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
外面雨停了不久,街上到处都是肮脏的车轮印。
天空呈灰白色,云后太阳是一团模糊的光晕。
夏赫拉把祭品扔在垃圾桶后,独自在大街上行走。
他左手揣在衣兜,低垂的脸庞阴郁、愤怒,用仇恨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走出希梅内旅馆不久,他就开始烦躁,极度敏感,好像感官放大了很多倍。
太阳没出来,他觉得光线刺眼。
两个中年人低声交谈着从他身旁经过,声音刺耳。
空气中的异味难以忍受。
前面的街口,一群小孩在玩耍嬉闹,他无比憎恨地看着他们。
周围的一切都让他反感、痛恨,想要砸东西,破坏!想对着身边所有人所有事物疯狂施暴!撕碎他们!
明明谁都没有招惹他。
夏赫拉紧紧握住拳头,低垂着头颅,发出野兽般的沉重喘息。
“我这是怎么了?”
他内心发出痛苦的呐喊。
一辆两轮马车从他身旁飞快驶过,泥水溅到了他的手上。
他蓦然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辆马车。
“追!杀了他!撕碎他的尸体!”
暴怒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不,不要!”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神情痛苦,遏制住内心那股疯狂的嗜血冲动。
“快走!去找艾萨克!他有办法!”
夏赫拉低垂着脑袋,内心焦急、惊恐。
他沿着街边疾走,尽量远离人群,不去看他们,听他们的声音。
他来到阿康诺街18号,屋子里没人。
艾萨克经常更换集会地点。
内心那股冲动越来越强烈,夏赫拉越发焦急、痛苦。
他立刻赶往下一个地点:小萨其马街区,威特街11号。
可当他拼命地跑到威特街,那栋上个世纪的尖顶建筑,还是没有艾萨克的影子。
他在阴暗的屋子里急促地喘息,不停地摇晃沉重的脑袋,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下一个:盎格鲁街区,郝姆斯街3号。”
他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突然,他停下脚步,身体僵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会后,他缓缓抽出左手,低头注视着紧握的拳头。
他双眼猩红,嘴角裂开,表情犹如一个邪异的魔头。
左手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颤抖起来,那张大嘴兴奋地张开,想要挣脱压制住他的拳头,撕裂某个活物的身体,吸食他滚烫的血液!
他转过身,将装衣物的袋子扔在地上,偏离盎格鲁街区的方向,缓缓往郊区走去。
郊区是工厂的聚集地。
……
天色渐黑,郊外空旷的天空中游荡着浓厚的墨绿色云朵,幽暗,诡异。
微风拂过,这片野草地沙沙作响。
远处的工厂窗户亮起了灯光,机械声没完没了。
乱草丛中,有条泥泞马路,一辆满载原木的四轮马车从远方走来。
赶车的是鲍勃,一个黄头发的壮汉。
他是恩迪科特工厂的工人,后面还坐着两个穿蓝衣服的工人,比恩特和雷卡。
马车转了个弯,鲍勃看到前面一个人影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不动。
“嘿!让开!矮子,如果你不想被马蹄踩死的话!”
鲍勃高声叫道,他丝毫没有放缓马车的速度。
可站在马路中间的黑头发矮个子好像是聋子一般,一动不动。
眼看就要撞上,鲍勃咒骂了一句,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鲍勃走下车,高声骂道:“该死的畜生!你是聋子吗?”
他走到矮个子的身边,愤怒地将背对着他的人扳过来。
凌乱的黑发,面孔苍白,眼珠猩红,让鲍勃吓了一跳,不过当他看清他的模样后,立刻大笑起来:
“嘿!这不是夏赫拉吗?不——‘女人’!女人!哈哈哈!”
比恩特和雷卡也跳下车,带着不怀好意的神情,走到夏赫拉身旁。
三人习惯性地将他围成一圈。
鲍勃居高临下,右手亲热地拍着夏赫拉的肩膀,笑道:
“嘿!你这个女人,站在路中间干嘛?说话呀,女人。”
一旁的比恩特装作心急火燎的样子,厉声骂道:“耽误了行程,要扣工钱的!你知不知道?快赔钱!”
夏赫拉刚来恩迪科特工厂不久,他们三个人就以类似的理由,在公寓里,将他从赫德带来的钱搜光了。
雷卡不爱废话,伸手就往夏赫拉衣兜里摸。
他拉出了夏赫拉藏在衣兜里的左手,然后——
他看见了手心,一张裂开的大嘴,森森的白牙,鲜红的分叉舌头在空气中蠕动。
下一刻,雷卡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他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邪恶脸庞,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那只左手插进了他的胸口。
雷卡通红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肥胖的脸颊收缩,瞳孔散大。
恐怖的一幕,让鲍勃和比恩特触电般弹开。
“魔鬼!”
比恩特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工厂的方向逃去。
鲍勃也立刻跑进乱草丛中,朝着工厂的方向。
夏赫拉抽出左手,雷卡魁梧的身体倒在烂泥里。
那条鲜红的舌头飞快地舔舐着手掌残存的鲜血。
他脸上挂着邪异的微笑,转身。
他一会就追上了比恩特,将他扑到在地。
“不要——”比恩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挣扎。
夏赫拉的左手从背后插进了比恩特的胸膛,脑袋埋在他的脖子上,张开了嘴巴。
鲍勃在乱草丛中拼命地奔跑,草叶锋利的边缘不停地划过他的双手。
比恩特的惨叫让他更加恐惧,激发了他的潜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跑得那么快。
近了!那条肮脏恶臭的河流就在眼前。
只要过了桥,再跑几步,守卫就能听见我的呼喊声,他们有枪!
“救命!”、“救命!”、“救命”……
夜色中,他的喊叫声被淹没在浩大的机械声里。
鲍勃咬牙切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痛恨工厂的噪音。
“那只手……夏赫拉变成了职业者吗?”
鲍勃焦急地转动念头,他跟附近街区的莫莱特帮有些关系,知道一些职业者的信息。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垃圾遍布的河岸边,鲍勃冷静了下来,他出乎意料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气喘吁吁,冲着那个乱草中的黑影叫道:“喂!夏赫拉!别杀我!我不过抢了你的钱,我把它们都还给你!我帮你处理那两个人的尸体!你不想刚成为职业者就被通缉吧!”
此言一出,草丛中的夏赫拉放缓脚步,慢慢朝着鲍勃靠近。
微茫的光线中,鲍勃看到了夏赫拉的面孔,嘴唇四周模糊一片,心中更是惊骇,他绞尽脑汁,飞快地说道:
“夏赫拉!我认识莫莱特帮的鲁泰先生,他是二级职业者。我介绍你加入莫莱特帮,他们会帮助你隐藏身份,还会指导你,你刚成为职业者,这些对你很重要不是吗?想清楚别冲动!”
此时,夏赫拉离鲍勃只有十几步距离,他一步步走过来。
鲍勃已经看到了,这个黑头发红眼睛的恶魔,满嘴都是鲜血。
他双腿发抖,禁不住倒退几步,踩进了河水里。
他不敢再看夏赫拉,低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夏赫拉,我可以帮你,雷卡和比恩特的尸体我帮你掩埋,你不想成为通缉犯吧?别杀我,真的,我介绍你进莫莱特帮,鲁泰先生会指导你,他经验丰富,是老职业者,真的,我对主发誓,不骗你。”
鲍勃的语气无助、可怜,他高大的身躯瑟瑟发抖,就像一个害怕的孩子。
他听见夏赫拉走到了他面前,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见一张无动于衷的漠然脸庞,然后,心脏部位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双手猛地抬起,无力地抓住夏赫拉的肩膀,想要推开他。
他的嘴巴张开,想叫却叫不出来,喉咙发出“咯咯”的断气声。
麻木的感觉从双腿升起,鲍勃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左手贪婪地汲取鲍勃新鲜的血液,直到鲍勃脸颊皱缩,双眼凸出,面孔一片惨白,夏赫拉才抽出左手,任凭鲍勃的尸体倒在河水里。
他蹲在泥泞的河岸边,鲜血淋漓的双手在鲍勃身上摸索,很快就摸出了一个钱袋。
然后,他返回到比恩特、雷卡的尸体旁,如法炮制,将他们身上的银币、铜币搜出来,装进了口袋。
那匹有魔兽血统的高大比特马依然温顺地站在马路中央,它扑闪着黑色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眼前走来的这个矮小人类。
夏赫拉轻巧地爬上这匹黑马的背上,趴下身体,然后,他的左手插进了它的脖子。
比特马悲鸣一声,拖着沉重的原木,沿着马路痛苦地奔跑起来。
趴在它身上的那个人类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无法甩脱,比特马奔跑了几十米后,轰然倒地。
马车车轮撞在凸起的石头上,一齐翻倒在地,一根根珍贵的柚木在草丛里翻滚。
夏赫拉依然趴在它的身上,左手疯狂地汲取比特马的鲜血。
直到他苍白的脸庞泛起几缕血色,眼睛越来越亮,他才将左手抽出已经死去的比特马的脖子。
夏赫拉感受到身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大笑。
“艾萨克。”
他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露出冷笑,慢慢转身,走进半人高的草丛中,身影逐渐消失深浓的夜色中。
几天前,夏赫拉和艾萨克做了交易,艾萨克教他唤神仪式,收集祭神物品,条件是:唤神仪式结束后,夏赫拉需要将仪式中出现的所有场景描绘成画,送给艾萨克,并且保证不能向第三者透露。
盎格鲁街区,郝姆斯街3号。
一栋废弃的建筑物内。
客厅阴暗陈旧,地板和破旧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灰色蛛网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
四周房门紧闭,窗户被木板条封住,连楼梯口的大门也关得死死的。
十二名与会者围坐在客厅中央,每人身前点燃一根白蜡烛,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这些集会者的脸庞,也照亮了中心那位身穿黑衣的老者。
老者大约六七十岁,秃顶,两侧和脑后的白发高高扬起,额头上的横纹清晰可见,深陷的眼窝,鼻子两侧法令纹很深,嘴唇和下巴留着浅短的白胡须。
他神情严肃,黄色的眼珠像猫一样深邃。
而周围的人,衣着陈旧、破烂,年龄从十几到五十不等,他们的脸上和伸出衣袖的手掌都留着苦难的痕迹。
其中有名红头发的圆脸少年,他粗糙的大手拿着铅笔和纸,如饥似渴地听着老者低沉的讲述,关于职业者的神秘与强大,双眼圆睁,神情专注得近乎疯狂,就像几天前的夏赫拉。
“蒙特七世二十二岁时,还是卡莱诺郡的红衣主教,他与五个来自异大陆普罗透斯城的女教徒,在卡塔内伯爵的庄园,和一帮贵族纵酒狂欢,淫声浪语直至天明,传遍了整个卡莱诺城。他在人前一副庄严神圣的模样,穿着紫色教袍,宣读神谕戒律,可他自己何曾有过神职人员的操守,遵守过《圣书》的教诲?他有过十八个情妇,二十一个私生子女,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蒙特七世不过是头发情的公猪而已。”
“对,教皇是头发情的公猪。”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汉一拍大腿,满脸笑容,肯定地说道。
“他和上任的西斯科三世一样,买卖圣职,大肆敛财,帮自己的一帮私生子女安排教会职务,谋取爵位,在圣城和其他郡城政府担任官职。”
……
“在白银时代,圣光教会被统治西格大陆的尼尼微帝国视为邪教,视它的神为邪神,就像今天的圣光教会对付其他宗教一样。”
“圣光教并不是西格大陆的正统教派,它的神才是来自异大陆的一位邪神,窃取了正神的权力,才统治了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篡改历史,将其他神祇贬为邪神、恶魔。”
“你们是西格大陆古神的后裔,身上潜藏着古神的血脉。诸神不忍心看到高贵的后代们沦为奴隶,从事低贱的工作,吃混杂了木屑和石头的大麦面包,喝肮脏的菜叶汤,受那些本该是你们奴仆的贵族践踏。”
“他们对我降下神谕,让艾萨克神使前来传授你们唤神仪式,走向半神之路。”
……
直到晚上8点,这场秘密集会才结束。
集会的众人打开二楼大门,走下楼梯。
红头发的圆脸少年斯恩特最后一个走下楼梯,他将纸笔放进口袋,呼出口气,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一个矮廋的黑头发少年走进来。
两人擦肩而过,黑头发少年冲他咧嘴,露出阴森的笑容。
斯恩特顿时毛骨悚然,他闻到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气味。
血腥味。
他连忙低下头,匆忙地走出去。
“他是谁?艾萨克先生的信徒吗?”
