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上10点，成年人都懂（一）
上午的经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主要是觉得不太真实。
我独自一人来到巴黎，偶遇了韩辰昀，又在彼此互不联系的情况下偶然间成了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这种巧合，说起来只有电视剧里才有。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向窗外，街道两旁的梧桐树随着风沙沙作响，阳光明媚，温度刚刚好。
刚刚好，这个词似乎很合适当下的机遇。
来巴黎也刚刚好。
心底慢慢泛起一股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暖流。
“发什么呆呢？”玛丽娜突然拍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椅子往办公桌前挪了挪。
玛丽娜凑近，用略带疑惑的表情审视我，“我听说你们中国人有个词叫‘’关系‘，是不是就是今天上午的情形？”
“什么？”我表示听不懂。
“就是今天对方今天来的经理是中国人。”
“所以？”
“所以，我们就把项目拿下了？”
“是，这样吗？”我表示疑惑。
玛丽娜思考了一下，“除此之外，我们是没有碰到过这么爽快的客户了。”
“哦？以前没有吗？”
“反正我没碰上过，不磨掉好几个月是谈不下来的。”
“额……”我正想，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法国人效率太低？
“所以，是不是你们的‘关系‘起了作用？”玛丽娜又凑近了一下，一副很想得到确切答案的样子。
“应该……不是吧。”我的语气有点虚，因为此刻我也不是很确定，以及如果真是这样，又算什么呢？
我不应当将这个事情当做是非同一般的关系，我凭什么？
“难道是你的方案做得太好了？”
我连忙点点头，“我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啊！”玛丽娜突然惊呼，“薇！你要好好反思你自己！”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玛丽娜又挪开了几步远，“你们中国人这样工作，会严重影响我们的同事关系。”
我表示无语，这才get到她的意思，正想解释，玛丽娜又赶紧说，“你知不知道Marketing部门之前有中国的同事，他们都表示苦不堪言。”
“额……”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中国人的到来就像一条鲶鱼，给长期奉行快乐工作的法国人带来了危机感。
“我们部门已经有一个老妖婆了，你可不能成为老妖婆NO2。”玛丽娜非常郑重地“警告”我。
“哎呀，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我可没那种能耐，凯瑟琳的职位和地位，以及雷厉风行的作风，怎么会轻易让一个中国人成为她版No2。
“反正你可不能这样，否则我们都会抵制你的！”
玛丽娜还在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从法国大革命到工人运动，给我普及了一遍法国劳动者权利争取来的各种不容易。
我非常受教，同时也见识了法国人吐槽的功力，他们仿佛不知疲倦。
等玛丽娜走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算走了。
下午的工作也不是很繁重，我完成了相应的工作任务之后，发现才4点。但是没有什么必要的话，也是可以下班的。
我想了一下，就直接回家了，因为如果再晚一些，就会有部门的同事来邀请afterdrink，而我总是感到很局促，所以就想赶紧溜走。
回家的路上，微风刚好、阳光刚好、距离也刚好，心情也刚好，脚踩高跟鞋也不觉得很累。
巴黎窄窄的街道，哒哒的脚步声也变得格外轻快。
我去家附近的面包店买了两根法棍，下午三点左右也是面包师新鲜出炉面包的好时候，这个时间买来的法棍会格外香软，但是放几天就变得梆硬梆硬的。
法棍基本上可以说是法国人的主食了，价格也比较便宜，一般一根在2欧左右，也会因为面包店本身有名与否，比如是不是百年老店，或者是不是因为好吃而远近闻名之类的原因而在价格上有所区别，但是总体来说是不会太贵的。
但是关于法棍的价格，也曾因为欧元代替法郎成为欧盟区主要货币之后引发了价格上涨，老一辈的法国人对此破有意见。
我的法国房东曾经就跟我吐槽过关于法棍价格上涨的事情。至于他们有没有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来抵制价格的上涨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怎么想都很符合法国人的性格。
