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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身世之谜

    岗北镇下辖的各条村都没有学校,村里的小孩都要步行要到镇上的岗北中学和岗北小学读书。

    岗北是桃金娘岗的北面,一个特别出名的小山岗,因为长满桃金娘而得名,四、五月,桃金娘花盛开,粉、白、紫交相辉映,从高处看去,象一朵流光溢彩的大祥云,被大家认为是吉祥之兆,到了七、八月,黑紫色的果实挂满枝头,香甜诱人。

    以前,有成每天带着嘉叶、嘉树,行走5公里到学校。每天5点他们就要起来吃早饭,穿过一片黑压压的尤加利林,凉风飕飕从脸上掠过,林中不知名的鸟,扯着烟熏嗓不停地鸣叫,平添了几分阴森。

    除了尤加利林,他们还要翻越传说中的桃金娘岗,虽然他们都爱吃桃金娘果,但他们也知道长得特别茂盛的桃金娘树下,一定埋着某个先人的骨灰瓮。

    有时放学晚,要走夜路,他们时常能看到绿幽幽的“鬼火”围绕着树飞舞,有成知道那是人骨头释出的磷在空气中的自燃现象,但每次他这样跟嘉叶解释,嘉叶捂着耳朵,紧张地缩着肩膀,一身抗拒。

    于是,有成拿着一根长木棍在挥来挥去,“喝!哈!”地大声喊着,像将军在开路,也像是在给嘉叶、嘉树壮胆,大人曾告诉他,如果遇到虫蚁蛇兽挡路,尽管挥棒打去。

    这天是星期一,韩有成背着一袋大米,这是他交给学校的一周伙食。他上初一,开始了寄宿生活。到了周五才能带着嘉叶、嘉树走这段路,其余时间,他们俩将独自往返这条路,有成觉得很有必要带他俩时常练习一下木棒功夫。

    他折了两根比较细的尤加利枝条,去掉叶子,一根递给嘉树,一根给嘉叶:“看着,这种茅草比较高的地方,可能有蛇,用棍子打两下,再走过去……”

    嘉叶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下,嘉树兴致勃勃地学着有成的样子打草,咯咯笑起来

    ‘有人照顾真好!’”嘉叶心里暗暗感叹,嘴上还是要逞强:“过一阵子,天亮得快!我不害怕”

    “还是要小心一些,这个林子有野猪,每天棍子一定要随身带。”有成拍了一下嘉叶脑袋。

    说不怕,是虚张声势,每天穿过这个尤加利林,嘉叶都拉着嘉树一路狂跑,后来她觉得这样跑很累,就叫上程嘉荣、程嘉新双胞胎堂哥一起走,但是这俩兄弟调皮得很,总是半路找鸟窝,爬树掏鸟蛋,嘉叶有时等得不耐烦,就撇下他们。

    很快又到了周五,桃金娘果陆续熟了,韩有成想采一些回去,于是揣上装米的大布兜,于是一下课就直奔岗北小学接嘉树和嘉叶。

    一听说要采桃金娘,嘉树和嘉叶都满脸笑容。他们走到桃金娘岗的时候,很多小孩已经在找果,程嘉荣、程嘉新正在一棵果实个头特别大的桃金娘树旁摘果,有成也走去摘,看到有成要过来摘,程嘉荣摊开双手拦住他:“这棵是我们先摘的,你能不能找别的树啊!”

    “这是野果,又不是你家的树,挡什么道!”有成一把推开程嘉荣的手

    “我们先好上的。”程嘉新凑上前帮腔。

    韩有成的脾气是遇硬则硬,半点不相让,他撞开程嘉新,偏要挤到前头去摘,嘉叶怕他们打架,拉住有成“哥,那边的树更多,我们去那边”

    韩有成犹豫了下,正准备跟嘉叶走

    嘉荣突然对着有成啐了一口唾沫:“野种!”

    有成暴怒,回身一拳往程家荣眼眶砸去:“骂谁野种!”

    程嘉荣痛得呲牙咧嘴:“骂的就是你,被人丢掉的野种!”