斯恩特扭头看了看昏暗的二楼窗户,咽了咽口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离开此地。
……
烛火还未熄灭,整个大厅被苍白的烛光照亮。
夏赫拉走上二楼后,“砰”的一声将身后大门重重合上。
艾萨克背对着他,站在窗户边上。
夏赫拉走到客厅中间,望着艾萨克苍老的背影。
他走到一根柱子旁,斜倚着,口中发出轻佻无礼的笑声:“我来了,艾萨克。”
艾萨克慢慢转过身来,眼睛深邃。
对于夏赫拉的转变,他仿佛并不惊讶,只是轻声说道:“夏赫拉,对一位六十七岁的老人,尤其是他教导过你,你应该称呼他艾萨克先生,艾萨克老师,或者艾萨克会长。”
“好的,艾萨克。”
夏赫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阴森的笑容,顿了顿,他加了一句:“老头。”
艾萨克笑了笑,然后,他抬起左手。
在夏赫拉的视线中,一根苍白的触手虚影从虚空中钻出来,甩在他的胸膛上。
夏赫拉手都没来得及抬起,就如同炮弹般飞出去,撞在那堆破旧的家具上。
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起,夏赫拉大半个躯体被埋在了坍塌的家具中,烟尘阵阵。
艾萨克挥了挥衣袖,那阵刚刚升腾起的灰尘立刻被压了下去。
在触手周围,又冒出了十几道手指粗的触手虚影,朝着破碎的木头堆伸去。
它们卷住夏赫拉的胸腹和大腿,将他拉起来,横移到艾萨克面前。
夏赫拉双眼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艾萨克抓住夏赫拉下垂的左臂,掰开他紧握的左手。
鲜红的裂痕,白森森的利齿,分叉的鲜红舌头探出来,在空气中伸缩不定。
艾萨克疑惑地注视着它,在庞大的记忆中,搜寻有关这种畸变的线索。
他想起在青铜时代,特洛伊王国有位十级“撼地者”,赫克托,他的右手长着一张人脸,名为“弥达斯之脸”,吞噬万物。
不过,眼前夏赫拉的左手——
艾萨克伸出食指,指了指夏赫拉的手心,顿时,缠在腿上的一根触手虚影拉长,在夏赫拉左手手腕上盘绕一圈,尖端缩小,犹如水蛭般往手心的裂缝中钻去。
左手五指一阵抽搐,鲜红的舌头立刻缩了回去,那张大嘴紧闭,锋利的锯齿将触手虚影咬断,只剩下一条暗红的缝隙。
艾萨克顿时失去了兴趣。
畸变千千万万,在深渊仪式中,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艾萨克将目光转移到夏赫拉的脸上。
即便处于昏睡的状态下,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阴森邪恶的笑容。
“是哪个恶魔影响了他?”
这个念头在艾萨克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右手凭空出现一个蓝色的喷雾瓶。
触手将夏赫拉的身体摆成站立状态,然后缩回虚空中,消失不见。
艾萨克将喷雾瓶对准他的眉心,喷了两下。
柠檬气味的香雾在空气中弥漫,夏赫拉身体一哆嗦,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感觉大脑一片冰凉。
当他看到眼前的艾萨克时,脸上阴森邪恶的笑容逐渐消失。
迷茫,惊讶,惊恐,然后化为痛苦。
他的脑海中充斥着他杀死鲍勃三人和那匹马的景象,他啃咬比恩特的脖子……
“那真是我干的吗?”
夏赫拉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然后望着艾萨克,嘴唇颤抖:“艾萨克先生,我杀了人。”
艾萨克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高深莫测道:“雷卡、比恩特、鲍勃,还有一匹比特马。”
夏赫拉眼睛惊恐地睁大,难以置信。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警察局的人去了现场,也许还有裁决司的执事。”
艾萨克淡淡道,仿佛全知全能的神。
裁决司。
“我该怎么办?”听到裁决司三个字,夏赫拉心如死灰,求助般地望着神秘、强大,仿佛无所不知的艾萨克,眼神无助、可怜,就像临死前的鲍勃。
不,鲍勃起码还能想办法自救,临时还想说服他,给出了合理的条件,换一个正常的职业者很可能就接受了。
而夏赫拉此时的状态极其窝囊、脆弱,毫无主见,被艾萨克的几句话就吓得魂不守舍,轻易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他。
艾萨克看着夏赫拉,微微一笑:“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我教导你唤神仪式,帮你准备祭神物品,而你,需要将唤神仪式中所见到的场景都描绘成画,送给我,并且不得告诉第三者。”
夏赫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那就开始吧,完成交易后,我会给你一件信物,你去找亨吉斯特家族,他们会帮助你,只要你对他们有价值。”艾萨克轻松地笑道。
昏暗的二楼客厅。
“艾萨克先生。”依旧心神不宁的夏赫拉吞吞吐吐道:“我在重现这些场景时,会受到它们的影响,被拖入彼岸世界……而且,我不太会画画。”
他自幼生活在贝都因两百里外的尼诺镇赫德村,跟村里的阿德里安老神父只学了识字,有几本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冒险小说,对于画画,小时候的夏赫拉只用铅笔描摹过一些怪兽。
“放心。”
艾萨克掏出一个紫色的长颈玻璃瓶,将瓶塞打开。
一阵紫色气体冒出来,围着夏赫拉旋转,慢慢化成一个紫色的黑眼猫头鹰,停留在夏赫拉的脑袋上。
它低着头,双爪轻轻地帮夏赫拉梳理凌乱的头发。
“有它在,你就是希克斯帝国的乔尔乔内,你会一直保持清醒,它们无法影响到你。”
“而且,它会帮助你,更为清晰地重现那些场景的细节,让破碎的声音、画面趋向完整。其实,你将获得的好处远远超过你所付出的。”
艾萨克满脸真诚,语气却显得像在诱惑。
夏赫拉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心思,老老实实道:“我知道了,艾萨克先生。”
艾萨克微微一笑,左手伸出,往夏赫拉身前轻轻一点,一个带画板画纸的黑桃木画架凭空出现,画架的右侧凹槽放着七支不同颜色的画笔。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不要怠慢你的左手。在青铜时代,特洛伊王国有位叫‘赫克托’的十级职业者,他的右手长着一张人脸,名为‘弥达斯之脸’,吞噬万物。”
“你的左手处于婴儿期,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它也会逐渐成长,给予你力量,以后也许会具备‘弥达斯之脸’的一些能力也说不定。”
艾萨克说道。
夏赫拉连忙道谢:“我记住了,艾萨克先生。”
艾萨克告诉过他,职业者的信息都是有价值的。
“开始吧。”
闻言,夏赫拉深吸一口气,抛开一切杂念,集中精神,拿起了画笔。
头顶的紫色猫头鹰闭上双眼,蹲伏着一动不动。
夏赫拉脸上,一条条纤细的紫色纹路浮现,逐渐组成一张猫头鹰的脸,他猩红的双眼也转变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夏赫拉打开了一直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之门。
白雾弥漫的天空中,一团旋转的血雾,它包裹的耀眼白色圆盘,圆盘中心的黑色孔洞。
它们组成的巨大眼睛,血雾眼球,白色圆盘虹膜,黑洞瞳孔。
夏赫拉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他的手成为了他大脑中场景的摄影机:从他落笔的那一刻,描绘形状、颜色,更换画笔,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头到尾没有做任何涂抹更改。
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跃然纸上:
吞噬天空之眼的黑暗。
电光闪烁的天空,黑暗大地上升起的黑影,围着他扭曲晃动。
甚至连那些无法表达的嘈杂声音,他都毫不迟疑地用象征物代替了。
朝着天空伸出的无助之手。
冉冉升起的白色人影,凌驾于所有黑影之上,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温暖变成灼热,灼热变成燃烧,处在焚山熔海的烈焰中的感觉,他也用人物的表情动作的转变来表达不同层次的痛苦。
天空中的十轮赤红太阳。
融化的灵魂哀嚎。
岩浆之海载着他飘向远方。
……
艾萨克看着一幅幅画面完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当那个凌驾于所有黑影之上的白色人影出现时,他的瞳孔一阵收缩,表情有些疑惑。
……
当所有画像完成,蹲在夏赫拉头上的紫色猫头鹰睁开双眼,重新化成紫雾飞回玻璃瓶中。
夏赫拉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神色疲倦,轻轻地喘气。
他的大脑隐隐作痛。
他望着艾萨克,有些忐忑地问道:“可以吗?艾萨克先生。”
他对自己的画画毫无信心。
艾萨克点了点头,收起画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古旧的灰白戒指。
“很满意,我要送你件东西,夏赫拉。”
他蹲下身子,抓起夏赫拉的左手,将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这是一枚隐藏指环,能够隐藏你的职业者气息,还有你的眼睛,逃脱职业者的追踪。它还带有一点压制情绪的功效。有了它,你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轻易失控了。”艾萨克解释道。
夏赫拉用右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光滑、坚硬、冰冷,好像是玉质的。
此刻,他躺在肮脏的地板上,望着艾萨克,内心的感谢无以言表。
他是夏赫拉半年来在贝都因碰到的第一个好人。
艾萨克站起身来。
夏赫拉恢复了几分力气,也爬起来。
艾萨克又不知从何处变出封信,递给夏赫拉:“去找亨吉斯特家族,北区塞尔维亚街区莫格林街31号。”
夏赫拉接过信,有些犹豫地看着艾萨克。
艾萨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负责为迷茫痛苦的人打开一扇门,门后的世界由他自己探索。”
夏赫拉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低声道:“那我走了,艾萨克先生,祝您一切安好。”
他脚步轻缓地走到门后,轻轻打开大门,走出去后再关上,几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下楼的时候,夏赫拉摸着手中的戒指,暗暗发誓道:
“艾萨克先生,虽然现在我一文不名,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过,他刚走出大门,一辆路过的马车提灯照在他身上,他心中一哆嗦,想起自己先前犯下的血案,连忙低下头,匆匆往前走。
此时,他才回忆起自己搜了鲍勃三个人的身,将他们的钱都拿走了。
他摸了摸胸口鼓鼓的钱袋,心中涌起几分安慰。
……
客厅内,艾萨克捧着画本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神情越来越凝重。
“按照我教给夏赫拉的深渊仪式,他不可能会引来如此多恐怖存在的关注,甚至连天空之眼都出现了。”
“那个白影是什么?”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将那个紫色长颈玻璃瓶拿出来,打开瓶塞。
紫色烟雾冒出来,在他眼前凝聚成一面模糊的长方形镜子,他伸出右手,手心往镜子表面抹去。
镜面顿时变得清晰光滑。
它并没有倒映出艾萨克的形象,而是显现出夏赫拉头上蹲着紫色猫头鹰时的场景,不过画面中只有夏赫拉,没有他的身影。