我还去附近的花店挑了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水果、酸奶，为吃不完的法棍预备了奶酪、酱料，可以作为配菜和小吃。
我也在超市挑了几瓶在我看来味道比较好的红酒，还有玫瑰色的起泡酒是我比较喜欢的味道。
超市的红酒价格也让我颇感吃惊，有1欧2欧的红酒，也有十几欧、几十欧的红酒，整整齐齐地摆满了超市的整面墙壁。
因为曾经惊讶于国内红酒价格的参差不齐，当然也没有很了解红酒，所以面对超市低到出奇的正宗法国红酒，也是一头雾水。
好在部门的法国同事已经非常贴心地告诉我选择红酒的秘诀。
超市的红酒，1欧2欧的一般味道不好，因为太便宜；5-10欧的红酒可以自己饮用，如果不是很追求味道的话；10欧以上的就可以带去朋友家里聚会；五六十欧已经是非常昂贵的礼物。
“那上百欧的红酒呢？”我非常好学地请教了部门的同事——卢卡斯，部门中品鉴红酒的法国专家。
“一般只有你们中国人买。”卢卡斯还特意翘起了食指指向我，傲娇的表情一览无遗。
我耸了耸肩，表示已经习惯他们法国人的傲慢，当然来法国旅游的中国人的购买力确实震惊了当地很多法国人，毕竟国内某女星曾经也是直接买下来法国某葡萄酒庄园，更别说其他有钱的中国富豪在法国买了什么了。
我挑了一瓶15欧左右的红酒，想着今天晚上刚好可以一个人坐在阳台享受悠闲的时光，一边喝酒一边看看晚八点闪烁的巴黎铁塔。
C'estLaVieàParis!【这才是在巴黎的生活】
回到家，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换了碎花的新床单，换了花瓶里的鲜花，铺上了新买的地毯，给餐桌也新换了桌布。
一切收拾完毕，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公寓，好像这会儿才有法式接地气的样子。
说来也是这样，以前在国内看到很多法式的装修，好像无论怎么布置、模仿，都有过于用力的感觉。而反倒是现在，随便整理了一下，法式的感觉就有了。
或许因为是真的在法国，或许所谓的法式，就是随意、慵懒，不需要太用力。
仿佛在这一刻，理解了所谓的“法式”以及法国人的精神内核。
我收拾完，也才6点左右，完全也还没到法国人的晚饭时间。
我想了一下，打算换上运动套装出去跑步。因为以前看过一个日剧，女主角很喜欢喝啤酒，为了获得绝佳的味觉体验，她需要精确计算运动的时间，出汗量，然后在运动结束之后品尝一杯啤酒。
我当然没有这样夸张，但是运动之后食欲更好也是事实。
我的公寓在巴黎市中心的位置，跑步路线完全可以覆盖巴黎铁塔、塞纳河、卢浮宫、奥赛美术馆、巴黎圣母院等一系列巴黎胜景。
室外跑步也算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了。
我换好衣服，从家里出发，沿着塞纳河开始跑步。
塞纳河两边有相应的跑道，专门留给这个城市的运动人士。沿河还有各种小酒馆，年轻人喜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也会蹦迪。更多的文艺青年会安静地坐在河边，聊天、发呆、听音乐。
在巴黎，生活有很多种形式，而不只有一种。
塞纳河两边的风也很温柔，尤其是临近夏天，想恋人的手轻轻抚摸脸庞和每一根发丝。
我跑步的路线终止在了卢浮宫，因为游客太多，跑到那边已经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我慢慢跑回家，在楼下的拐角处遇到了路易。
“hi！薇，等等我！”他在不远处就开始喊我。
我看他抱着一大堆超市买来的东西回来，很自觉地给他开了门，让他先进去。
“Merci！”【谢谢！】
“买这么多东西，你要下厨吗？”
“NONO，”他转过身，一副警惕的样子，“只是我的冰箱需要被填充。”
“啧啧……”我摇了摇头，识破了他不想让我去蹭饭的借口。
“你不要想打我的坏主意，我这段时间不做饭。”
“小气鬼。”
“真的！我需要安安静静地复习考试。”
“你要考试？”
“对啊，我还是个学生，当然要考试。”
“什么？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
“我是边读书边打工。”
“啊？那你现在是大几啊？哦，是不是研究生啊？”
“研究生，学的葡萄酒管理专业。”
“还有这种专业？不愧是你们法国。”
我内心想到，隔壁这个年轻人竟然还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不免对时常去他家蹭饭的行为感到羞愧。内心暗暗下决心下次好好招待他一下，弥补自己的不懂事造成的愧疚之情。
“你对我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你这样很难融入法国人生活的。”路易语重心长地说。
“是是，我还需要努力。”
“薇，实话实话，你是我见过的中国人里面最不中国人的。”
“此话怎讲？”
“我没见过的中国人热情好客，就你天天来我家蹭饭。”
我看到路易翻了个白眼，话里带着七分傲娇，三分无奈，但绝不是生气那种。
