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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飘若陌上尘

    下午,雨停了。

    吕姝睁开眼睛,身边无人。小腿一蹬,爬下床。

    “哥哥…”

    堂屋里有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即墨羽在温书,他已上了两年私塾小学堂。

    抬眼,妹妹摇摇晃晃从里屋出来。

    他放下书,跑去厨房端了一碗米汤,拿了一个窝窝头。

    吕姝一手端碗,一手拿窝窝头,坐在堂屋门槛上吃得吧唧吧唧。

    雨后的阳光冲破乌云,几道金光洒在半人高的篱笆小院里。

    马氏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与邻居张婶有一搭没一搭闲话。

    “她是哪家的孩子?你家来客人了?”

    马氏嘴角一撇,“沒来客,不知哪个缺德鬼遗弃了小孩,我家男人看她可怜,捡回来的。”

    张婶眯起眼睛细看那张粉嫩的小脸,啧啧两声,“这眉眼,跟羽儿他爹一样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马氏拿针的手一抖,指尖扎出血来,“哎哟…”

    张婶猛地住了口,讪讪低下头一阵飞针走线。

    她生了三个赔钱货,没生出儿子,开豆腐店的男人没个好脸色。男人在外头跟个野女人勾搭上,没想到那野女人是个短命鬼,生下崽就死了。男人抱着呦呦待哺的男婴回家,说是捡的,养作儿子。

    她打探到实情后,选择了聪明人的做法,不戳穿男人的谎言。

    邻里之间知道实情的,也都挤眉弄眼不说破。如今,孩儿长到两岁多,眉眼像极了他爹,一样胖乎乎。

    马氏的脸色晴转乌云,张婶自知多嘴,找个借口离开。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氏的心慌得不行。

    将儿子拉到厨房,“羽儿,昨晚,你们怎么去了黑树林?”

    “有位娘子进了黑树林,我和爹就跟上去了。”

    “然后,就在黑树林捡了吕姝?”

    “嗯。”

    马氏浑身发冷,如坠冰川。

    她推开儿子,脚下虎虎生风,踏进东屋一把掀开蚊帐。

    男人鼻息均匀,听见动静,睁开惺忪的大眼睛。

    声音略带沙哑,“怎么了?”

    马氏对上男人黑黢黢的眼睛,气焰顿消。涩声道:“别饿坏了,起来吃饭。”

    堂屋。

    即墨羽接过空碗,拿布巾帮吕姝擦干净嘴角上残留的渣屑。

    哥哥真好。

    吕姝寸步不离黏着,好奇地看他做家务,听他读书。

    即墨羽拉着妹妹的小手指着书本上的字,“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软软糯糯的声音跟着念:“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一个多时辰后。

    即墨深吃过饭,看着沙漏。抬头,又看向冷幽幽的天空。

    马氏看到男人瞳仁晶亮,不觉看向吕姝。

    顿时,心又沉到湖底。

    小野种的眼睛也是亮晶晶。

    “羽儿,快去帮你爹提灯笼。”

    即墨深淡淡看了马氏一眼,瞳仁沉了沉。

    这女人就知道捕风捉影,疑神疑鬼,搞得一家大小都累。

    “今晚上弦月,羽儿不要出门,以免冲撞到脏东西,明晨早些去学堂。”

    羽儿站在门边,嘴角上扬,“爹,知道了。”

    即墨深背起背篓,出了门。

    马氏抚着胸口,一股气堵得慌。

    “羽儿,去灶台上给娘端药来。”

    “哦。”羽儿转身往厨房跑。

    吕姝拉住哥哥的衣角跟着去,一只干柴似的手揪住了她的后领,像提小鸡一样,往地上一扔。

    “小野种,整天就知道跟着。”

    吕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泪花花望着娘,痛得直咧嘴,不敢吭声。

    娘的眼神好吓人。

    “娘!妹妹摔痛了!”一向温顺的羽儿高声喊,忙拉吕姝起来。

    马氏气得咬牙,阴冷的目光盯着那个步履蹒跚的小背影,恨不得将她扔到大街上去。

    卯时,天蒙蒙亮。

    即墨羽不声不响起床了。

    吕姝也跟着爬下床,抓住哥哥的衣角。

    “妹妹,哥哥上学堂,你乖乖在家,不能跟去哦。”

    哥哥一脸认真,吕姝只好不舍地松开小手,送哥哥到门口。

    清冷的秋风吹得篱笆小院“啪啪”直响,枣树枯叶纷纷扬扬。

    吕姝低头蹲在篱笆墙下,汲着鼻子,不敢进屋。

    娘的目光像要吃了她。

    马氏在厨房洗漱后,自顾自吃着大饼,喝着菜粥。

    刀子一样的目光盯在吕姝身上,左看右看。

    这小野种长得跟自家男人太神似了。

    疑心生暗鬼,无名火嗖嗖往上窜。她一脸恶毒地抱怨:“我怎么那么倒霉,不知在帮哪个贱人养着小野种。”

    马氏黑着脸喝完一碗热粥,走到篱笆墙下。

    “吕姝,跟我上街,买包子给你吃。”

    “娘。”吕姝舔了舔嘴唇,不敢说饿了,渴了。

    马氏抓住她的小胳膊就往外走。

    一路穿街走巷,吕姝走得磕磕绊绊。跌倒了,被提起来,继续走。

    沿着蜿蜒的石阶小道走下去,来到江边。

    朝阳初升,江面上水汽氤氲,波光粼粼。岸边芳草萋萋,水鸟扑扇着翅膀。

    一快方木牌插在岸边,方木牌上龙飞凤舞书写着几个黑体大字:“青洲渡”。

    “吕姝,不要动,站在这里等着。”

    “娘…”

    马氏转身跑得飞快,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终于丢掉了小野种。

    吕姝怯怯地站在“青州渡”木牌下没有动,不眨眼地望着娘离去的方向。

    不远处,停着渡河船。艄公立在船头,等着过河人。

    渡河船接到过河人,划向对岸。然后,又返回再接人。

    来来回回许多趟,艄公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还站在江边。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在江边站了好几个时辰。”

    “她的家人呢?江边危险,这么小的孩子,万一掉进江里怎么办…”

    “黄昏了,江边风大,那孩子穿得单薄,只怕要生病。”

    “远处看,我还以为是块石头,近了才看清是孩子。”

    “孩子,天快阴了,回家去吧…”

    过河人同艄公议论纷纷,全都摇头叹息,相继离去。

    河岸寂静了。

    吕姝眼巴巴望着石阶。

    从朝至暮,娘始终没有出现。

    冷嗖嗖的江风灌进衣裤里,她缩得像鹌鹑,口里喃喃念叨:“哥哥…”

    落日西垂,江边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身影,无人问津,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