    有成彻底被激怒了,一个箭步跨上去,摁倒程嘉荣,雨点般的拳头密密集集地落到程家荣身上,嘉叶和嘉新拼命拉有成,有成疯了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情急之下嘉叶抓着有成的胳膊咬了一口。

    “啊!”有成痛得松开了手,

    “快跑!”嘉新拖着嘉荣撒腿就跑,求生欲让嘉荣本能窜跳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尤加利林。

    有成瘫坐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骂野种了,也不是第一次因这个事打架,村里的人说他是下乡知青的私生子,他的父母都回城了,不要他了。他一遍遍向宝泰求证,宝泰都斩钉截铁地否认,说都是造谣,是无中生有的事。

    嘉叶拎起装桃金娘果的米袋,用手抹去有成的眼泪:“哥,我们回家吧”

    有成擦了把脸,看了看犯困的嘉树,半蹲着,把他往肩膀一拉“上来,哥背你回去。”

    三人追着落日向程家村走去,一路默默不语,祸已经闯下来了,免不了一段责罚。嘉叶在心里暗暗祈求程嘉荣不要伤得太厉害,否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因为是周五,田里干活的大人都提早放工,他们有的好几天没看孩子了,都希望在太阳落下山的时候,赶回家为孩子准备一顿可口的晚餐,问问孩子的学习情况。

    晚饭时间过后,天色渐暗,池塘里的牛蛙、蟋蟀、各种不知名小虫奏着交响乐。

    三叔公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韩有成跪在地上,脸上有几道被抓伤的痕迹,程嘉荣的手包扎着纱布,和程嘉新、程嘉叶坐在小板凳上。

    显然刚才已经被审问了一轮,大家一点精神头都没有,都在等着族长发话。

    “大田,嘉荣的医药费由宝泰赔,韩有成就罚他明后天去清扫祠堂,如何?”三叔公看着嘉荣、嘉新的父亲程大田。大田神色不悦,嘴巴张了一开,想反驳点什么

    大山递了一个眼色,拍了拍大田肩膀“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好,叔公安排得挺好的。”

    “晦气的东西,放哪都是晦气,算我们倒霉!”大田愤愤愤地瞪了一眼韩有成。

    韩宝泰跳了起来:“说谁晦气呢!阴阳怪气!欺负人是吧!再听到骂野种,下回不再是韩有成而是我韩宝泰,打断你儿子的小腿!”

    “放肆!”三叔公敲了一下水烟筒,程大山赶紧按住韩宝泰“冷静冷静,一人少一句,多大的事呢?都几十岁了,为小孩的事不和,不理智。有成,给程嘉荣道歉!”

    韩有成像没听到一样,把脸别过去背着程嘉荣。

    程大田火大了“三叔公,你别说我不尊重您,您看看这小子有半点认错的样吗”

    “我认为两个人都有错!”程嘉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所有人都安静了

    “你说说”三叔看着嘉叶

    “不是流血就有理,不是受伤就是弱者,纱布裹不住心头血,心头痛比身体痛更难受!有成哥打嘉荣是不应该,难道嘉荣出口伤人就应该吗!所以,有成哥要向嘉荣认错,嘉荣也应该向有成哥认错。”嘉叶不慌不忙地说。

    三叔公频频点头赞许。“嗯嗯,‘恶语一言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确实都有错,应该互相认错,赞成!”

    “还有,我认为有成哥有权利知道关于他出生的所有事,我猜想他也是知道的,大人不能不顾小孩的感受,我们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不懂事,那么脆弱,有成哥,你同意吧!”

    有成看着宝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想知道,我受得了。”

    三叔公摸了摸下巴:“已经上初一了,是时候了,宝泰,今晚你们父子好好谈谈吧。还有,不管有成什么出生,姓什么,他都是喝程家村的水,吃程家村的米长大的,生死都是我们程家村的人,以后谁也不许笑话、辱骂他!违者,家规伺候,到祠堂跪鞭十下,老的要教好小的。”

    三叔公话音刚落,韩有成站了起来,走到程家荣面前,鞠了一个躬:“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三叔公刮了一眼程大田,大田抽了一口冷气:“现在嘉荣还要换药,好透了再跟宝泰算钱,程嘉荣,认错!”

    程家荣极不情愿地弯了一下腰:“对不起!”