我立马软下语气，忙笑着说：“那不是你做饭好吃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厨。”说完，我还竖起了大拇指。
“薇，我最近还学会了你们中文里面的一个词，叫做‘拍马屁‘！”
“啊，哈哈哈，”我尴尬地笑了笑，“有那么明显吗？”
蹭饭无望，上楼之后我就识趣地不再打扰他，锁上门就自己回家洗澡了。
洗完澡、吹了头发，我拿出冰箱里放置了2个小时左右的起泡酒，是的，我喜欢将起泡酒放在冰箱的冷藏柜里放置2小时，有点喝汽水的味道。
我穿上了宽松的睡衣，切了一盘水果，端了一小盘奶酪来到阳台上，夜晚的巴黎，微风习习，远处铁塔已经亮起了灯光。
我坐在沙发椅子上，将脚翘起放在栏杆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丝丝凉凉的划入喉咙里，真的很惬意，很享受。
哦，还需要来点音乐。
前段时间买了一个小音箱，我打开手机里面的音乐软件，特意选了法国前第一夫人——卡拉·布吕尼·萨科齐的歌。
没错，她除了是法国前第一夫人，还有很多身份，演员、歌手、模特音、乐人，不过布吕尼自己曾说，如果只让她留一个身份的话，那一定是歌手。
极致慵懒的声线，低沉婉转的声音，她吟唱的法语歌曲带有一股独立不羁的味道。
昏黄的灯光，微微飘动的白色窗帘，音乐声充满了我的小公寓，夜晚变得迷人又可爱。
我随着音乐的节奏哼了起来。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我拿起来看是微信的消息。
韩辰昀的头像上有信息标记的小红点，我愣了一下。
韩辰昀：【下班了？】
【“这不明知故问……】我想了一下，删掉了对话框打下的这行字，毕竟他现在是我的客户，不能太得罪他这件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然后换了简短的两个字。
我：【是的。】
韩辰昀：【在家？】
我：【对的。】
我非常机械地一句句回复他。
韩辰昀：【你这生活一点都不巴黎。】
我：【我是中国人。】
韩辰昀：【可是你在巴黎啊。】
我：【对的。】
韩辰韵：【……】
我：【我是一个在巴黎保持健康作息的中国人，怎么样，很自觉吧？】
……
他似乎对我的回复很无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发来信息。
额……我突然有点沮丧，看了几遍手机，确认他没有再发过来新的信息之后就放在了一边。
我好像，已经好几次用笨拙的话将他推开好远，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种自作聪明的漫不经心、满不在意，那种刻意显得无无轻重，都是我在假意的回避，不想让对方轻易知道我的心思。
我掩藏地很好，非常好，尽管心底的落寞是真的，说完话之后的悔意也是真的。
但此刻，我却并不担心，似乎因为是在巴黎。
又似乎，我从相遇的偶然中生出一种奇观的自信，他还会来找我。
韩辰韵：【喝酒了】
果然，在我确定他还会给我回复信息的时候，信息就来了。
我的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悉心布下的局，猎物慢慢靠近之后的欣喜。
但是韩辰昀发的信息通常很短，两三个字是常事，仿佛多一个字都显得费劲。
更费劲的是，他发过来的信息经常不带标点符号，完全不知道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以至于我经常需要确认他的意思，为了配合他言简意赅的信息发送方式，我通常回复：
我：【？】
韩辰韵：【喝一杯】
我：【我在家。】
韩辰韵：【你家哪里】
我：【XXX】我鬼使神差地直接把地址发给了他。
韩辰韵：【我过来。】
我：【？】
我：【你要来我家？】
我：【来我家喝酒？？？】
我连发了几条信息过去，都没见他回复我。
我一看时间，这都要晚上10点了。
晚上10点，一个男人来一个单身女人家里喝酒？
呃……虽然我们是同学，纯洁的同学关系，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吧。
我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努力清理了一下脑袋里不健康的画面。
不会的，不至于。
我有点手足无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
形象，形象还好吧？刚洗了头，头发柔顺蓬松，不至于像第一次见面那么狼狈。
皮肤，皮肤也还好吧？洗了澡、喝了酒，脸上也有点泛红，但也恰到好处，不至于醉醺醺的样子。
着装，着装还好吧？我镜子里照了照，穿了宽大的睡衣，露了大半截腿，穿了人字拖……额，俨然是不太得体的见人着装。
我赶紧去衣橱里翻找衣服，哎呀，这么晚了我该穿什么啊？总不能穿职业装吧，又不是上班时间。
也不能穿太好看吧，显得我很刻意、很期待他来啊。
就在我一件件挑选衣服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
韩辰韵：【我到你楼下了】
什么？！我惊呼，这么快的吗?
