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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兵临城下

    中考一天天逼近。

    决定命运的生死之战进入倒计时。

    高昂的学费,被柳萍看成了教育投资,眼巴前的回报就是陈小果的成绩。花十几万上个初中,如果中考成绩一塌糊涂,柳萍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的,这无异于一项十几万的投资打了水漂。想想东兴小区卖掉的七楼,想想贷款投资的第二套公寓,价格不升反降,心里的恐惧和懊恼随时会摧毁她的理智。

    初三这一年,到了投资见收益的关键时间。柳萍像一名狱警,牢牢地控制着“犯人”陈小果的言行。

    这么形容并不夸张。这一点,在初三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某个清晨,在陈小果即将出门上学的一刻得到了印证。

    那天早晨六点半,柳萍就从她住的公寓来到了住宅这边。小果刚刚吃完早饭,正在弯着腰收拾书包,柳萍跟在她身后,叮嘱一定要完成她留的作业,还强调要利用好课间休息时间,如果老师重复讲一些没用的东西,就不要听了,抓紧复习其他知识,晚上放学后她第一时间要检查。

    陈小果漫不经心地应和着。态度很配合,但口气里显然有一些不能保证完成的烦躁。

    布置完了任务,柳萍就准备往外走。她站在餐厅,目光穿过狭窄的过道,看着正在杂物间小卧室收拾书包的小果,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果果,一定要完成啊,妈妈晚上检查!

    已经回应了好多遍的陈小果,这次没有言声,她的眼神向着柳萍的方向白了一下,声音特别小地嘟囔了一句:尽力吧,完不成也没办法。

    谁知这个细微的表情被柳萍逮了个正着。那一刻,她像跳远运动员助跑一般,从餐厅向小卧室的陈小果冲了过去。

    陈成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看着柳萍的背影,嘴里下意识地发出了“哟、哟”的惊呼声。

    惊呼声还在空气中飘荡,柳萍飞起的一脚已经踹在了正在弯腰收拾书包的小果的屁股上。孩子一个趔趄瘫倒在床下,马上下意识地反弹着站起来,低头接着收拾。这种突然而至的暴力让孩子倍感恐惧和委屈,她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身体开始抽搐,最后“呜呜”地哭出了声。

    柳萍瞪着牛一样的眼珠子,冲着小果吼道:你她妈的说什么?你要是完不成,看我不弄死你!

    陈小果边哭边拎起书包往后门走,脸上挂着泪珠出了门,骑上车冲入了寒风中。柳萍随后跟着离开。

    陈成的心在滴血。他想替孩子出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一旦张嘴,必定又是一场无法估量后果的大阵仗。

    他不能想象,陈小果这一天在学校能学得多好。

    初中的三年里,他曾无数次坐卧不安,担心孩子想不开寻了短见,担心老师突然打来电话,问孩子为什么没有上学。好在小果随他,热爱生命,心里能装事儿,打碎了牙能往肚里咽。

    初三下学期伊始,学校传出消息,国家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中考的录取率变成了50%。也就是说,将有一半的初中生上不了高中。家长们闻讯,个个如惊弓之鸟。中考进入一百天倒计时后,柳萍晚上的辅导更加卖力,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暴躁。

    陈成最无法忍受的是,他下夜班回家后,柳萍还要掀起一个辅导的小高潮。小高潮的直接表现就是连喊带叫,连说带骂。拍桌子不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会上手打人。这种场面几乎每天都要持续到凌晨十二点半。

    陈成躺在床上,刚要进入梦乡,冷不丁地就被柳萍的一声怒吼吓得魂不守舍。因为房子太小,那声音就像在他的耳边聒噪。陈成觉得自己不得狂躁症就得患上抑郁症。

    终于,他忍无可忍,发了飚。发飙不是粗俗的谩骂,他只是用高嗓门说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不要只想着自己不管别人死活。每天闹到这么晚,他根本休息不好,休息不好身体就会出问题,他的身体已然这样,再出问题就会失去工作,没了工作就没了收入。哪头轻哪头重,看着办!

    柳萍似乎真得听见去了。然后,她开始想办法。

    楼下那一层,两户是同一个房东,都还是毛坯房,一直没有住人。柳萍就买了张小课桌,两把椅子,放在了楼下那层两个防盗门之间的过道里。等小果放学回来,两人就去那儿学习。这种情况持续了两个来月。后来,房东来看房子,发现门口被课桌堵着,就通知物业清理。等房东走后,柳萍又故伎重演。谁知,没几天房东又来了。最后发了狠话,再堵门就不客气了。柳萍这才作罢。

    柳萍带着陈小果重新回到楼上那个本是储物间的小卧室进行晚间辅导。

    陈成生不如死,建议柳萍把小果带到她的公寓去学习。但她一直不同意。陈成猜测,公寓那边是商业环境,好多房间都租给了连锁酒店,各种乌七八糟的声音可能更不利于学习。再或者,公寓是柳萍离开陈成后专属于自己的隐秘空间,她在里面干什么,不想让人知道,尤其不想让陈成知道。真要带小果去了,看到了什么,回来跟她爸说漏了嘴,那是她极不希望发生的事儿。

    但陈成的睡眠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最后,他跟柳萍约法三章:晚上十一点,辅导必须结束。柳萍必须走人。没学完,可以让小果自己学,只要不出声,他都可以接受。

    柳萍应允。

    头开始几天,这个女人执行得不错,到点就收。但是好景不长。后面学着学着,就不自觉地到了十一点半,只要陈成不言声,她就会得寸进尺。陈成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壮着胆子一声吼。一声不行就两声。吼声一出,她们的声音马上就会降低,但仍会磨磨唧唧、窸窸窣窣地说上十几分钟,柳萍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在陈成的“威胁”下,柳萍“不让小果上学,亲自在家辅导”的计划落空。这直接导致了她晚上的辅导更加疯狂,更加生猛,她恨不得把孩子的脑袋拔下来把知识往里灌。急功近利之相显露无疑。

    陈成和柳萍的教育理念一直存在分歧。

    陈成主张水到渠成的教学,家长能做的是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引导她沉浸到学习中。

    柳萍则不然。她认为孩子成绩不好,就是因为贪玩偷懒,就应该施之于棍棒。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应对之策就是虎狼教育。

    有句鸡汤说,不会控制情绪爱发怒的人,都是弱者的表现。陈成不知道柳萍有没有看到过这句话。即使看到过,他想象着柳萍也会回骂一句:去你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柳萍的狂躁和暴力教学,用多了经常会无效,她自己偶尔也会腻烦。这时候,她就会变换个花样,硬的不行换软的。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力感助推下,她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质问陈小果: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我们给你掏的这十几万学费吗?你有什么资格不好好学习!你对得起谁?我们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地供你,谁知你却是个白眼狼!你要是不想好好学,为什么不早说,有这十几万,我们干什么不行!将来你要把这些钱还给我们!

    在迎接中考的日子里,柳萍如兵临城下,大难临头,精神处于随时会崩溃的边缘。她隔三差五就要用成人世界里现实而又冷漠的语言对陈小果进行辱骂。陈成常常想,不知道这孩子内心的阴影面积得有多大?她的心里还有爱吗?她长大后还能保持人性的善良吗?一想到这些,他就禁不住暗自神伤,直至泪流满面。

    遇上这样的妈妈,是陈小果的不幸。陈成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早点过去。成也好,败也罢,赶紧过去就好。哪怕小果考不上高中,去上个技校他也能接受。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活着,长大后能有一颗成熟而强大的内心,能客观冷静地看待这段不堪回首的少年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