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科幻灵异 » 石头兵,剪刀匠和布片贼 » 第7章 篝火燃洞燕,飞蝗别惊鸦

第7章 篝火燃洞燕,飞蝗别惊鸦

    布姑绣夏于半空之中拦住了黑莲羽下落的势头。她自己本就遍体鳞伤,体力严重透支,只能勉强牵着束带控制角度,将黑莲羽拽入崖洞。

    至此便已是极限,她只觉得双腿一软,再也控制不住平衡,与斜摔进洞的黑莲羽砸在了一处,顿觉喉头一甜,猛喷一口鲜血,竟然昏死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布姑绣夏疲倦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火,映在岩壁上恍惚跳动着的篝火。

    “天黑了!石楠……”

    “唔!”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之前坠崖,被洞燕围攻,落水,接连几番险些丢了性命,根本没顾得上查看身上的伤势如何,如今只一翻身,竟痛得她抽搐了好一阵。

    “飞蝗院,你身上都被刮啄得烂了,还真难得怎样把这漂亮脸蛋儿护得周全。哼!女人而已!”

    篝火旁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布姑绣夏的神经唤醒。

    “黑莲羽!”布姑绣夏贴地打一个骨碌,单膝跪地,双手虚握与眉眼平齐,摆出了防御姿势。

    黑莲羽没有理会,背对着她坐在篝火的另一头,肩上的软甲卸下摆在一旁,上衣褪去了半边,露出雪白的肩膀。那肩上有两枚弩箭还狰狞地钉着,在火光的晃动下不住地滴血,浸透了草草缠裹的纱布。

    “你要是还有力气,不如过来帮我把这两只弩箭拔掉……”

    布姑绣夏没有动,冷冷地说:“我凭什么要帮你!”

    “哼!我现在不是你的敌人。”黑莲羽转过头,脸上依然罩着面纱,看不清表情。“要杀你,你早死多时了!”

    “你今天已经救了我一次,不过……别指望我把你当恩人一样看待。”黑莲羽接着说。“我现在不是你的敌人,但也绝不是你的朋友!这两只弩箭有毒,恐怕我活不过今晚……帮我拔了它,让我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好上路!”

    布姑绣夏站起身来,向洞外望。

    天已黑尽,云也散了,一抹残月斜斜钩在天上,衬托得满天星辰更加迷幻。

    崖下不远处,有几处灯火闪烁,看方位,是土城围子的城角风灯。

    “石楠今晚不会死,魏都统要看你们的戏,不差这一夜的……”黑莲羽伸手扯下面纱,一把丢进火中,烧了。

    布姑绣夏闻声把目光收回,正与黑莲羽四目相对,突然见她卸去面纱,不禁心中一悸。

    想不到这黑莲羽竟美艳如此,一席乌黑的长发略过尖小的耳朵,直披身后,将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娇嫩,两颗眸子如月如水,神情恬淡,虽然同为女子,也不禁为之一叹。

    卸去了黑纱罩面,黑盔护额,让人很难将如此精致的一张俏丽面容,与惊鸦院总领旗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辣杀手联系起来。只有她藏在黑发里的脖颈间的那条伤疤,狰狞骇人,像是整颗头颅先被砍掉,后又粗糙地缝纫在了一起那样。无声诉说着这个女人不平凡的过往。

    此刻的黑莲羽,安静地坐在篝火旁,柔弱,无助,额角上因为伤痛渗出的汗水更惹人几分怜惜。

    “唉……你不也只是个女人吗?”布姑绣夏轻叹了一声,坐到了黑莲羽身旁。一边查看她肩头的伤势,一边柔声问:“倒刃六棱弩,好狠……这毒……有解处吗?”

    “废话少说!我不要你怜我,悯我!只拔了这两只箭出去就好!”黑莲羽伸手去抓身旁的长刀,又因为牵扯到臂膀,痛得缩了回来,肩头的伤口噗呲冒出两股黑血,令她几乎昏厥,虽然强行克制心神又稳住了,只身躯还不停地颤抖。

    “即是将死,又逞得什么强!”布姑绣夏见状一把将她扶住,从袖中扯出两段白锦叠了几叠,按在了箭簇根部,“要刀是吗?给你!”随后把黑莲羽的长刀从地上捡起,递到她口中,命她咬紧。

    “这弩箭有六棱六倒刺,拔,只会卡在骨头里越咬越深……要是我的辑里丝没断,还可以劲力拉它透体出去,如今这会儿,只有以掌击试试了,你且忍住!”

    “且慢!”黑莲羽吐掉长刀,出声喝止。

    “怎么,怕了么?”

    “信不过你的掌力而已,用这个!”黑莲羽从袖中抖出一柄细长的暗器,插在地上。

    “这是……黑羽针?”

    黑羽针其名为“针”,却并不细小而尖锐,更像是“锥”或者“钎”,通体乌黑无光,粗如食指,长及三寸有余,尾部有丸状铁封,以方便单手同时抓握多枚击发。

    布姑绣夏握住黑羽针,慢慢抵在一支弩箭的尾端,刚一碰触,黑莲羽的肩头就是一颤,想必疼得厉害。布姑绣夏的手不自觉地竟有些发抖,左手握住右手腕才勉强稳定住了。

    “婆婆妈妈的!看准了,只管钉!”