我：【好的，我马上下来。】
我抓了抓头发，换了件吊带裙，外面披上了一件宽大的毛衣开衫，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我拿了钥匙，赶紧走下楼去。
该死，忘记换拖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尽管心情没有很大的起伏，但是打开门的瞬间，我还是觉得有点恍惚。
韩辰昀没有我想象的站立在门口，我走出去才发现，他站在不远处。
天色已晚，他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还穿着上午的西装，只是外套已经脱下，随意地挽在手臂上。
他长得很高，身材略瘦削，但是笔直匀称，灯光下的影子也变得好看起来。
他似乎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转过身子朝向我这边。
“在这里。”我轻轻喊了一声，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身体。
他没说话，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他挽在手臂上的西装也随着他摆动的手臂滑到他的手里，他提着西装顺势甩到右肩后背。
恍惚间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多年前放学后回家的那条路上，他似乎也是这样向我走来。
没有认真背过的书包，也就是随手搭在一边的肩膀上。
我以为那是男生拽酷，学生时代那点“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很多男生眼里就是有范儿。
现在想来，漫不经心，又透着自信的随意，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我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他已经站到我的面前。
高我一个头的身高优势，已经将我头顶的吹起的发丝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下头，似乎是愣了一下，嘴里要蹦出的两个字好像又咽了回去。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将毛衣外套往前扯了一下，将胸前那单薄的布料遮了一遮。
“咳咳，有点冷。”我哆嗦了一下，双手环抱。
“晚上还是有点冷。”韩辰昀眼神撇向别处应付性地重复了一遍。
“额……”
对话似乎又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单独一见面，就会有扑面而来的尴尬。
“那个……”他低下头似乎看到我穿了人字拖。
我的脚指头非常识相地作出了“扣地”状，尴尬的气氛从头到脚演绎地非常到位。
“我忘记换鞋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感觉脑袋上空有五雷轰顶的感觉。
天知道我这句话，在旁人看来是多么明显的“暗示”……以至于很多天之后我都无法直视镜子里的我自己。
韩辰昀似乎有些惊讶，但是脸上的表情一晃而过，直接来了一句，“那就上去吧。”
什么！？这算什么！？
我就如此轻易地、明显地、期待地，邀请他上楼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本意。
啊！w(ﾟДﾟ)w他是如何在一瞬间掌握了主动权，怎么还有反客为主的感觉？！！！
那句“那就上去吧”怎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我脑子里似乎一天空白，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一样领着他一步步走进了自己的公寓。
很久以后我都在怀疑，韩辰昀一定给我下蛊了，一定是。
楼道里是声控的灯光，忽明忽暗，我们踩着楼梯走上去，我在前面，他在后面。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我想起来家里买的酒，不一定是他喝的惯的，我转身问他。
“我只买了一瓶酒，你要不要……”
还没等我说完，因为转身太突然，韩辰昀还没来得及停住脚步，差点他就要撞到我，而且就会撞到我的胸口。
但是还没等这一幕发生，我已经意识到不对，一下子慌了神，脚步退后的时候绊到了楼梯台阶，眼看下一秒就要向后倒去。
“小心！”韩辰昀赶紧伸出手拖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刚好从宽大的毛衣伸进去扶住了我的后背。
他为了稳住重心，一条腿连垮了两级台阶。
昏暗的灯光，木质地板发出的嘎嘎声响，指尖与皮肤摩挲的冰凉触感，还有此刻及其暧昧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瞪大了眼睛，有惊恐，也有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口气。