艾萨克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点镜面。
画面开始倒退,以极快的速度闪烁。
夏赫拉退回到大门口,下楼,从盎格鲁街区退回到郊区,比特马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草地上的柚木飞回马车上,马车拉着比特马往后撤退,躺在河岸边的鲍勃死而复生,爬起来……
画面一直倒退到小房间里,躺在地板上赤身的夏赫拉苏醒,然后镜子画面一片漆黑,再也无法显示任何东西。
那段时间,唤神仪式正在进行中。
艾萨克思索了片刻,伸出手,将视角调整到希梅内旅馆外面,就是他那晚感应到夏赫拉举行深渊仪式时出现的地方。
漆黑的街道上,出现一点紫光,一张邪恶的脸庞。
艾萨克面无表情,任由画面继续倒退,直到重新陷入黑暗,他才伸出手指点了点镜面。
画面开始正常播放,他看见那个黑影从巷子中走出来,站在窗户下面,就是他之前驻足的那块区域。
黑影掏出蜡烛点燃。
紫光照在他的脸庞上,阴森的表情,右眼下一道斜斜的疤痕划过鼻梁中央。
艾萨克看见一缕缕紫烟升起,钻进了夏赫拉房间的窗户。
接着,此人作出大笑的表情,然后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艾萨克再等候了片刻,镜面中并没有再出现其他状况。
镜子重新化成紫雾,钻进了瓶子中。
艾萨克低头思索:
“是他干扰了深渊仪式。那个蜡烛,正好是魔物。”
“一般来说,邪恶术士、污染者、通灵者、蚀日者这四大职业才需要干扰深渊仪式。”
“如果是污染者、邪恶术士,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蚀日者——应该不可能,奥加王国仅存的蚀日者不到二十,行踪诡异谨慎,不会轻易出手。”
“很可能是一位通灵者,这些老鼠感应力强,最爱干这些事,对新人施加影响,窃取他们的彼岸世界成果。”
对艾萨克而言,夏赫拉不过是他蛊惑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平平无奇,他的对手应该不会去算计他。
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而且,夏赫拉的深渊场景已经到手,可以转移目标了。
他想起红头发的圆脸少年——斯恩特·纳格。
按照他的观察,下一个举行深渊仪式应该就是斯恩特了。
……
艾萨克在客厅呆了一会,继续翻看画册。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模糊的白色人影上,神情很是疑惑。
艾萨克收起画册,犹豫了片刻后,他站在原地,开始在脑海里观想它。
当它在脑海中成型后,眼前的场景毫无变化,艾萨克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阴恻恻的恶心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个声音响起时,艾萨克的样子发生转变,长长的黑衣缩短,头发飞速生长……
片刻后,艾萨克就变成了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女性。
酒红色的长发垂及胸口,三七分,发缝非常清晰。
她戴着长框眼镜,脸庞的肤色雪白,耳垂下坠着银丝黑珠。
她上身穿着暗红色的礼服,脖子下是白衬衫,前面挂着黑色的女士领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领结,眼神冷漠,立刻将脑海中的白色人影切成了碎片。
“真是恶心的笑声。”她嘴角泛起冷笑。
在奥加王国,圣光教会的职业者大多在各郡城的裁决司任职,裁决司的职业者一般被称呼为执事,或者裁决者。
执事分为四个等级:普通执事——黑执事——红执事——白执事。
在裁决司,一般而言:
1-4级的职业者担任普通执事。
5级、6级职业者为黑执事。
7级、8级职业者为红执事。
9级、10级职业者为白执事。
当然,也有不少特殊情况,毕竟决定职业者水平的并不完全是等级。
裁决司的三大祭司一般由教皇和白衣大主教担任。
在青铜时代,大部分正规职业者都只能加入教会。
不过到了黑铁时代,世俗王权的加强,能够威胁职业者的枪炮、药物等越来越强,以保护王国为职责的职业者团体也越来越多,很快就产生了统一的王权组织。
发展至今,它的体系越来越完善,在奥加王国,它被称为暗警司,与明面上的警政司享用同样的警衔称号,不过制度大为不同。
不同于排斥新兴工业的顽固的裁决司,暗警部对于神物、魔物,以及工业武器,来者不拒,只要它有效果。
在奥加王国,传闻还有专门研究针对职业者的秘密部门、实验室,不止如此,这些渎神者,还收集与神魔有关的物品、事件,妄图探究神魔的秘密。
当然,除了这两大组织,奥加皇室暗地里默许一些职业者组织存在,只要他们听话,不违背与皇室的秘密协议,皇室也不会干涉他们的正当生活和行动。
另外,这些组织是不允许有类似嗜血者、噬魂者、邪恶术士、污染者、掠食者、掘墓者、撕裂者等邪恶职业存在的。
……
在北区边缘和郊区一带,负责职业者事件的是雷里奥暗警局。
大概8点钟的时候,雷里奥暗警局接到报案,在郊区恩迪科特木材厂附近,发现四具尸体,三个人类尸体和一具马的尸体。
三级警员马丁松·格林和同事麦克雷·托马斯赶到现场后,并没有发现人群聚集的现象,只有霍克恩玻璃厂、恩迪科特木材厂、巴特勒钢铁厂的6名守卫在,他们手持伦德罗步枪,两人一组守护一具尸体,马除外。
马丁松·格林松了口气,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人群聚集的场面,那会给他的工作添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马丁松也明白,现在是工厂上班时间,那些魔鬼工厂主是不可能将工人放出来的。
而且,他敢肯定,工厂肯定将这个消息封锁了,否者会引发很多流言,散播恐惧,耽误甚至破坏工厂的生产,停工一天,他们就得少赚一大笔钱。
果然,当他询问守卫时,对方说消息没有传播,只有守卫和工厂少数管理人员知道,本来要经过这条马路的马车也被他们劝阻,绕道而行了。
唯一让马丁松不满的是,那辆马车和运载的柚木在发现后立刻拖进了恩迪科特工厂,好像在野外停留几分钟,这批木头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地上只有四具尸体。
恩迪科特工厂的守卫告诉他们,三个人和马都属于恩迪科特工厂,他们本来负责从附近的克达里多森林运送柚木回工厂,过了规定时间还没回来,这三个人又是出名的偷懒鬼,工厂便派人出来查看情况,才发现河边的鲍勃尸体。
马丁松和同事先查看三具人类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利器刺穿了胸膛,名叫比恩特的脖子上还有人类的咬痕。
尸体几乎都一个样子,面部呈灰白色,皮肤干裂,浑身皱缩,血液都被吸干了,现场残存血迹很少,比特马的鲜血倒是沿着马路洒落了不少。
三人的钱都被搜光了。
初步判定,是邪恶职业者所为,凶器是——手。
马丁松从雷卡死亡的地方开始调查,在泥泞的马路上,发现了不属于这三人的另外一个人的脚印,较小的脚印。
在雷卡身旁,在死在草丛中的比恩特的身旁,在鲍勃身旁,连马匹尸体身旁都有。
很明显,凶手是在追逐过程中,将他们一一杀死。
马丁松通过脚印,几乎能够还原当时的情况:凶手在原地杀死雷卡后,比恩特和鲍勃受惊逃跑,这是很明显的事,他们都逃向了工厂方向。
然后比恩特被追上杀死,最后是死在河边的鲍勃。
至于马匹,根据恩迪科特守卫的描述,还有现场的车轮印和马蹄印、血迹,应该是被刺伤后,一路奔跑,最后和马车一起倒在了路边。
马丁松进一步猜测,凶手很可能是名初级的职业者,从他追逐的脚步看,二级职业者要杀死这三个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会有其他情况。
不过,先顺着这个最显而易见的方向查。
在工人下班之前,马丁松和恩迪科特工厂的格鲁主管商量过,吩咐守卫用马车装好尸体,运往暗警司。
马丁松和同事麦克雷来到恩迪科特工厂,在二楼一间较小的办公室,询问这三人的情况。
格鲁将马格纳叫了上来。
马格纳还不知道这件事,对方说是警察局的人,询问鲍勃三人的情况。上楼时,格鲁主管叫他知无不言,不要顾忌,有工厂和警察局撑腰。
其实,发现尸体到现在,格鲁一直很害怕,职业者在工厂附近杀人,谁知道有没有离开,毕竟他们神出鬼没的。
而且,死的是鲍勃三人,他觉得很可能是报复,他暗地里干的恶事也不少,只能尽力协助警方,赶紧抓住罪犯,保护自己。
马格纳以为这三个恶棍终于被发现了,这个黄头发眼睛机灵的中年人挠了挠脑袋,对坐在沙发上的马丁松两人说道:
“鲍勃三个人,是一年前来到工厂做事的,鲍勃还加入了莫莱特帮,他跟我们吹嘘过,是在今年5月份加入的。”
“他们是厂里的恶棍,经常和其它厂的恶棍,还有外面的流氓、帮派分子欺负老实工人,偷抢他们工钱。”
“他们还偷工厂的原料拿去卖。”
……
马丁松问道:“你知道他们欺负过哪些人吗?”
马格纳又开始挠头,苦恼道:“这太多了,我该怎么说起,有些人已经离开了工厂,我都不记得他们名字。”
麦克雷吸了口烟,开口说道:“你把经常和鲍勃混在一起的人先说出来。嗯——用笔写名字,在哪个工厂都写下来。”
马格纳依言写下来后,麦克雷就请他离开了。
“格鲁主管,很抱歉,我们需要谈论一会案情。”麦克雷警员笑着说道。
格鲁懂事地离开了办公室。
麦克雷对马丁松说道:“我们只需要查明那个脚印就行,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先从傍晚时分,在那条马路附近出现过的人开始调查。”
“几个工厂都有马车经过那里,很简单,我们先去询问他们,看他们是否看见奇怪的人出现在附近。”
“你凭什么认定凶手就是个奇怪的人?”马丁松反问道。
麦克雷笑了笑,指了指脑袋:“经验,根据我追踪地下职业者的经验,我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刚成为邪恶职业者的人所为,他缺乏经验,毫无处理犯罪现场的能力。”
“初级职业者,尤其是邪恶职业者,身体大多会出现畸变,而且被恶魔影响,残忍、嗜血、暴躁。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符合初级职业者的举动。”
“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两三个小时,我们就能找出那名职业者的身份。”麦克雷自信地说道。
……
11点钟时,霍克恩玻璃厂的两名工人对麦克雷两人说,傍晚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黑头发黑衣服的矮个子在那片乱草丛独自走动,他有一双红眼睛。
从盎格鲁街区返回巴特勒钢铁的三个工人说,在路上遇到过一个黑头发黑衣服红眼睛的矮子,左手插兜,表情很让人不舒服。
黑头发、黑衣服、红眼睛、矮子,身高符合脚印,红眼睛符合邪恶初级职业者的特征。
目标瞬间就缩小了。
根据他们描述的身体和脸部特征,先从恩迪科特工厂的员工开始查起,包括最近离职的。
不到1点钟,麦克雷和马丁松将目标锁定在了恩迪科特工厂前员工红·夏赫拉的身上。
当夜,有关红·夏赫拉的资料就传到了雷里奥暗警局和北区裁决司,效率惊人。
回暗警局的路上,麦格雷轻松地对马丁松说:“你看,很简单的案子,甚至不需要用到能力和‘物品’。”
塞尔维亚街区莫格林街31号。
这个地址对于夏赫拉来说是陌生的。
郝姆斯街上一片昏暗,仅有两旁的房屋窗户透着微光,街上行人很少,马路中央只有几辆行驶的马车亮着黯淡的黄光,发出粼粼的车声。
冷风在街道穿梭,呼呼作响。
四下很安静。
夏赫拉紧紧捏住口袋里的信,心惊胆战地走在郝姆斯街上,尽管暗夜将他的身形遮掩,在这个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他还是觉得自己行踪诡异,十分醒目。
“得找一辆马车。”
他急切地扫视着马路两边。
可是,这个点,在这连路灯都没有的破败街道,哪里有出租马车的影子。
“难道我要先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再去?”