    桃金娘岗的打架事件就这样了结了。

    韩宝泰和韩有成促膝长谈了一晚。韩有成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亲生父母都是临海来的知青,不知道姓名和住址,因为回城的问题,两人临分手了,男知青得父亲平反了,他被父亲安排去了外国,女知青后来也回临海了,因为想参加高考,害怕被小孩拖累,于是把小孩送走,她留了一条手帕放在襁褓里,手帕上绣了一片叶子和一个“青”字。

    大家都认为知道自己被亲生父遗弃会很难受,相反,有成有点如释重负得感觉,也许是“生恩”不如“养恩”大,有成从小就被宝泰夫妇宠溺,没受过什么委屈,不觉得自己情感上有什么缺失,对于他和嘉叶没有血缘关系这个结果,他竟然有点小窃喜。

    这一夜之后,程家村发生了很多变化

    程大山喜忧参半,全村人都在议论着他生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作为父亲,高兴的是自己得孩子有胆识,忧的是一个女孩子如此强势,以后怕很难嫁人。

    “儿女自有儿女命,儿女自有儿女福,莫为儿女愁白头!”他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暗暗谋划着要把女儿推向更大更远的地方,“读书”就是走出去最好的法子。

    有成变了一个人似的,嘴巴甜得漏糖,见人就乐呵呵,见人就帮忙,哪怕听到在议论他长得俊,是因为沾了城市人的好基因,他也不生气。

    大家说这孩子受刺激过度了,极度悲伤而变化了性情,于是对他生出了很多怜爱。

    韩有成对程家兄妹也更加爱护,在镇上,他一有空就往岗北小学钻,给嘉叶和嘉树送好吃的。在村里,成天赖在程家,好像姑姑家才是自己的家。

    他总是教嘉树做一些新鲜的玩具,而嘉叶安静地看书,从不参与他们的游戏。初中生陪着小学生玩,其实挺无趣的,有成缺却乐意,他时不时瞄一下嘉叶看的书,都是从三叔公那里抱来的老书,什么《三请薛仁贵》、《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

    有成有时觉得嘉叶不可思议,怎么耐得了性子,看那么多的字。自从那晚她仗义执言,他对她就另眼相看,哪怕什么都不做,他觉得呆在这个表妹身边,心里就踏实。

    三年过去了,农村的生活周而复始,波澜不惊,只是多了很多跟村子外面有关的新闻:

    二甲村的谁谁在宸江做服装生意发达了!

    白泥坡的谁谁说去临海做建筑,一个月工资有几百元,比卖一年稻谷挣的要多!

    谁谁的孩子考上了宸江一中!

    谁谁的孩子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好单位,把父母接出去了!

    ………

    这些都激起了韩有成想到外面看一看的决心。

    初三这一年,他竟然收心了,屏蔽了一切好玩的事情,埋头苦读,韩宝泰看到甚是欣慰,每逢初一、十五就跑到白马爷爷庙磕头烧香,求白马爷爷保佑韩有成上县里的高中。

    宸江一中是一所有几百年的名校,校园中保留着县城的唯一一间孔子庙。但凡宸江县叫得上名字的文化名人、达官贵人都是从那里毕业的。当地老百姓都知道,只要上了宸江一中,就代表一只脚踏进了大好前途。

    宸江县每年的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都是全县统考,全县最好的初中生、高中生都会落到到宸江一中。

    1991年7月,程家村迎来了好消息:

    韩有成考上了宸江二中!

    更让人振奋人心的是那个聪明的程家女儿考上了宸江一中,这是解放以来,程家村的第一人!

    全村人都议论纷纷,说程大山对白马爷爷最恭敬,常常出钱出力修缮白马庙,积德获得的福报。程大山无奈地附和着,他明白对于人人都信仰的,反驳是无用的,只要这些归因导向美好,争辩与否,合理与否,都无关紧要了。

    大山操心的是女儿到县城寄宿求学的开销,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当年,大队放开山岭,鼓励村民承包,只要保证山岭四季常青,木材10年以上才能砍伐,每年只需象征性上缴20元承包费给大队。这样优厚的条件,仍然没人愿意要。因为种树,付出多,收益薄,难照料,还要防山火。然程大山不顾韩婉珍的反对,包下了大牛岭,起早摸黑种满尤加利。

    十年过去了,树木都成材了。

    这几年,盖房子的人越来越多,木材的需求日益增大。

    很多人都想买大牛岭的木材,大山都回复说不急钱用,让树再长长。其实他早就盘算,儿女读书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