“谢谢……”
“走路……走楼梯，还是小心点。”
我转过身，连忙扶住栏杆，闭了闭眼。
这都是啥呀……我内心哀嚎，这一晚上出糗也太多了吧。
我们好像都自动略过了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两个人直到走进房间还在默默消解刚才楼梯上的尴尬。
我独自一人来到巴黎，偶遇了韩辰昀，又在彼此互不联系的情况下偶然间成了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这种巧合，说起来只有电视剧里才有。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向窗外，街道两旁的梧桐树随着风沙沙作响，阳光明媚，温度刚刚好。
刚刚好，这个词似乎很合适当下的机遇。
来巴黎也刚刚好。
心底慢慢泛起一股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暖流。
“发什么呆呢？”玛丽娜突然拍了我一下，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椅子往办公桌前挪了挪。
玛丽娜凑近，用略带疑惑的表情审视我，“我听说你们中国人有个词叫‘’关系‘，是不是就是今天上午的情形？”
“什么？”我表示听不懂。
“就是今天对方今天来的经理是中国人。”
“所以？”
“所以，我们就把项目拿下了？”
“是，这样吗？”我表示疑惑。
玛丽娜思考了一下，“除此之外，我们是没有碰到过这么爽快的客户了。”
“哦？以前没有吗？”
“反正我没碰上过，不磨掉好几个月是谈不下来的。”
“额……”我正想，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法国人效率太低？
“所以，是不是你们的‘关系‘起了作用？”玛丽娜又凑近了一下，一副很想得到确切答案的样子。
“应该……不是吧。”我的语气有点虚，因为此刻我也不是很确定，以及如果真是这样，又算什么呢？
我不应当将这个事情当做是非同一般的关系，我凭什么？
“难道是你的方案做得太好了？”
我连忙点点头，“我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啊！”玛丽娜突然惊呼，“薇！你要好好反思你自己！”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玛丽娜又挪开了几步远，“你们中国人这样工作，会严重影响我们的同事关系。”
我表示无语，这才get到她的意思，正想解释，玛丽娜又赶紧说，“你知不知道Marketing部门之前有中国的同事，他们都表示苦不堪言。”
“额……”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中国人的到来就像一条鲶鱼，给长期奉行快乐工作的法国人带来了危机感。
“我们部门已经有一个老妖婆了，你可不能成为老妖婆NO2。”玛丽娜非常郑重地“警告”我。
“哎呀，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我可没那种能耐，凯瑟琳的职位和地位，以及雷厉风行的作风，怎么会轻易让一个中国人成为她版No2。
“反正你可不能这样，否则我们都会抵制你的！”
玛丽娜还在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从法国大革命到工人运动，给我普及了一遍法国劳动者权利争取来的各种不容易。
我非常受教，同时也见识了法国人吐槽的功力，他们仿佛不知疲倦。
等玛丽娜走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算走了。
下午的工作也不是很繁重，我完成了相应的工作任务之后，发现才4点。但是没有什么必要的话，也是可以下班的。
我想了一下，就直接回家了，因为如果再晚一些，就会有部门的同事来邀请afterdrink，而我总是感到很局促，所以就想赶紧溜走。
回家的路上，微风刚好、阳光刚好、距离也刚好，心情也刚好，脚踩高跟鞋也不觉得很累。
巴黎窄窄的街道，哒哒的脚步声也变得格外轻快。
我去家附近的面包店买了两根法棍，下午三点左右也是面包师新鲜出炉面包的好时候，这个时间买来的法棍会格外香软，但是放几天就变得梆硬梆硬的。
法棍基本上可以说是法国人的主食了，价格也比较便宜，一般一根在2欧左右，也会因为面包店本身有名与否，比如是不是百年老店，或者是不是因为好吃而远近闻名之类的原因而在价格上有所区别，但是总体来说是不会太贵的。
但是关于法棍的价格，也曾因为欧元代替法郎成为欧盟区主要货币之后引发了价格上涨，老一辈的法国人对此破有意见。
我的法国房东曾经就跟我吐槽过关于法棍价格上涨的事情。至于他们有没有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来抵制价格的上涨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怎么想都很符合法国人的性格。