“不行不行,这里根本不能呆了!越晚越容易被抓。”
“得去豪格斯街,那里可能有马车。”
夏赫拉一边急匆匆地赶路,开始回忆自己在郊区的行动。
越想他越是惊慌。
“那条马路泥泞,我留下了很多脚印。”
“有一些工人看见了我,我是红眼睛。”
……
夏赫拉喘着气,穿行在夜色中的街道,在经过一家打烊的酒馆时,旁边的巷子里窜出两个人影。
“站住!”
“钱拿出来!”
两人将他拦住,低声恐吓道,手里的刀子闪着雪亮的光。
夏赫拉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当他听清楚两个人的话时,瞬间怒不可遏,恨不得将这两人杀了。
他强行压制住怒火,转身就跑。
身后两人见状,拔腿追赶。
夏赫拉沿着街道飞奔,速度惊人。
两个劫匪不过追到街口,就看见夏赫拉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灯瞎火跑这么快,不怕撞死你个混蛋!”
他们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咒骂几句,又缩回到巷子中。
……
豪格斯街,阿尔齐姆酒店大门还亮着灯光,隐隐有欢声笑语传到街上,好几辆出租马车停在路边。
夏赫拉看见它们,松了口气。
他匆匆走到一辆四轮马车旁,低声对车夫问道:“去塞尔维亚街区的莫格林街,多少钱?”
提灯的黄光照在车夫脸上,那是一个穿蓝衣服的卷发中年人,斜倚着车门,脸颊的胡茬密密麻麻。
他瞥了夏赫拉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两个小银币。”
夏赫拉沉默了两秒,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好嘞!请上门,尊贵的先生。”中年车夫瞬间来了精神,满脸笑容,殷勤地将车门打开。
走进车厢,夏赫拉坐下,靠在软垫上,闭上疲倦的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两个小银币,我在恩迪科特一个月的工钱才5个小银币。”
一趟马车就要花自己近半个月工钱,如果不是逃命,夏赫拉肯定是自己走到莫格林街去的。
阿尔齐姆酒店是家妓院,来这里的都是商人、中产阶级,附近也就这里深夜还有出租马车,客人出手都比较大方,车夫们才熬夜来挣这个钱。
马车启动,不过很慢,隔着车窗,夏赫拉看着黑暗中街道两边缓缓倒退的房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能不能快点,我两条腿都比你的车快!”
“哎呀,先生,现在这个时候,豪格斯街的路灯都灭了,靠提灯这点光走快了要出事的,等靠近北区中心,那里路灯还亮着,就快了。您放心,我不会多加钱的。”车夫解释道。
夏赫拉发觉刚才自己着急,声音有点大。
他呼出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有表吗?现在是什么时候?”
“11点49分,先生。”
“到莫格林街31号要多久?”
“大概1点半能到。”
夏赫拉不再说话,靠在垫子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又睁开了眼。
他抬起手,按了按疲惫的大脑。
眼皮底下好多沙子,很困,想睡觉。
“快12点了,大概是6点钟左右杀死鲍勃他们三个人的。”
“我留下那么多证据,很可能,警察已经找出了我的身份,正在连夜追击我。”
“抓到我会被判绞刑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昏昏欲睡的夏赫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屏息静气,隔着车窗打量着外面,聆听周围的声音。
昏暗的街道,只有提灯的微光,马车的粼粼声,远处隐隐传来狗叫声,四下一片安静。
这更显得恐怖,大街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如果是人声鼎沸,车来车往的白天,隐藏在它们之间就不会这么提心吊胆了。
夏赫拉觉得黑暗中随时会窜出两名持枪警察,大声叫自己下车。
“别吓自己,哪有这么快?报纸上不是一直讽刺警察局的办案效率低下吗?再说,我现在是职业者了,能不能有点勇气!碰到他们,逃跑应该来得及。”
他攥紧了拳头,浑身肌肉紧绷,感受着全身上下强大的力量,以此来增强自己的信心,驱除内心的畏惧担忧。
他强迫自己将心思转移到身体的变化上。
“仪式结束后,除了左手,身体还察觉不到什么变化,吸了鲍勃三人和马的血后,明显能感到身体力量的增强,这么说,我需要鲜血来提升。”
“而且,我好像能够在夜里看清楚东西。”
夏赫拉又想起一件事,刚才遇到那两个劫匪,自己奔跑时,竟然能看清楚街道和两边的房屋。
那时天空没有月亮,街上没有路灯,窗户的灯光弱的可怜。
“力量、夜视能力,就是我杀死三个人获得的东西吗?”
夏赫拉在心中默默道。
对于鲍勃三人的死,他内心毫无愧疚,从他们抢走父母留给自己的那些钱后,他就在脑海里杀死过他们无数次。
这三个人辱骂、殴打、拿自己寻开心多少次?
即便是现在想起那些耻辱的经历,他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将他们鞭尸了一顿。
一会儿后,夏赫拉的思绪蔓延到自己的异变上去。
“我怎么会陷入那种状态?”
从郊区到郝姆斯街那段经历,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不过那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感到非常自由、畅快,毫无阻止自己行动的欲念,而且,内心无所畏惧,放肆。
自己甚至用嘴巴咬了比恩特的脖子,喝了血,那时就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在汲取甘甜的清泉,觉得美味极了。
想到这,夏赫拉就觉得有些恶心,那股黏稠的血液味道似乎还在嘴里蔓延。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它吗?”
夏赫拉抽出口袋里的左手,在昏暗的车厢内,用畏惧的目光注视着手心,此时它合拢了,只剩下一条缝隙,非常安静,就像睡着了,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还是唤神仪式的原因?”
艾萨克没有跟他讲过唤神仪式结束后,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也许艾萨克也不知道会这样。”
“对于职业者,我知道得太少了。”
夏赫拉叹了口气,将思绪转移到那封信上。
亨吉斯特家族。
陌生的名字。
他记得艾萨克的话:你要证明自己对他们有价值。
“只要我证明有价值,亨吉斯特家族就会庇护我。这是目前最值得注意的事。”
夏赫拉用手按着口袋里的信封,松了口气。
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
“醒醒,先生,莫格林街31号到了。”
车厢内的夏赫拉听见一个声音,瞬间惊醒了过来。
他看见一张脸和提灯凑在车窗上,显得极为阴森可怕,夏赫拉吓得一哆嗦,心脏砰砰直跳。
反应过来后,他才小声回道:“好,我给你钱。”
车夫立刻打开车门。
夏赫拉的右手刚刚摸到胸口,立刻缩了回来。
那里的钱币沾了血。
他从裤兜里掏出两个小银币递给了车夫。
下了车,他看见铁栅栏内,不远处的一栋尖顶三层别墅,窗户还亮着灯光。
在栅栏的顶端,竖立着一排玻璃灯罩,昏暗的灯光下,花园影影绰绰。
四周寂静,半夜的空气清冷。
身旁的马车启动,渐渐远去。
夏赫拉走到门口,凭着夜视能力,找到了缕空铁门上的门牌号:31。
他拿出艾萨克的信,凑近灯光看了看。
信封中间写着纤细的小字:给龙沙·亨吉斯特。
下面是署名:艾萨克·库利亚。
夏赫拉在路边遥望着花园后的房屋,神色紧张,捏着信踌躇了半天,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他终于走到门口,深吸口气,大声喊道:“31号!亨吉斯特!有人找!”
大概过了半分钟,夏赫拉看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沿着花园小径走到门口。
是一个穿黑色马甲的中年人,脸庞消瘦,金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打开大门,望着神情紧张的夏赫拉,礼貌地问道:“我是管家克洛维奇,请问您的名字。”
夏赫拉连忙将信递给他。
中年人接过信,看了一会,露出笑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轻声道:“里面请,先生。”
夏赫拉跟着中年人走进花园,沿着小径,在树木的阴影下,发出急促的呼吸。
没多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大门后。
暗淡的路灯,花园一片宁静。
房间比客厅还大,地板上铺着光滑的深蓝色地毯,上面有星星点点,还有明亮的条状图案,像星空又像大海。
天花板是浅蓝色的,表面有林泽精灵和长翅膀的天使浮雕,圆形的吊灯垂在天花板中央,放射出淡红的光芒。
四周的墙面,都镶嵌着蓝色壁板,窗帘是象牙色,流苏垂在地毯上。
一身雪白长袍的夏赫拉坐在蓝色桃木椅上,脚下穿着柔软的棉布拖鞋,腰挺得笔直,双手搁在大腿上,目光望着地板,一动不动。
他的黑发整整齐齐地往脑后梳,脸庞干净,身上还有一股轻淡的柠檬香。
进房间前,管家克洛维奇带夏赫拉去盥洗室梳洗过,还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
夏赫拉全身的钱都在那身衣服上,一进门,他就被客厅的明亮华丽惊得晕晕乎乎,腿都有些发软,尽管不放心,但丝毫没敢提起钱的事。
只有进盥洗室前,他才鼓起勇气说能不能保留他的那套衣服和鞋子,那是母亲留给他的。
克洛维奇微笑道:“您放心,我只是把它交给仆人洗濯,您的一切东西都会保管好。”
然后夏赫拉就被带到这个大房间,局促又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在他的对面,蓝色沙发上,斜倚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米白色的敞胸外衣,略卷的金色头发,脸很白,额头光洁,鼻梁高挺,嘴唇鲜红如血,深陷眼窝中的双眼是灰白色。
他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拿着那封信。
他前面是张蓝色的木制茶几上,上面摆着红酒和酒杯,酒杯里有半杯酒。
他就是收信人,龙沙·亨吉斯特。
龙沙将信放下,右手扯了扯垂及脸颊的金发,望着夏赫拉,问道:“你的能力是什么?全部的。”
声音清晰,温和。
夏赫拉抬起头,伸出左手,手心裂开,那条猩红的分叉舌头探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呼出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
“吸血,能增加力量。有些许夜视能力。我是今天才成为职业者的。如果有足够的血液,我的力量会一直成长。我还没进入彼岸世界修行过。”
好吧,对于吸血的极限,夏赫拉并无把握,不过为了提高身价,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只能这么说了。
龙沙站起身来,走到夏赫拉身边,灰白色的眼睛盯着他的左手。
看了一会,他说道:“收起左手,站起来,伸出右手。”
夏赫拉依言照做。
龙沙伸出右手握住夏赫拉的右手,俯视着他道:“用最大的力气握。”
夏赫拉略微分开双腿,然后张了张五指,握紧那只温暖的大手,腰腹紧绷,使尽全身力气,直到脸色涨红。
龙沙高大的身体巍然不动。
“好了,坐下吧。”龙沙说道。
夏赫拉立刻松开手,坐下。
“吸过血没有?”
“吸了,三个普通人,一匹比特马。”
不知道为什么,夏赫拉虽然紧张,但精神状态很好,脑子非常活跃。
龙沙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夏赫拉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轻声道:“把戒指摘掉。”
夏赫拉看了看他,没有犹豫,立刻将戒指褪下来,握在右手手心。
瞬间,他漆黑的双眼变得猩红如血。
龙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退后两步,双手抱胸,右脚尖抬起,轻轻拍打地毯两下。
顿时,一滩水蓝色的液体从地毯冒出来,扩散,然后如同活物般升起,围绕夏赫拉旋转,化成一颗浅蓝色的圆球,将夏赫拉包裹在里面。
眼前薄薄的圆形蓝色屏障,一圈圈银色波纹从顶部中心扩散,犹如涟漪蔓延,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晃动不止。
夏赫拉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一道道银光从他泛蓝的脸庞上划过。
他一动不动,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过了几分钟,龙沙走回到沙发边坐下,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斜倚姿势,左手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
此时,圆球从顶部裂开,迅速下降,重新化为液体没入地毯消失不见。
夏赫拉松了口气。
下一刻,脚下的地毯花纹模糊起来,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夏赫拉有些惊慌,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不过,在黑暗中,他看见穿白衣服的龙沙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坐着,不过底下的沙发消失不见,看样子就像悬浮在黑暗中。
他按捺住了,低下头,发现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忍不住用手往屁股下的椅子摸,它也存在。
就在这时,夏赫拉突然看见龙沙的右肩上空冒出来一条白鱼。
它形状类似鲤鱼,双眼犹如红宝石,嘴唇上有两根长长的白须,它在黑暗中摆动尾巴,朝着夏赫拉游来。
夏赫拉不明所以,只能规规矩矩,一动不动,视线朝下。
白鱼围着夏赫拉转了两圈,就游回到龙沙身边,在他耳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传递信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龙沙侧耳倾听着,面带微笑。
一会后,白鱼没入黑暗中。
随着它的消失,四周的黑暗也随之消退,淡淡的红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龙沙望着夏赫拉笑道:“恭喜你,通过了初步测试,有资格与亨吉斯特家族签订职业者协议,红·夏赫拉,你将得到亨吉斯特家族的庇护。”
夏赫拉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开,他喘了口气,用感激的语气说道:“谢谢。”
不过,职业者协议是什么?