    “多嘴!”

    噗——

    整只长针穿过弩箭的伤口,生生顶穿了出去,叮当一声,弩箭落地。

    长针一透,布姑绣夏没半刻迟疑,攥紧黑羽针铁封,将其平拔而出。此时若再有犹豫,只是害人!

    “第一根!”这黑莲羽紧咬银牙,疼得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嘴上却硬得厉害,“再来!”。

    这两支弩箭所伤之处挨得很近,去掉了一支之后,箭洞里黑血直涌,箭体六棱所割筋肉突兀地往外翻着,让这第二支箭看得人愈发难以下手,加之黑莲羽已经呼吸紊乱,肩头抖得不成样子,想用长针钉准箭尾都难。

    任这女人再怎么嘴硬,身体也难以支撑的诚实。

    “再来!!你……你听不到吗……怕什么!”黑莲羽脖颈前伸,长发被汗水浸湿遮住了脸颊,只一双眼睛瞪的血红,目光分外狰狞。

    “布姑绣夏!我可是来杀你的!不管你叛,还是不叛,都得死!你还下不去手吗!!”

    看来麻儿剪的猜测是对的,犁城都统魏文昭早就对他们三人动了杀心。

    “来!”布姑绣夏一手按住黑莲羽肩头,反握黑羽针,一插一拔,干净利落,终于将第二支弩箭顶了出去。

    黑莲羽身子一软,仰面栽倒,布姑绣夏连忙挺身把她迎入怀中接住。

    “谢谢……”

    布姑绣夏扯下自己的罩衣铺在地上,让黑莲羽躺在上面,无意中碰到她的额头,已经发起了高烧,身上却冷得像冰。

    她转身来到篝火旁,想添些木柴,让洞里暖和些。却忽然发现,这篝火旁的“柴堆”非树非木,竟是一只只接近碳化了的洞燕!左一团右一堆交叠着烧焦在地上,足有两掌来厚!

    布姑绣夏抬头看向洞顶,那原本挤挤挨挨的燕群已经难觅踪迹,恐怕都死在了这里。

    “你——杀业太重!太重了!”

    “哈哈……两个杀手……谈杀业重不重?”黑莲羽单手支在额头上,半遮着眼睛笑问。“犁城密军五门五院里过的这十年,还容得着谁去悲天怜地,心疼鸟雀?等着在你我身上啄食的人,可还少些?杀业?呵呵……我燃尽这整洞燕雀的招法就叫黑莲业火,是度了它们!”

    黑莲羽躺在地上,手脚时不时抽搐,脸色惨白,伤口的血越涌越多,却半滴也不能凝,把布姑绣夏刚刚为她包裹好的层层绷布尽数沁透。“燃起这黑莲业火的硝磺油,还是你飞蝗院今夏采来的,这业火……你也有份……”

    “你疯了……”

    “疯了……呵呵……我早就该疯了!”她呼呼喘着粗气,往干哑的嗓子里猛地吞咽了一会,却早已烧得没有口水可咽。

    “布姑绣夏……绣夏!你来,到我身边来……我要告诉你十年前土城围子里的疯话……你一定以为,十年前,你,麻儿剪,石楠办了件大事,对不对?其实,你们办了一件大——错——事!杀……错了人……还他妈一杀杀了整条十字街!!所有人……十字街所有人……”黑莲羽两眼上翻,时昏时醒,断断续续地说着,“杀业……杀业太重……疯了……呵呵呵呵……”

    “杀错人?!”布姑绣夏心中一惊。

    -----------------

    十年前,石楠任犁城皂役,巡夜时在城中玄天老庙藏经阁抓了一个诡异的盗杀案嫌犯。此人奇瘦无比,四肢修长,身披夜行衣,内裹腐布缠身,身法奇快。事发老庙中上下僧弥一十三人,尽数被屠,皆死状可怖,尸身干瘪,无血无伤。

    待到石楠领一班快役费劲力气终于将其制服,查验身份时,发现这人竟浑身溃烂,白骨尽露,死了多时了!在其随身背囊中搜得一本经文残卷,上书文字无人能读,不知是何来历。

    因案情蹊跷,杀人手段闻所未闻,石楠将之直报了犁城副都统魏文昭。

    随后,由魏文昭亲点石楠密派土城围,说是已查明线索有此案同党藏于此城,恐其再以极恶手段伤人,命石楠以土城围城门军守备伍长身份密查,一体缉拿,并给了“缉杀自专”的特别手令。

    当时,布姑绣夏蒙冤犯案从京师逃到土城围,隐身绸缎庄中做守铺伙计,岁整十七,与同样流落到此的麻儿剪因粥饭之恩相识。

    布姑绣夏生得本就倩丽,绸缎庄掌柜早生色念,但又因其胆小不敢犯。后来,这掌柜在往京师贩运一批绸缎时无意中得知她竟为逃犯,遂以此要挟,一度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这才生出麻儿剪与布姑绣夏密谋设伏,欲暗杀此人的案子来。