我还去附近的花店挑了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水果、酸奶，为吃不完的法棍预备了奶酪、酱料，可以作为配菜和小吃。
我也在超市挑了几瓶在我看来味道比较好的红酒，还有玫瑰色的起泡酒是我比较喜欢的味道。
超市的红酒价格也让我颇感吃惊，有1欧2欧的红酒，也有十几欧、几十欧的红酒，整整齐齐地摆满了超市的整面墙壁。
因为曾经惊讶于国内红酒价格的参差不齐，当然也没有很了解红酒，所以面对超市低到出奇的正宗法国红酒，也是一头雾水。
好在部门的法国同事已经非常贴心地告诉我选择红酒的秘诀。
超市的红酒，1欧2欧的一般味道不好，因为太便宜；5-10欧的红酒可以自己饮用，如果不是很追求味道的话；10欧以上的就可以带去朋友家里聚会；五六十欧已经是非常昂贵的礼物。
“那上百欧的红酒呢？”我非常好学地请教了部门的同事——卢卡斯，部门中品鉴红酒的法国专家。
“一般只有你们中国人买。”卢卡斯还特意翘起了食指指向我，傲娇的表情一览无遗。
我耸了耸肩，表示已经习惯他们法国人的傲慢，当然来法国旅游的中国人的购买力确实震惊了当地很多法国人，毕竟国内某女星曾经也是直接买下来法国某葡萄酒庄园，更别说其他有钱的中国富豪在法国买了什么了。
我挑了一瓶15欧左右的红酒，想着今天晚上刚好可以一个人坐在阳台享受悠闲的时光，一边喝酒一边看看晚八点闪烁的巴黎铁塔。
C'estLaVieàParis!【这才是在巴黎的生活】
回到家，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换了碎花的新床单，换了花瓶里的鲜花，铺上了新买的地毯，给餐桌也新换了桌布。
一切收拾完毕，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公寓，好像这会儿才有法式接地气的样子。
说来也是这样，以前在国内看到很多法式的装修，好像无论怎么布置、模仿，都有过于用力的感觉。而反倒是现在，随便整理了一下，法式的感觉就有了。
或许因为是真的在法国，或许所谓的法式，就是随意、慵懒，不需要太用力。
仿佛在这一刻，理解了所谓的“法式”以及法国人的精神内核。
我收拾完，也才6点左右，完全也还没到法国人的晚饭时间。
我想了一下，打算换上运动套装出去跑步。因为以前看过一个日剧，女主角很喜欢喝啤酒，为了获得绝佳的味觉体验，她需要精确计算运动的时间，出汗量，然后在运动结束之后品尝一杯啤酒。
我当然没有这样夸张，但是运动之后食欲更好也是事实。
我的公寓在巴黎市中心的位置，跑步路线完全可以覆盖巴黎铁塔、塞纳河、卢浮宫、奥赛美术馆、巴黎圣母院等一系列巴黎胜景。
室外跑步也算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了。
我换好衣服，从家里出发，沿着塞纳河开始跑步。
塞纳河两边有相应的跑道，专门留给这个城市的运动人士。沿河还有各种小酒馆，年轻人喜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也会蹦迪。更多的文艺青年会安静地坐在河边，聊天、发呆、听音乐。
在巴黎，生活有很多种形式，而不只有一种。
塞纳河两边的风也很温柔，尤其是临近夏天，想恋人的手轻轻抚摸脸庞和每一根发丝。
我跑步的路线终止在了卢浮宫，因为游客太多，跑到那边已经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我慢慢跑回家，在楼下的拐角处遇到了路易。
“hi！薇，等等我！”他在不远处就开始喊我。
我看他抱着一大堆超市买来的东西回来，很自觉地给他开了门，让他先进去。
“Merci！”【谢谢！】
“买这么多东西，你要下厨吗？”
“NONO，”他转过身，一副警惕的样子，“只是我的冰箱需要被填充。”
“啧啧……”我摇了摇头，识破了他不想让我去蹭饭的借口。
“你不要想打我的坏主意，我这段时间不做饭。”
“小气鬼。”
“真的！我需要安安静静地复习考试。”
“你要考试？”
“对啊，我还是个学生，当然要考试。”
“什么？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
“我是边读书边打工。”
“啊？那你现在是大几啊？哦，是不是研究生啊？”
“研究生，学的葡萄酒管理专业。”
“还有这种专业？不愧是你们法国。”
我内心想到，隔壁这个年轻人竟然还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不免对时常去他家蹭饭的行为感到羞愧。内心暗暗下决心下次好好招待他一下，弥补自己的不懂事造成的愧疚之情。
“你对我们了解的还是太少！你这样很难融入法国人生活的。”路易语重心长地说。
“是是，我还需要努力。”
“薇，实话实话，你是我见过的中国人里面最不中国人的。”
“此话怎讲？”
“我没见过的中国人热情好客，就你天天来我家蹭饭。”
我看到路易翻了个白眼，话里带着七分傲娇，三分无奈，但绝不是生气那种。