龙沙端起茶几上的红酒抿了一口,说道:“现在,夏赫拉,你得把你的出生地,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名字,经历讲一遍,包括如何认识艾萨克,直到走进这栋房子前为止。尤其是关于你如何成为职业者的过程,还有今天的经历,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接着,他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必要的步骤,我们亨吉斯特家族有不少敌人,只要你出身没有问题,就可以和我们亨吉斯特家族签订职业者协议。”
夏赫拉点了点头,道:“好。”
“我出生在离贝都因两百里外的尼诺镇赫德村,父亲叫克利翁·夏赫拉,母亲叫弗吉尼亚·瓦尔莫,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叫科特·夏赫拉,妹妹叫特莉丝·夏赫拉。他们都——”
夏赫拉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微微低头,声音变得很小:“死了,赫德村在今年5月发生了瘟疫,只有我活下来了。”
“我跟着村里的阿德里安老神父学会了识字,我父亲不信教,也不准我学习《圣书》,阿德里安神父就用冒险小说教我识字。”
……
“我在一个远方亲戚,特鲁·龚古尔的带领下,来到贝都因,他把我带到郊区就离开了。6月8号,我进了恩迪科特木材厂,在锯木车间工作,每天工作十三个小时。”
“我住在离工厂不远的一栋公寓里,那栋公寓三层高,还住了霍克恩玻璃厂和巴特勒钢铁厂的工人。”
……
“我一直工作到11月15号,那天早上我晕倒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听到了歌唱声,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就像是海底传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然后我晕倒了。”
“因为迟到,本尼迪克特经理开除了我。”
……
接下来,夏赫拉将如何收到“真理兄弟互助会”卡片,认识艾萨克的经历说了一遍。
当他说到“好人艾萨克”时,正在喝酒的龙沙鼻孔里喷出两道酒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抓起茶几上的手帕,擦了擦嘴唇四周,喘了口气,对停下来的夏赫拉说道:“继续,可以讲得更详细一点。”
夏赫拉讲到唤神仪式:黑蛇,断头的白色雏鹰,纠缠在一起的红白人偶,白色人偶脸上写自己的鲜血写着自己名字,四支牛油蜡烛,画着血圈的镜子,用鲜血描绘的羊头人身神祇形象。
龙沙听到这,放下酒杯。
他的神情变得严峻,盯着夏赫拉的面孔,眼睛一眨不眨。
夏赫拉说完唤神仪式的祭品后,突然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
“龙沙先生,在唤神仪式中,我所见到的场景,都交给了艾萨克先生,我答应过他,不能向第三个人透露。”
龙沙点了点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没关系,那部分不需要讲。”
……
直到夏赫拉讲完今天的所有经历,龙沙一直保持这副神态。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再想想。”龙沙右手五指敲着膝盖,缓缓说道。
夏赫拉回忆了一会,摇头道:“没了。”
龙沙站起身来,双手抱胸,来回走了几步,一会后,他站在沙发边上,望着夏赫拉,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我得告诉你几个事实,夏赫拉。”
“艾萨克教给你不是唤神仪式,而是深渊仪式。任何入门的职业者都知道,鹰与蛇是地狱的象征,尤其是黑与白的对立,还有血。”
“在贝都因,很多家族都知道,艾萨克的其中三门职业是蛊惑者、伪装者、祭师,他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确信。”
“而且,秃顶老头不是他的真实面目,就连性别也不一定是真的。”
此言一出,夏赫拉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
天空呈灰白色,云后太阳是一团模糊的光晕。
夏赫拉把祭品扔在垃圾桶后,独自在大街上行走。
他左手揣在衣兜,低垂的脸庞阴郁、愤怒,用仇恨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走出希梅内旅馆不久,他就开始烦躁,极度敏感,好像感官放大了很多倍。
太阳没出来,他觉得光线刺眼。
两个中年人低声交谈着从他身旁经过,声音刺耳。
空气中的异味难以忍受。
前面的街口,一群小孩在玩耍嬉闹,他无比憎恨地看着他们。
周围的一切都让他反感、痛恨,想要砸东西,破坏!想对着身边所有人所有事物疯狂施暴!撕碎他们!
明明谁都没有招惹他。
夏赫拉紧紧握住拳头,低垂着头颅,发出野兽般的沉重喘息。
“我这是怎么了?”
他内心发出痛苦的呐喊。
一辆两轮马车从他身旁飞快驶过,泥水溅到了他的手上。
他蓦然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辆马车。
“追!杀了他!撕碎他的尸体!”
暴怒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不,不要!”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神情痛苦,遏制住内心那股疯狂的嗜血冲动。
“快走!去找艾萨克!他有办法!”
夏赫拉低垂着脑袋,内心焦急、惊恐。
他沿着街边疾走,尽量远离人群,不去看他们,听他们的声音。
他来到阿康诺街18号,屋子里没人。
艾萨克经常更换集会地点。
内心那股冲动越来越强烈,夏赫拉越发焦急、痛苦。
他立刻赶往下一个地点:小萨其马街区,威特街11号。
可当他拼命地跑到威特街,那栋上个世纪的尖顶建筑,还是没有艾萨克的影子。
他在阴暗的屋子里急促地喘息,不停地摇晃沉重的脑袋,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下一个:盎格鲁街区,郝姆斯街3号。”
他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突然,他停下脚步,身体僵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会后,他缓缓抽出左手,低头注视着紧握的拳头。
他双眼猩红,嘴角裂开,表情犹如一个邪异的魔头。
左手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情,颤抖起来,那张大嘴兴奋地张开,想要挣脱压制住他的拳头,撕裂某个活物的身体,吸食他滚烫的血液!
他转过身,将装衣物的袋子扔在地上,偏离盎格鲁街区的方向,缓缓往郊区走去。
郊区是工厂的聚集地。
……
天色渐黑,郊外空旷的天空中游荡着浓厚的墨绿色云朵,幽暗,诡异。
微风拂过,这片野草地沙沙作响。
远处的工厂窗户亮起了灯光,机械声没完没了。
乱草丛中,有条泥泞马路,一辆满载原木的四轮马车从远方走来。
赶车的是鲍勃,一个黄头发的壮汉。
他是恩迪科特工厂的工人,后面还坐着两个穿蓝衣服的工人,比恩特和雷卡。
马车转了个弯,鲍勃看到前面一个人影站在马路中央,一动不动。
“嘿!让开!矮子,如果你不想被马蹄踩死的话!”
鲍勃高声叫道,他丝毫没有放缓马车的速度。
可站在马路中间的黑头发矮个子好像是聋子一般,一动不动。
眼看就要撞上,鲍勃咒骂了一句,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来。
鲍勃走下车,高声骂道:“该死的畜生!你是聋子吗?”
他走到矮个子的身边,愤怒地将背对着他的人扳过来。
凌乱的黑发,面孔苍白,眼珠猩红,让鲍勃吓了一跳,不过当他看清他的模样后,立刻大笑起来:
“嘿!这不是夏赫拉吗?不——‘女人’!女人!哈哈哈!”
比恩特和雷卡也跳下车,带着不怀好意的神情,走到夏赫拉身旁。
三人习惯性地将他围成一圈。
鲍勃居高临下,右手亲热地拍着夏赫拉的肩膀,笑道:
“嘿!你这个女人,站在路中间干嘛?说话呀,女人。”
一旁的比恩特装作心急火燎的样子,厉声骂道:“耽误了行程,要扣工钱的!你知不知道?快赔钱!”
夏赫拉刚来恩迪科特工厂不久,他们三个人就以类似的理由,在公寓里,将他从赫德带来的钱搜光了。
雷卡不爱废话,伸手就往夏赫拉衣兜里摸。
他拉出了夏赫拉藏在衣兜里的左手,然后——
他看见了手心,一张裂开的大嘴,森森的白牙,鲜红的分叉舌头在空气中蠕动。
下一刻,雷卡感觉到胸口一阵疼痛,他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邪恶脸庞,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那只左手插进了他的胸口。
雷卡通红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肥胖的脸颊收缩,瞳孔散大。
恐怖的一幕,让鲍勃和比恩特触电般弹开。
“魔鬼!”
比恩特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工厂的方向逃去。
鲍勃也立刻跑进乱草丛中,朝着工厂的方向。
夏赫拉抽出左手,雷卡魁梧的身体倒在烂泥里。
那条鲜红的舌头飞快地舔舐着手掌残存的鲜血。
他脸上挂着邪异的微笑,转身。
他一会就追上了比恩特,将他扑到在地。
“不要——”比恩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挣扎。
夏赫拉的左手从背后插进了比恩特的胸膛,脑袋埋在他的脖子上,张开了嘴巴。
鲍勃在乱草丛中拼命地奔跑,草叶锋利的边缘不停地划过他的双手。
比恩特的惨叫让他更加恐惧,激发了他的潜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跑得那么快。
近了!那条肮脏恶臭的河流就在眼前。
只要过了桥,再跑几步,守卫就能听见我的呼喊声,他们有枪!
“救命!”、“救命!”、“救命”……
夜色中,他的喊叫声被淹没在浩大的机械声里。
鲍勃咬牙切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痛恨工厂的噪音。
“那只手……夏赫拉变成了职业者吗?”
鲍勃焦急地转动念头,他跟附近街区的莫莱特帮有些关系,知道一些职业者的信息。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垃圾遍布的河岸边,鲍勃冷静了下来,他出乎意料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气喘吁吁,冲着那个乱草中的黑影叫道:“喂!夏赫拉!别杀我!我不过抢了你的钱,我把它们都还给你!我帮你处理那两个人的尸体!你不想刚成为职业者就被通缉吧!”
此言一出,草丛中的夏赫拉放缓脚步,慢慢朝着鲍勃靠近。
微茫的光线中,鲍勃看到了夏赫拉的面孔,嘴唇四周模糊一片,心中更是惊骇,他绞尽脑汁,飞快地说道:
“夏赫拉!我认识莫莱特帮的鲁泰先生,他是二级职业者。我介绍你加入莫莱特帮,他们会帮助你隐藏身份,还会指导你,你刚成为职业者,这些对你很重要不是吗?想清楚别冲动!”
