合就可能会发生正面冲突。他有心想等会儿,等寸头叔走了再搬。但一转念,心里又升起一股愤懑之气。干嘛活得这么憋屈?你开着门挡着道,我凭什么不能过去?我一个三十大几的壮小伙,还能怕你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不成?你憋着气,我的气也不顺呢,不行咱就招呼招呼!真干起来,看谁吃亏?

    陈成心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走过去伸手关上502的门,搬着东西,打开102的门就往里扔。然后转身就往上走,想接着去搬,刚走过502,寸头叔推开门一声断喝:“谁让你关我门的?”

    陈成吓得一哆嗦。同时,身体内对抗的火苗瞬间被点燃。

    “你的门挡着别人的道了!不能关啊?”

    “看不见里面有人啊?”寸头叔把本来就大的眼珠子瞪成了牛眼。

    “看见有人了!怎么着?想怎么着?我就关了!”陈成往前凑着身子,火药味十足。战争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柳萍搬着东西下来了。见状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上去抱住了陈成,嘴里连连说着“咱们一会儿再搬,一会儿再搬,走,走,先上去吧。”说完,连拉带拽把陈成弄到了地面上。

    寸头叔看着他们的背影骂:“妈的,想打架好说!把地下室搞得乱七八糟,什么东西!”

    从那以后,陈成和寸头叔就结下了梁子。

    寸头叔虽然看不惯陈成一家,但也不敢采取什么实质性的行动。无非是给物业打电话,让物业给柳萍施压,清理地下室公共空间的杂物。再有就是,下楼的时候,寸头叔把手里的垃圾扔到单元门里侧的角落里,故意不拿走,恶心陈成一家。因为他们一开门,那堆垃圾正好堵在他们眼前。还有,从厨房的窗户里往下扔鸡蛋壳,正好砸在陈成汽车前挡风玻璃上。陈成也不甘示弱,每次都会仰着脖子,朝上骂几句:“谁这么缺德,没他妈的素质!”

    但是这些情况,陈成没有一次抓住过现行。没有证据,他也就不敢肆意发飙。而有一种情况,他本可以发飙,但又不自觉地退缩了,那就是寸头叔喝醉的时候。

    陈成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周寸头叔至少会出去喝一场酒。逢喝必醉。第一次碰见寸头叔喝醉,是陈成刚刚下完夜班回来。那是个冬天,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左右了。他停好车拎着包往单元门口走。掏出钥匙准备开单元门,才发现门前地上瘫坐着一个人。陈成吓得往后一蹦,急忙弹开,仔细一看,竟是寸头叔。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陈成纳闷,他竟然还能找到家门口。估计是走到单元门口后脑子才彻底断了弦的。那时他还没跟寸头叔吵架,他有心摁502的门铃,让家里人下来把他弄上去。但转念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时这个老家伙就不正眼看他,他又何必献这个殷勤?再者,别的邻居回来看见了,也许会通知的。然后拿出钥匙开开门就回了家。十一点半的时候,他听见寸头叔的老婆子骂骂咧咧地下来了。然后在单元门口又是拍打又是喊叫,才把老头子弄上楼。那是唯一一次,寸头叔喝大了没有骂街。

    自从陈成和寸头叔在地下室结下了梁子之后,每次寸头叔喝大了回来,从一开单元门就开始骂,进了单元门他也不上楼,而是先去地下室,在地下室里接着扯开嗓子骂。骂的话特别脏,特别刺耳,陈成和柳萍在一楼的家里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老家伙这是在指桑骂槐。有几次陈成就想冲下去跟老家伙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但每次不是被柳萍劝住,就是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他知道,真要干起来,对方喝了酒,打赢了也理亏。再一个,真要住了院,那会因小失大,柳萍不知又会怎么埋怨他。每次他只能咬着牙在脑海里想象,想象着怎么跟老家伙打架,打得如何惨烈,120的车来了,警车110也来了。

    本以为保持着这种对峙的状态,也能实现一种邻里生态的平衡。谁知没有这么简单,意外还是接连发生了。

    每次婚礼结束,除了要押金之外,还有一件事让陈成感到头疼。那就是搬家公司的大货车把物料拉回东兴小区时,经常会在小区里因无法拐弯,走不到单元门口。稍有不慎,就会剐蹭到停得到处都是的私家车。