我立马软下语气，忙笑着说：“那不是你做饭好吃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大厨。”说完，我还竖起了大拇指。
“薇，我最近还学会了你们中文里面的一个词，叫做‘拍马屁‘！”
“啊，哈哈哈，”我尴尬地笑了笑，“有那么明显吗？”
蹭饭无望，上楼之后我就识趣地不再打扰他，锁上门就自己回家洗澡了。
洗完澡、吹了头发，我拿出冰箱里放置了2个小时左右的起泡酒，是的，我喜欢将起泡酒放在冰箱的冷藏柜里放置2小时，有点喝汽水的味道。
我穿上了宽松的睡衣，切了一盘水果，端了一小盘奶酪来到阳台上，夜晚的巴黎，微风习习，远处铁塔已经亮起了灯光。
我坐在沙发椅子上，将脚翘起放在栏杆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丝丝凉凉的划入喉咙里，真的很惬意，很享受。
哦，还需要来点音乐。
前段时间买了一个小音箱，我打开手机里面的音乐软件，特意选了法国前第一夫人——卡拉·布吕尼·萨科齐的歌。
没错，她除了是法国前第一夫人，还有很多身份，演员、歌手、模特音、乐人，不过布吕尼自己曾说，如果只让她留一个身份的话，那一定是歌手。
极致慵懒的声线，低沉婉转的声音，她吟唱的法语歌曲带有一股独立不羁的味道。
昏黄的灯光，微微飘动的白色窗帘，音乐声充满了我的小公寓，夜晚变得迷人又可爱。
我随着音乐的节奏哼了起来。
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我拿起来看是微信的消息。
韩辰昀的头像上有信息标记的小红点，我愣了一下。
韩辰昀：【下班了？】
【“这不明知故问……】我想了一下，删掉了对话框打下的这行字，毕竟他现在是我的客户，不能太得罪他这件事我还是心里有数的。然后换了简短的两个字。
我：【是的。】
韩辰昀：【在家？】
我：【对的。】
我非常机械地一句句回复他。
韩辰昀：【你这生活一点都不巴黎。】
我：【我是中国人。】
韩辰昀：【可是你在巴黎啊。】
我：【对的。】
韩辰韵：【……】
我：【我是一个在巴黎保持健康作息的中国人，怎么样，很自觉吧？】
……
他似乎对我的回复很无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发来信息。
额……我突然有点沮丧，看了几遍手机，确认他没有再发过来新的信息之后就放在了一边。
我好像，已经好几次用笨拙的话将他推开好远，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种自作聪明的漫不经心、满不在意，那种刻意显得无无轻重，都是我在假意的回避，不想让对方轻易知道我的心思。
我掩藏地很好，非常好，尽管心底的落寞是真的，说完话之后的悔意也是真的。
但此刻，我却并不担心，似乎因为是在巴黎。
又似乎，我从相遇的偶然中生出一种奇观的自信，他还会来找我。
韩辰韵：【喝酒了】
果然，在我确定他还会给我回复信息的时候，信息就来了。
我的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悉心布下的局，猎物慢慢靠近之后的欣喜。
但是韩辰昀发的信息通常很短，两三个字是常事，仿佛多一个字都显得费劲。
更费劲的是，他发过来的信息经常不带标点符号，完全不知道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以至于我经常需要确认他的意思，为了配合他言简意赅的信息发送方式，我通常回复：
我：【？】
韩辰韵：【喝一杯】
我：【我在家。】
韩辰韵：【你家哪里】
我：【XXX】我鬼使神差地直接把地址发给了他。
韩辰韵：【我过来。】
我：【？】
我：【你要来我家？】
我：【来我家喝酒？？？】
我连发了几条信息过去，都没见他回复我。
我一看时间，这都要晚上10点了。
晚上10点，一个男人来一个单身女人家里喝酒？
呃……虽然我们是同学，纯洁的同学关系，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吧。
我突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努力清理了一下脑袋里不健康的画面。
不会的，不至于。
我有点手足无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
形象，形象还好吧？刚洗了头，头发柔顺蓬松，不至于像第一次见面那么狼狈。
皮肤，皮肤也还好吧？洗了澡、喝了酒，脸上也有点泛红，但也恰到好处，不至于醉醺醺的样子。
着装，着装还好吧？我镜子里照了照，穿了宽大的睡衣，露了大半截腿，穿了人字拖……额，俨然是不太得体的见人着装。
我赶紧去衣橱里翻找衣服，哎呀，这么晚了我该穿什么啊？总不能穿职业装吧，又不是上班时间。
也不能穿太好看吧，显得我很刻意、很期待他来啊。
就在我一件件挑选衣服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
韩辰韵：【我到你楼下了】
什么？！我惊呼，这么快的吗?