此时,夏赫拉离鲍勃只有十几步距离,他一步步走过来。
鲍勃已经看到了,这个黑头发红眼睛的恶魔,满嘴都是鲜血。
他双腿发抖,禁不住倒退几步,踩进了河水里。
他不敢再看夏赫拉,低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夏赫拉,我可以帮你,雷卡和比恩特的尸体我帮你掩埋,你不想成为通缉犯吧?别杀我,真的,我介绍你进莫莱特帮,鲁泰先生会指导你,他经验丰富,是老职业者,真的,我对主发誓,不骗你。”
鲍勃的语气无助、可怜,他高大的身躯瑟瑟发抖,就像一个害怕的孩子。
他听见夏赫拉走到了他面前,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见一张无动于衷的漠然脸庞,然后,心脏部位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双手猛地抬起,无力地抓住夏赫拉的肩膀,想要推开他。
他的嘴巴张开,想叫却叫不出来,喉咙发出“咯咯”的断气声。
麻木的感觉从双腿升起,鲍勃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左手贪婪地汲取鲍勃新鲜的血液,直到鲍勃脸颊皱缩,双眼凸出,面孔一片惨白,夏赫拉才抽出左手,任凭鲍勃的尸体倒在河水里。
他蹲在泥泞的河岸边,鲜血淋漓的双手在鲍勃身上摸索,很快就摸出了一个钱袋。
然后,他返回到比恩特、雷卡的尸体旁,如法炮制,将他们身上的银币、铜币搜出来,装进了口袋。
那匹有魔兽血统的高大比特马依然温顺地站在马路中央,它扑闪着黑色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眼前走来的这个矮小人类。
夏赫拉轻巧地爬上这匹黑马的背上,趴下身体,然后,他的左手插进了它的脖子。
比特马悲鸣一声,拖着沉重的原木,沿着马路痛苦地奔跑起来。
趴在它身上的那个人类如同跗骨之蛆,怎么也无法甩脱,比特马奔跑了几十米后,轰然倒地。
马车车轮撞在凸起的石头上,一齐翻倒在地,一根根珍贵的柚木在草丛里翻滚。
夏赫拉依然趴在它的身上,左手疯狂地汲取比特马的鲜血。
直到他苍白的脸庞泛起几缕血色,眼睛越来越亮,他才将左手抽出已经死去的比特马的脖子。
夏赫拉感受到身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大笑。
“艾萨克。”
他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露出冷笑,慢慢转身,走进半人高的草丛中,身影逐渐消失深浓的夜色中。
几天前,夏赫拉和艾萨克做了交易,艾萨克教他唤神仪式,收集祭神物品,条件是:唤神仪式结束后,夏赫拉需要将仪式中出现的所有场景描绘成画,送给艾萨克,并且保证不能向第三者透露。
盎格鲁街区,郝姆斯街3号。
一栋废弃的建筑物内。
客厅阴暗陈旧,地板和破旧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灰色蛛网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
四周房门紧闭,窗户被木板条封住,连楼梯口的大门也关得死死的。
十二名与会者围坐在客厅中央,每人身前点燃一根白蜡烛,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这些集会者的脸庞,也照亮了中心那位身穿黑衣的老者。
老者大约六七十岁,秃顶,两侧和脑后的白发高高扬起,额头上的横纹清晰可见,深陷的眼窝,鼻子两侧法令纹很深,嘴唇和下巴留着浅短的白胡须。
他神情严肃,黄色的眼珠像猫一样深邃。
而周围的人,衣着陈旧、破烂,年龄从十几到五十不等,他们的脸上和伸出衣袖的手掌都留着苦难的痕迹。
其中有名红头发的圆脸少年,他粗糙的大手拿着铅笔和纸,如饥似渴地听着老者低沉的讲述,关于职业者的神秘与强大,双眼圆睁,神情专注得近乎疯狂,就像几天前的夏赫拉。
“蒙特七世二十二岁时,还是卡莱诺郡的红衣主教,他与五个来自异大陆普罗透斯城的女教徒,在卡塔内伯爵的庄园,和一帮贵族纵酒狂欢,淫声浪语直至天明,传遍了整个卡莱诺城。他在人前一副庄严神圣的模样,穿着紫色教袍,宣读神谕戒律,可他自己何曾有过神职人员的操守,遵守过《圣书》的教诲?他有过十八个情妇,二十一个私生子女,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蒙特七世不过是头发情的公猪而已。”
“对,教皇是头发情的公猪。”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汉一拍大腿,满脸笑容,肯定地说道。
“他和上任的西斯科三世一样,买卖圣职,大肆敛财,帮自己的一帮私生子女安排教会职务,谋取爵位,在圣城和其他郡城政府担任官职。”
……
“在白银时代,圣光教会被统治西格大陆的尼尼微帝国视为邪教,视它的神为邪神,就像今天的圣光教会对付其他宗教一样。”
“圣光教并不是西格大陆的正统教派,它的神才是来自异大陆的一位邪神,窃取了正神的权力,才统治了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篡改历史,将其他神祇贬为邪神、恶魔。”
“你们是西格大陆古神的后裔,身上潜藏着古神的血脉。诸神不忍心看到高贵的后代们沦为奴隶,从事低贱的工作,吃混杂了木屑和石头的大麦面包,喝肮脏的菜叶汤,受那些本该是你们奴仆的贵族践踏。”
“他们对我降下神谕,让艾萨克神使前来传授你们唤神仪式,走向半神之路。”
……
直到晚上8点,这场秘密集会才结束。
集会的众人打开二楼大门,走下楼梯。
红头发的圆脸少年斯恩特最后一个走下楼梯,他将纸笔放进口袋,呼出口气,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走到门口时,他看见一个矮廋的黑头发少年走进来。
两人擦肩而过,黑头发少年冲他咧嘴,露出阴森的笑容。
斯恩特顿时毛骨悚然,他闻到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气味。
血腥味。
他连忙低下头,匆忙地走出去。
“他是谁?艾萨克先生的信徒吗?”
斯恩特扭头看了看昏暗的二楼窗户,咽了咽口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连忙离开此地。
……
烛火还未熄灭,整个大厅被苍白的烛光照亮。
夏赫拉走上二楼后,“砰”的一声将身后大门重重合上。
艾萨克背对着他,站在窗户边上。
夏赫拉走到客厅中间,望着艾萨克苍老的背影。
他走到一根柱子旁,斜倚着,口中发出轻佻无礼的笑声:“我来了,艾萨克。”
艾萨克慢慢转过身来,眼睛深邃。
对于夏赫拉的转变,他仿佛并不惊讶,只是轻声说道:“夏赫拉,对一位六十七岁的老人,尤其是他教导过你,你应该称呼他艾萨克先生,艾萨克老师,或者艾萨克会长。”
“好的,艾萨克。”
夏赫拉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阴森的笑容,顿了顿,他加了一句:“老头。”
艾萨克笑了笑,然后,他抬起左手。
在夏赫拉的视线中,一根苍白的触手虚影从虚空中钻出来,甩在他的胸膛上。
夏赫拉手都没来得及抬起,就如同炮弹般飞出去,撞在那堆破旧的家具上。
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起,夏赫拉大半个躯体被埋在了坍塌的家具中,烟尘阵阵。
艾萨克挥了挥衣袖,那阵刚刚升腾起的灰尘立刻被压了下去。
在触手周围,又冒出了十几道手指粗的触手虚影,朝着破碎的木头堆伸去。
它们卷住夏赫拉的胸腹和大腿,将他拉起来,横移到艾萨克面前。
夏赫拉双眼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艾萨克抓住夏赫拉下垂的左臂,掰开他紧握的左手。
鲜红的裂痕,白森森的利齿,分叉的鲜红舌头探出来,在空气中伸缩不定。
艾萨克疑惑地注视着它,在庞大的记忆中,搜寻有关这种畸变的线索。
他想起在青铜时代,特洛伊王国有位十级“撼地者”,赫克托,他的右手长着一张人脸,名为“弥达斯之脸”,吞噬万物。
不过,眼前夏赫拉的左手——
艾萨克伸出食指,指了指夏赫拉的手心,顿时,缠在腿上的一根触手虚影拉长,在夏赫拉左手手腕上盘绕一圈,尖端缩小,犹如水蛭般往手心的裂缝中钻去。
左手五指一阵抽搐,鲜红的舌头立刻缩了回去,那张大嘴紧闭,锋利的锯齿将触手虚影咬断,只剩下一条暗红的缝隙。
艾萨克顿时失去了兴趣。
畸变千千万万,在深渊仪式中,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艾萨克将目光转移到夏赫拉的脸上。
即便处于昏睡的状态下,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阴森邪恶的笑容。
“是哪个恶魔影响了他?”
这个念头在艾萨克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右手凭空出现一个蓝色的喷雾瓶。
触手将夏赫拉的身体摆成站立状态,然后缩回虚空中,消失不见。
艾萨克将喷雾瓶对准他的眉心,喷了两下。
柠檬气味的香雾在空气中弥漫,夏赫拉身体一哆嗦,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感觉大脑一片冰凉。
当他看到眼前的艾萨克时,脸上阴森邪恶的笑容逐渐消失。
迷茫,惊讶,惊恐,然后化为痛苦。
他的脑海中充斥着他杀死鲍勃三人和那匹马的景象,他啃咬比恩特的脖子……
“那真是我干的吗?”