    二人虽从小都有些家学技艺傍身,麻儿剪嫡传平津卫王万石锻造技艺,擅长锻打快刀飞剪;布姑绣夏传家技艺则是余杭秘传的八段织锦抽丝。可那时他们两个对各自所传所学却都并不精深,更没有将其演化成后来的杀招,凭这两个稚嫩的年轻人想正面杀人,是比登天。

    麻儿剪和布姑绣夏谋划多日,盯准了绸缎庄掌柜每晚必然巡视全院货仓、钱银、车挂的习惯,在胭脂胡同夹墙车挂处设伏,由布姑绣夏拉辑里丝布置于此,麻儿剪在暗处策应,巧用杠杆将车辕架做了绞刑架……

    哪知等到一切机关布置完毕,入瓮之人却不是那绸缎庄掌柜,而是身带犁城副都统官符的魏文昭!

    这是布姑绣夏第一次将辑里丝当作杀人手段,并不知其威力竟可如此之大——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缚住对方脖颈,而是拦腰一斩两段!

    那人断成两截儿后还能呼喊,麻儿剪慌忙从埋伏的墙头跃下,以剪刀补刀,方致其毙命。

    麻儿剪惊魂未定,由胡同口脱逃时,被人撞见,只得佯装死尸发现者大声呼喊,企图蒙混过关。

    随后,被刚下夜值的石楠寻迹识破,连带布姑绣夏一同落了网……

    -----------------

    “哼!你是说我没杀成那该死的绸缎庄的掌柜,而是无意中替魏大人弄死了个冒牌副都统?”

    “哈哈哈哈!绸缎庄掌柜?你没杀得了他,是因为那日他早死多时!至于魏文昭,你和麻儿剪杀了个真的!留了个假的!!”

    “什么?!一派胡言!!”

    “当日魏文昭有非去十字街胭脂胡同的理由,不料却中了你们的埋伏,身首异处。而现在这位魏大人……借着你们三个蠢货所为,顺水推舟,成了真大人!你知不知道,在他带走你们和石楠三人回犁城之后,整条十字街,连同那日的城门守军,尽数被屠?冤死屈死了的这些人,都要算在你们头上!这才是你们的业!”

    “闭嘴!这十年来,都统大人是怎样待我们的?包括你,你的惊鸦院!这十年不管魏大人要我们做了什么,杀了多少人,却是我们……有生以来过得最好,最安稳的十年……他……”

    “唉……信也罢,不信也罢。其中细节隐情,你们三人慢慢参破吧……我与你说这些……又能怎样呢……”

    “只当是缘分,该与你有这一场相识罢了……”黑莲羽的神情黯淡下来,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

    “这箭毒……我若有法保你性命,你可愿试?”

    “当……如何?”

    “你毒发时间尚短,应该未至攻心,取刀斩你整臂,也许尚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两处伤口位置险恶,正在肩胛两侧,离臂而近躯……”

    黑莲羽将头偏向一侧,喃喃说:“不必了……我刚刚说过,只想拔了这两支箭羽,把自己收拾的体面些,好上路……生在这乱世中,我够了,也厌了。”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细微得几乎难以分辨。

    夜,黑得更加深沉了,黑莲羽高烧发得愈发猛了些,半个臂膀已经紫黑,伤口的黑毒像一张恐怖的蛛网慢慢靠向她的胸口。

    布姑绣夏到洞内潭中取水给黑莲羽擦拭干净,替她整理好衣襟,抱着黑莲羽的头,望着篝火里噼啪跳跃的火星发呆。

    半夜,黑莲羽在布姑绣夏的怀里微弱地咳嗽了几声,似乎清醒了一些。

    “姐姐……替我梳梳头好吗?我还是想……死得漂亮些……”她柔柔地说,眼角边有几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溅到了一只烧焦的洞燕身上,蒸腾成烟,很快散去了。

    “好……”布姑绣夏以指当梳,轻柔地擦过黑莲羽的长发,“在这世间苟活……我又会死在哪里呢……希望那时,也有人给我梳一下头发才好……”

    东崖上,朝阳已经攀着山头挣扎,天快亮了。

    “拿上这两枚黑羽针,权当是个念想了。你走吧……”

    布姑绣夏站在洞口,回头望了一眼,一纵身向崖下跃去。脑海里留下黑莲羽勉强挤出的惨淡笑容,一抹黑气已经攀上了她的脖颈,让那长长的旧伤显得更加刺目。

    -----------------

    殷红的日光逼退了崖壁上的薄霜,布姑绣夏挥舞两枚黑羽针交换着钉入山岩,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平安降到崖底。

    忽听耳边隐约传来黑莲羽的喊声,“绣夏……当……麻儿剪……”

    那声音缥缈虚无,如梦似幻,难以听得真切。

    布姑绣夏停住身躯,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却是什么也不再有了。

    一阵山风轻轻吹起,激得她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