我：【好的，我马上下来。】
我抓了抓头发，换了件吊带裙，外面披上了一件宽大的毛衣开衫，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我拿了钥匙，赶紧走下楼去。
该死，忘记换拖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尽管心情没有很大的起伏，但是打开门的瞬间，我还是觉得有点恍惚。
韩辰昀没有我想象的站立在门口，我走出去才发现，他站在不远处。
天色已晚，他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还穿着上午的西装，只是外套已经脱下，随意地挽在手臂上。
他长得很高，身材略瘦削，但是笔直匀称，灯光下的影子也变得好看起来。
他似乎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转过身子朝向我这边。
“在这里。”我轻轻喊了一声，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身体。
他没说话，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他挽在手臂上的西装也随着他摆动的手臂滑到他的手里，他提着西装顺势甩到右肩后背。
恍惚间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多年前放学后回家的那条路上，他似乎也是这样向我走来。
没有认真背过的书包，也就是随手搭在一边的肩膀上。
我以为那是男生拽酷，学生时代那点“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很多男生眼里就是有范儿。
现在想来，漫不经心，又透着自信的随意，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我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他已经站到我的面前。
高我一个头的身高优势，已经将我头顶的吹起的发丝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下头，似乎是愣了一下，嘴里要蹦出的两个字好像又咽了回去。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将毛衣外套往前扯了一下，将胸前那单薄的布料遮了一遮。
“咳咳，有点冷。”我哆嗦了一下，双手环抱。
“晚上还是有点冷。”韩辰昀眼神撇向别处应付性地重复了一遍。
“额……”
对话似乎又陷入了沉默的尴尬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单独一见面，就会有扑面而来的尴尬。
“那个……”他低下头似乎看到我穿了人字拖。
我的脚指头非常识相地作出了“扣地”状，尴尬的气氛从头到脚演绎地非常到位。
“我忘记换鞋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感觉脑袋上空有五雷轰顶的感觉。
天知道我这句话，在旁人看来是多么明显的“暗示”……以至于很多天之后我都无法直视镜子里的我自己。
韩辰昀似乎有些惊讶，但是脸上的表情一晃而过，直接来了一句，“那就上去吧。”
什么！？这算什么！？
我就如此轻易地、明显地、期待地，邀请他上楼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的本意。
啊！w(ﾟДﾟ)w他是如何在一瞬间掌握了主动权，怎么还有反客为主的感觉？！！！
那句“那就上去吧”怎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我脑子里似乎一天空白，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一样领着他一步步走进了自己的公寓。
很久以后我都在怀疑，韩辰昀一定给我下蛊了，一定是。
楼道里是声控的灯光，忽明忽暗，我们踩着楼梯走上去，我在前面，他在后面。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我想起来家里买的酒，不一定是他喝的惯的，我转身问他。
“我只买了一瓶酒，你要不要……”
还没等我说完，因为转身太突然，韩辰昀还没来得及停住脚步，差点他就要撞到我，而且就会撞到我的胸口。
但是还没等这一幕发生，我已经意识到不对，一下子慌了神，脚步退后的时候绊到了楼梯台阶，眼看下一秒就要向后倒去。
“小心！”韩辰昀赶紧伸出手拖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刚好从宽大的毛衣伸进去扶住了我的后背。
他为了稳住重心，一条腿连垮了两级台阶。
昏暗的灯光，木质地板发出的嘎嘎声响，指尖与皮肤摩挲的冰凉触感，还有此刻及其暧昧的动作。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瞪大了眼睛，有惊恐，也有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口气。
“谢谢……”
“走路……走楼梯，还是小心点。”
我转过身，连忙扶住栏杆，闭了闭眼。
这都是啥呀……我内心哀嚎，这一晚上出糗也太多了吧。
我们好像都自动略过了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两个人直到走进房间还在默默消解刚才楼梯上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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