夏赫拉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然后望着艾萨克,嘴唇颤抖:“艾萨克先生,我杀了人。”
艾萨克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高深莫测道:“雷卡、比恩特、鲍勃,还有一匹比特马。”
夏赫拉眼睛惊恐地睁大,难以置信。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警察局的人去了现场,也许还有裁决司的执事。”
艾萨克淡淡道,仿佛全知全能的神。
裁决司。
“我该怎么办?”听到裁决司三个字,夏赫拉心如死灰,求助般地望着神秘、强大,仿佛无所不知的艾萨克,眼神无助、可怜,就像临死前的鲍勃。
不,鲍勃起码还能想办法自救,临时还想说服他,给出了合理的条件,换一个正常的职业者很可能就接受了。
而夏赫拉此时的状态极其窝囊、脆弱,毫无主见,被艾萨克的几句话就吓得魂不守舍,轻易地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他。
艾萨克看着夏赫拉,微微一笑:“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我教导你唤神仪式,帮你准备祭神物品,而你,需要将唤神仪式中所见到的场景都描绘成画,送给我,并且不得告诉第三者。”
夏赫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记得记得。”
“那就开始吧,完成交易后,我会给你一件信物,你去找亨吉斯特家族,他们会帮助你,只要你对他们有价值。”艾萨克轻松地笑道。
昏暗的二楼客厅。
“艾萨克先生。”依旧心神不宁的夏赫拉吞吞吐吐道:“我在重现这些场景时,会受到它们的影响,被拖入彼岸世界……而且,我不太会画画。”
他自幼生活在贝都因两百里外的尼诺镇赫德村,跟村里的阿德里安老神父只学了识字,有几本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冒险小说,对于画画,小时候的夏赫拉只用铅笔描摹过一些怪兽。
“放心。”
艾萨克掏出一个紫色的长颈玻璃瓶,将瓶塞打开。
一阵紫色气体冒出来,围着夏赫拉旋转,慢慢化成一个紫色的黑眼猫头鹰,停留在夏赫拉的脑袋上。
它低着头,双爪轻轻地帮夏赫拉梳理凌乱的头发。
“有它在,你就是希克斯帝国的乔尔乔内,你会一直保持清醒,它们无法影响到你。”
“而且,它会帮助你,更为清晰地重现那些场景的细节,让破碎的声音、画面趋向完整。其实,你将获得的好处远远超过你所付出的。”
艾萨克满脸真诚,语气却显得像在诱惑。
夏赫拉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心思,老老实实道:“我知道了,艾萨克先生。”
艾萨克微微一笑,左手伸出,往夏赫拉身前轻轻一点,一个带画板画纸的黑桃木画架凭空出现,画架的右侧凹槽放着七支不同颜色的画笔。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不要怠慢你的左手。在青铜时代,特洛伊王国有位叫‘赫克托’的十级职业者,他的右手长着一张人脸,名为‘弥达斯之脸’,吞噬万物。”
“你的左手处于婴儿期,只要有足够的食物,它也会逐渐成长,给予你力量,以后也许会具备‘弥达斯之脸’的一些能力也说不定。”
艾萨克说道。
夏赫拉连忙道谢:“我记住了,艾萨克先生。”
艾萨克告诉过他,职业者的信息都是有价值的。
“开始吧。”
闻言,夏赫拉深吸一口气,抛开一切杂念,集中精神,拿起了画笔。
头顶的紫色猫头鹰闭上双眼,蹲伏着一动不动。
夏赫拉脸上,一条条纤细的紫色纹路浮现,逐渐组成一张猫头鹰的脸,他猩红的双眼也转变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夏赫拉打开了一直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之门。
白雾弥漫的天空中,一团旋转的血雾,它包裹的耀眼白色圆盘,圆盘中心的黑色孔洞。
它们组成的巨大眼睛,血雾眼球,白色圆盘虹膜,黑洞瞳孔。
夏赫拉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他的手成为了他大脑中场景的摄影机:从他落笔的那一刻,描绘形状、颜色,更换画笔,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头到尾没有做任何涂抹更改。
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跃然纸上:
吞噬天空之眼的黑暗。
电光闪烁的天空,黑暗大地上升起的黑影,围着他扭曲晃动。
甚至连那些无法表达的嘈杂声音,他都毫不迟疑地用象征物代替了。
朝着天空伸出的无助之手。
冉冉升起的白色人影,凌驾于所有黑影之上,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温暖变成灼热,灼热变成燃烧,处在焚山熔海的烈焰中的感觉,他也用人物的表情动作的转变来表达不同层次的痛苦。
天空中的十轮赤红太阳。
融化的灵魂哀嚎。
岩浆之海载着他飘向远方。
……
艾萨克看着一幅幅画面完成,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当那个凌驾于所有黑影之上的白色人影出现时,他的瞳孔一阵收缩,表情有些疑惑。
……
当所有画像完成,蹲在夏赫拉头上的紫色猫头鹰睁开双眼,重新化成紫雾飞回玻璃瓶中。
夏赫拉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神色疲倦,轻轻地喘气。
他的大脑隐隐作痛。
他望着艾萨克,有些忐忑地问道:“可以吗?艾萨克先生。”
他对自己的画画毫无信心。
艾萨克点了点头,收起画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古旧的灰白戒指。
“很满意,我要送你件东西,夏赫拉。”
他蹲下身子,抓起夏赫拉的左手,将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
“这是一枚隐藏指环,能够隐藏你的职业者气息,还有你的眼睛,逃脱职业者的追踪。它还带有一点压制情绪的功效。有了它,你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轻易失控了。”艾萨克解释道。
夏赫拉用右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光滑、坚硬、冰冷,好像是玉质的。
此刻,他躺在肮脏的地板上,望着艾萨克,内心的感谢无以言表。
他是夏赫拉半年来在贝都因碰到的第一个好人。
艾萨克站起身来。
夏赫拉恢复了几分力气,也爬起来。
艾萨克又不知从何处变出封信,递给夏赫拉:“去找亨吉斯特家族,北区塞尔维亚街区莫格林街31号。”
夏赫拉接过信,有些犹豫地看着艾萨克。
艾萨克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负责为迷茫痛苦的人打开一扇门,门后的世界由他自己探索。”
夏赫拉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愧,低声道:“那我走了,艾萨克先生,祝您一切安好。”
他脚步轻缓地走到门后,轻轻打开大门,走出去后再关上,几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下楼的时候,夏赫拉摸着手中的戒指,暗暗发誓道:
“艾萨克先生,虽然现在我一文不名,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过,他刚走出大门,一辆路过的马车提灯照在他身上,他心中一哆嗦,想起自己先前犯下的血案,连忙低下头,匆匆往前走。
此时,他才回忆起自己搜了鲍勃三个人的身,将他们的钱都拿走了。
他摸了摸胸口鼓鼓的钱袋,心中涌起几分安慰。
……
客厅内,艾萨克捧着画本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神情越来越凝重。
“按照我教给夏赫拉的深渊仪式,他不可能会引来如此多恐怖存在的关注,甚至连天空之眼都出现了。”
“那个白影是什么?”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将那个紫色长颈玻璃瓶拿出来,打开瓶塞。
紫色烟雾冒出来,在他眼前凝聚成一面模糊的长方形镜子,他伸出右手,手心往镜子表面抹去。
镜面顿时变得清晰光滑。
它并没有倒映出艾萨克的形象,而是显现出夏赫拉头上蹲着紫色猫头鹰时的场景,不过画面中只有夏赫拉,没有他的身影。
艾萨克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点镜面。
画面开始倒退,以极快的速度闪烁。
夏赫拉退回到大门口,下楼,从盎格鲁街区退回到郊区,比特马倒在地上,又爬起来,草地上的柚木飞回马车上,马车拉着比特马往后撤退,躺在河岸边的鲍勃死而复生,爬起来……
画面一直倒退到小房间里,躺在地板上赤身的夏赫拉苏醒,然后镜子画面一片漆黑,再也无法显示任何东西。
那段时间,唤神仪式正在进行中。
艾萨克思索了片刻,伸出手,将视角调整到希梅内旅馆外面,就是他那晚感应到夏赫拉举行深渊仪式时出现的地方。
漆黑的街道上,出现一点紫光,一张邪恶的脸庞。
艾萨克面无表情,任由画面继续倒退,直到重新陷入黑暗,他才伸出手指点了点镜面。
画面开始正常播放,他看见那个黑影从巷子中走出来,站在窗户下面,就是他之前驻足的那块区域。
黑影掏出蜡烛点燃。
紫光照在他的脸庞上,阴森的表情,右眼下一道斜斜的疤痕划过鼻梁中央。
艾萨克看见一缕缕紫烟升起,钻进了夏赫拉房间的窗户。
接着,此人作出大笑的表情,然后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艾萨克再等候了片刻,镜面中并没有再出现其他状况。
镜子重新化成紫雾,钻进了瓶子中。
艾萨克低头思索:
“是他干扰了深渊仪式。那个蜡烛,正好是魔物。”
“一般来说,邪恶术士、污染者、通灵者、蚀日者这四大职业才需要干扰深渊仪式。”
“如果是污染者、邪恶术士,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蚀日者——应该不可能,奥加王国仅存的蚀日者不到二十,行踪诡异谨慎,不会轻易出手。”
“很可能是一位通灵者,这些老鼠感应力强,最爱干这些事,对新人施加影响,窃取他们的彼岸世界成果。”
对艾萨克而言,夏赫拉不过是他蛊惑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平平无奇,他的对手应该不会去算计他。
这应该只是个巧合。
而且,夏赫拉的深渊场景已经到手,可以转移目标了。
他想起红头发的圆脸少年——斯恩特·纳格。
按照他的观察,下一个举行深渊仪式应该就是斯恩特了。
……
艾萨克在客厅呆了一会,继续翻看画册。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模糊的白色人影上,神情很是疑惑。
艾萨克收起画册,犹豫了片刻后,他站在原地,开始在脑海里观想它。
当它在脑海中成型后,眼前的场景毫无变化,艾萨克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阴恻恻的恶心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个声音响起时,艾萨克的样子发生转变,长长的黑衣缩短,头发飞速生长……
片刻后,艾萨克就变成了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女性。
酒红色的长发垂及胸口,三七分,发缝非常清晰。
她戴着长框眼镜,脸庞的肤色雪白,耳垂下坠着银丝黑珠。
她上身穿着暗红色的礼服,脖子下是白衬衫,前面挂着黑色的女士领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领结,眼神冷漠,立刻将脑海中的白色人影切成了碎片。
“真是恶心的笑声。”她嘴角泛起冷笑。
在奥加王国,圣光教会的职业者大多在各郡城的裁决司任职,裁决司的职业者一般被称呼为执事,或者裁决者。
执事分为四个等级:普通执事——黑执事——红执事——白执事。
在裁决司,一般而言:
1-4级的职业者担任普通执事。
5级、6级职业者为黑执事。
7级、8级职业者为红执事。
9级、10级职业者为白执事。
当然,也有不少特殊情况,毕竟决定职业者水平的并不完全是等级。
裁决司的三大祭司一般由教皇和白衣大主教担任。
在青铜时代,大部分正规职业者都只能加入教会。
不过到了黑铁时代,世俗王权的加强,能够威胁职业者的枪炮、药物等越来越强,以保护王国为职责的职业者团体也越来越多,很快就产生了统一的王权组织。
发展至今,它的体系越来越完善,在奥加王国,它被称为暗警司,与明面上的警政司享用同样的警衔称号,不过制度大为不同。
不同于排斥新兴工业的顽固的裁决司,暗警部对于神物、魔物,以及工业武器,来者不拒,只要它有效果。
在奥加王国,传闻还有专门研究针对职业者的秘密部门、实验室,不止如此,这些渎神者,还收集与神魔有关的物品、事件,妄图探究神魔的秘密。
当然,除了这两大组织,奥加皇室暗地里默许一些职业者组织存在,只要他们听话,不违背与皇室的秘密协议,皇室也不会干涉他们的正当生活和行动。
另外,这些组织是不允许有类似嗜血者、噬魂者、邪恶术士、污染者、掠食者、掘墓者、撕裂者等邪恶职业存在的。
……
在北区边缘和郊区一带,负责职业者事件的是雷里奥暗警局。
大概8点钟的时候,雷里奥暗警局接到报案,在郊区恩迪科特木材厂附近,发现四具尸体,三个人类尸体和一具马的尸体。
三级警员马丁松·格林和同事麦克雷·托马斯赶到现场后,并没有发现人群聚集的现象,只有霍克恩玻璃厂、恩迪科特木材厂、巴特勒钢铁厂的6名守卫在,他们手持伦德罗步枪,两人一组守护一具尸体,马除外。
马丁松·格林松了口气,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人群聚集的场面,那会给他的工作添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马丁松也明白,现在是工厂上班时间,那些魔鬼工厂主是不可能将工人放出来的。
而且,他敢肯定,工厂肯定将这个消息封锁了,否者会引发很多流言,散播恐惧,耽误甚至破坏工厂的生产,停工一天,他们就得少赚一大笔钱。
果然,当他询问守卫时,对方说消息没有传播,只有守卫和工厂少数管理人员知道,本来要经过这条马路的马车也被他们劝阻,绕道而行了。
唯一让马丁松不满的是,那辆马车和运载的柚木在发现后立刻拖进了恩迪科特工厂,好像在野外停留几分钟,这批木头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地上只有四具尸体。
恩迪科特工厂的守卫告诉他们,三个人和马都属于恩迪科特工厂,他们本来负责从附近的克达里多森林运送柚木回工厂,过了规定时间还没回来,这三个人又是出名的偷懒鬼,工厂便派人出来查看情况,才发现河边的鲍勃尸体。
马丁松和同事先查看三具人类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利器刺穿了胸膛,名叫比恩特的脖子上还有人类的咬痕。
尸体几乎都一个样子,面部呈灰白色,皮肤干裂,浑身皱缩,血液都被吸干了,现场残存血迹很少,比特马的鲜血倒是沿着马路洒落了不少。
三人的钱都被搜光了。
初步判定,是邪恶职业者所为,凶器是——手。
马丁松从雷卡死亡的地方开始调查,在泥泞的马路上,发现了不属于这三人的另外一个人的脚印,较小的脚印。
在雷卡身旁,在死在草丛中的比恩特的身旁,在鲍勃身旁,连马匹尸体身旁都有。
很明显,凶手是在追逐过程中,将他们一一杀死。
马丁松通过脚印,几乎能够还原当时的情况:凶手在原地杀死雷卡后,比恩特和鲍勃受惊逃跑,这是很明显的事,他们都逃向了工厂方向。
然后比恩特被追上杀死,最后是死在河边的鲍勃。
至于马匹,根据恩迪科特守卫的描述,还有现场的车轮印和马蹄印、血迹,应该是被刺伤后,一路奔跑,最后和马车一起倒在了路边。
马丁松进一步猜测,凶手很可能是名初级的职业者,从他追逐的脚步看,二级职业者要杀死这三个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会有其他情况。
不过,先顺着这个最显而易见的方向查。
在工人下班之前,马丁松和恩迪科特工厂的格鲁主管商量过,吩咐守卫用马车装好尸体,运往暗警司。
马丁松和同事麦克雷来到恩迪科特工厂,在二楼一间较小的办公室,询问这三人的情况。
格鲁将马格纳叫了上来。
马格纳还不知道这件事,对方说是警察局的人,询问鲍勃三人的情况。上楼时,格鲁主管叫他知无不言,不要顾忌,有工厂和警察局撑腰。
其实,发现尸体到现在,格鲁一直很害怕,职业者在工厂附近杀人,谁知道有没有离开,毕竟他们神出鬼没的。
而且,死的是鲍勃三人,他觉得很可能是报复,他暗地里干的恶事也不少,只能尽力协助警方,赶紧抓住罪犯,保护自己。
马格纳以为这三个恶棍终于被发现了,这个黄头发眼睛机灵的中年人挠了挠脑袋,对坐在沙发上的马丁松两人说道:
“鲍勃三个人,是一年前来到工厂做事的,鲍勃还加入了莫莱特帮,他跟我们吹嘘过,是在今年5月份加入的。”
“他们是厂里的恶棍,经常和其它厂的恶棍,还有外面的流氓、帮派分子欺负老实工人,偷抢他们工钱。”
“他们还偷工厂的原料拿去卖。”
……
马丁松问道:“你知道他们欺负过哪些人吗?”