    东兴小区作为老旧小区,甬道比较窄。2012年之后,私家车爆发式增长。东兴小区一到晚上七点,楼前的空地基本上就停得满满当当。连人行便道上都骑着马路牙子停满了小轿车。每次好美薇亭的大货车拉着物料归来,都是晚上七点之后。大货车要想停到3号楼4单元门前,需要拐两个弯。这可太考验货车司机的技术了。因为弯道拐角处也都是车,车身长达七八米的大货车要想拐过来,非金牌老司机不行。每次陈成都会提前赶回来用自己的车占上一个车位,等大货车一到,把自己的车挪开,大货车才能顺利开进来。但总有不那么正好的时候。六年时间里,大货车剐蹭小轿车的情况至少不下五次。

    有一次,搬家公司派了一个年轻的司机,姓马,号称是老板的外甥,小伙儿自信得不行,夸夸其谈。陈成一看那架势,心里就犯了嘀咕。果不其然,卸完货往外走的时候,小马打了三把,弯还是拐小了,在大家的惊呼和喊叫声中,他差点把旁边那辆豪车奥迪A7剐了。他又重新倒回来,接着第四次往前上,这次可能觉得完全没问题了,油门踩得很大,陈成一看还是不行,于是大喊,谁知马师傅怎么也听不见了,大货车的后杠刮着奥迪A7的屁股直接往前豁开了一个口子,一直豁到车身后门的位置,陈成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不是在小区里,小马有可能就一脚油门扬长而去了。但是今天这个环境不行,他跑了,车主也会找到陈成门上。

    陈成还有点纳闷,这辆奥迪A7他以前没见过,停在他单元门口的车,他基本都知道车主是谁。他让马师傅留下电话放在A7的前挡风玻璃上,等明天车主发现了再过来协商解决。

    令陈成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辆奥迪A7竟然是502室的。

    第二天,他从厨房的窗户里往外看,看到小马以及搬家公司的老板正在跟寸头叔、寸头叔的女儿站在奥迪A7旁边交涉。他心里一惊。这种事儿本来他也应该出去露个面。但一看是寸头叔这个“仇家”,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心想这跟自己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乱子谁处理吧。

    随后,他就明白了,那辆豪车应该是寸头叔女儿的新任男友的。好在搬家公司的车上了保险,赔偿事宜应该没多复杂,当天就应该能顺利解决。没想到转过一天,寸头叔带着女儿就找到他的门上了。

    那天,陈小果上学刚刚出门,柳萍还没起床。陈成洗漱完正准备吃饭,就听见有人“咣咣咣”跟强盗似地敲门。他还挺纳闷,心想谁这么粗鲁无礼,没开门之前就大声质问:“谁呀?”

    门外传来更不带好气的回应:“我!开门!有事儿!”

    陈成打开门,只见寸头叔带着女儿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看那架势,他们应该是准备好了来干仗的。没等陈成往里让,自己一步就跨了进来,脸上带着冲天的怒气。但就在他们扭头看见客厅那堆积如山的婚礼物料时,父女俩眼睛里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了。陈成从父女俩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思议!这家人怎么把客厅变成了垃圾场?人怎么能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生活?他们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对弱者的同情和可怜,说话的口气一下变得柔和了。

    陈成顿时感到一种窘迫和落寞。

    寸头叔看着陈成问:“那个货车司机的电话是多少?他不接电话了。他们保险公司的赔付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必须还得沟通。因为是你雇的他们,所以必须来找你。”

    陈成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急忙去找电话。

    一场一触即发的骂战,因为一个特定的环境,鬼使神差地偃旗息鼓了。

    从那以后,陈成和寸头叔碰了面虽然仍不说话,但眼睛里的敌对情绪明显少了。

    事后他总结,自己和邻居们的关系之所以变得如此生硬,就是因为他和柳萍心里都有了一种不健康的心态。他们本可以主动跟每位邻居打招呼,甚至主动做些事情弥补给大家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没有。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因为生活已经一团糟,又无法改变现状,奔波操劳再加上畸形的自尊,让他们整个人披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任何不怀好意的触碰都会让他们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