马格纳又开始挠头,苦恼道:“这太多了,我该怎么说起,有些人已经离开了工厂,我都不记得他们名字。”
麦克雷吸了口烟,开口说道:“你把经常和鲍勃混在一起的人先说出来。嗯——用笔写名字,在哪个工厂都写下来。”
马格纳依言写下来后,麦克雷就请他离开了。
“格鲁主管,很抱歉,我们需要谈论一会案情。”麦克雷警员笑着说道。
格鲁懂事地离开了办公室。
麦克雷对马丁松说道:“我们只需要查明那个脚印就行,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先从傍晚时分,在那条马路附近出现过的人开始调查。”
“几个工厂都有马车经过那里,很简单,我们先去询问他们,看他们是否看见奇怪的人出现在附近。”
“你凭什么认定凶手就是个奇怪的人?”马丁松反问道。
麦克雷笑了笑,指了指脑袋:“经验,根据我追踪地下职业者的经验,我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刚成为邪恶职业者的人所为,他缺乏经验,毫无处理犯罪现场的能力。”
“初级职业者,尤其是邪恶职业者,身体大多会出现畸变,而且被恶魔影响,残忍、嗜血、暴躁。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符合初级职业者的举动。”
“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两三个小时,我们就能找出那名职业者的身份。”麦克雷自信地说道。
……
11点钟时,霍克恩玻璃厂的两名工人对麦克雷两人说,傍晚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黑头发黑衣服的矮个子在那片乱草丛独自走动,他有一双红眼睛。
从盎格鲁街区返回巴特勒钢铁的三个工人说,在路上遇到过一个黑头发黑衣服红眼睛的矮子,左手插兜,表情很让人不舒服。
黑头发、黑衣服、红眼睛、矮子,身高符合脚印,红眼睛符合邪恶初级职业者的特征。
目标瞬间就缩小了。
根据他们描述的身体和脸部特征,先从恩迪科特工厂的员工开始查起,包括最近离职的。
不到1点钟,麦克雷和马丁松将目标锁定在了恩迪科特工厂前员工红·夏赫拉的身上。
当夜,有关红·夏赫拉的资料就传到了雷里奥暗警局和北区裁决司,效率惊人。
回暗警局的路上,麦格雷轻松地对马丁松说:“你看,很简单的案子,甚至不需要用到能力和‘物品’。”
塞尔维亚街区莫格林街31号。
这个地址对于夏赫拉来说是陌生的。
郝姆斯街上一片昏暗,仅有两旁的房屋窗户透着微光,街上行人很少,马路中央只有几辆行驶的马车亮着黯淡的黄光,发出粼粼的车声。
冷风在街道穿梭,呼呼作响。
四下很安静。
夏赫拉紧紧捏住口袋里的信,心惊胆战地走在郝姆斯街上,尽管暗夜将他的身形遮掩,在这个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他还是觉得自己行踪诡异,十分醒目。
“得找一辆马车。”
他急切地扫视着马路两边。
可是,这个点,在这连路灯都没有的破败街道,哪里有出租马车的影子。
“难道我要先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再去?”
“不行不行,这里根本不能呆了!越晚越容易被抓。”
“得去豪格斯街,那里可能有马车。”
夏赫拉一边急匆匆地赶路,开始回忆自己在郊区的行动。
越想他越是惊慌。
“那条马路泥泞,我留下了很多脚印。”
“有一些工人看见了我,我是红眼睛。”
……
夏赫拉喘着气,穿行在夜色中的街道,在经过一家打烊的酒馆时,旁边的巷子里窜出两个人影。
“站住!”
“钱拿出来!”
两人将他拦住,低声恐吓道,手里的刀子闪着雪亮的光。
夏赫拉吓得魂飞魄散,不过当他听清楚两个人的话时,瞬间怒不可遏,恨不得将这两人杀了。
他强行压制住怒火,转身就跑。
身后两人见状,拔腿追赶。
夏赫拉沿着街道飞奔,速度惊人。
两个劫匪不过追到街口,就看见夏赫拉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黑暗中。
“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灯瞎火跑这么快,不怕撞死你个混蛋!”
他们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咒骂几句,又缩回到巷子中。
……
豪格斯街,阿尔齐姆酒店大门还亮着灯光,隐隐有欢声笑语传到街上,好几辆出租马车停在路边。
夏赫拉看见它们,松了口气。
他匆匆走到一辆四轮马车旁,低声对车夫问道:“去塞尔维亚街区的莫格林街,多少钱?”
提灯的黄光照在车夫脸上,那是一个穿蓝衣服的卷发中年人,斜倚着车门,脸颊的胡茬密密麻麻。
他瞥了夏赫拉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两个小银币。”
夏赫拉沉默了两秒,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好嘞!请上门,尊贵的先生。”中年车夫瞬间来了精神,满脸笑容,殷勤地将车门打开。
走进车厢,夏赫拉坐下,靠在软垫上,闭上疲倦的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两个小银币,我在恩迪科特一个月的工钱才5个小银币。”
一趟马车就要花自己近半个月工钱,如果不是逃命,夏赫拉肯定是自己走到莫格林街去的。
阿尔齐姆酒店是家妓院,来这里的都是商人、中产阶级,附近也就这里深夜还有出租马车,客人出手都比较大方,车夫们才熬夜来挣这个钱。
马车启动,不过很慢,隔着车窗,夏赫拉看着黑暗中街道两边缓缓倒退的房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能不能快点,我两条腿都比你的车快!”
“哎呀,先生,现在这个时候,豪格斯街的路灯都灭了,靠提灯这点光走快了要出事的,等靠近北区中心,那里路灯还亮着,就快了。您放心,我不会多加钱的。”车夫解释道。
夏赫拉发觉刚才自己着急,声音有点大。
他呼出口气,压低声音问道:“你有表吗?现在是什么时候?”
“11点49分,先生。”
“到莫格林街31号要多久?”
“大概1点半能到。”
夏赫拉不再说话,靠在垫子上闭目休息了一会,又睁开了眼。
他抬起手,按了按疲惫的大脑。
眼皮底下好多沙子,很困,想睡觉。
“快12点了,大概是6点钟左右杀死鲍勃他们三个人的。”
“我留下那么多证据,很可能,警察已经找出了我的身份,正在连夜追击我。”
“抓到我会被判绞刑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昏昏欲睡的夏赫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屏息静气,隔着车窗打量着外面,聆听周围的声音。
昏暗的街道,只有提灯的微光,马车的粼粼声,远处隐隐传来狗叫声,四下一片安静。
这更显得恐怖,大街上只有这一辆马车,如果是人声鼎沸,车来车往的白天,隐藏在它们之间就不会这么提心吊胆了。
夏赫拉觉得黑暗中随时会窜出两名持枪警察,大声叫自己下车。
“别吓自己,哪有这么快?报纸上不是一直讽刺警察局的办案效率低下吗?再说,我现在是职业者了,能不能有点勇气!碰到他们,逃跑应该来得及。”
他攥紧了拳头,浑身肌肉紧绷,感受着全身上下强大的力量,以此来增强自己的信心,驱除内心的畏惧担忧。
他强迫自己将心思转移到身体的变化上。
“仪式结束后,除了左手,身体还察觉不到什么变化,吸了鲍勃三人和马的血后,明显能感到身体力量的增强,这么说,我需要鲜血来提升。”
“而且,我好像能够在夜里看清楚东西。”
夏赫拉又想起一件事,刚才遇到那两个劫匪,自己奔跑时,竟然能看清楚街道和两边的房屋。
那时天空没有月亮,街上没有路灯,窗户的灯光弱的可怜。
“力量、夜视能力,就是我杀死三个人获得的东西吗?”
夏赫拉在心中默默道。
对于鲍勃三人的死,他内心毫无愧疚,从他们抢走父母留给自己的那些钱后,他就在脑海里杀死过他们无数次。
这三个人辱骂、殴打、拿自己寻开心多少次?
即便是现在想起那些耻辱的经历,他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将他们鞭尸了一顿。
一会儿后,夏赫拉的思绪蔓延到自己的异变上去。
“我怎么会陷入那种状态?”
从郊区到郝姆斯街那段经历,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不过那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感到非常自由、畅快,毫无阻止自己行动的欲念,而且,内心无所畏惧,放肆。
自己甚至用嘴巴咬了比恩特的脖子,喝了血,那时就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在汲取甘甜的清泉,觉得美味极了。
想到这,夏赫拉就觉得有些恶心,那股黏稠的血液味道似乎还在嘴里蔓延。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因为它吗?”
夏赫拉抽出口袋里的左手,在昏暗的车厢内,用畏惧的目光注视着手心,此时它合拢了,只剩下一条缝隙,非常安静,就像睡着了,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还是唤神仪式的原因?”
艾萨克没有跟他讲过唤神仪式结束后,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也许艾萨克也不知道会这样。”
“对于职业者,我知道得太少了。”
夏赫拉叹了口气,将思绪转移到那封信上。
亨吉斯特家族。
陌生的名字。
他记得艾萨克的话:你要证明自己对他们有价值。
“只要我证明有价值,亨吉斯特家族就会庇护我。这是目前最值得注意的事。”
夏赫拉用手按着口袋里的信封,松了口气。
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
“醒醒,先生,莫格林街31号到了。”
车厢内的夏赫拉听见一个声音,瞬间惊醒了过来。
他看见一张脸和提灯凑在车窗上,显得极为阴森可怕,夏赫拉吓得一哆嗦,心脏砰砰直跳。
反应过来后,他才小声回道:“好,我给你钱。”
车夫立刻打开车门。
夏赫拉的右手刚刚摸到胸口,立刻缩了回来。
那里的钱币沾了血。
他从裤兜里掏出两个小银币递给了车夫。
下了车,他看见铁栅栏内,不远处的一栋尖顶三层别墅,窗户还亮着灯光。
在栅栏的顶端,竖立着一排玻璃灯罩,昏暗的灯光下,花园影影绰绰。
四周寂静,半夜的空气清冷。
身旁的马车启动,渐渐远去。
夏赫拉走到门口,凭着夜视能力,找到了缕空铁门上的门牌号:31。
他拿出艾萨克的信,凑近灯光看了看。
信封中间写着纤细的小字:给龙沙·亨吉斯特。
下面是署名:艾萨克·库利亚。
夏赫拉在路边遥望着花园后的房屋,神色紧张,捏着信踌躇了半天,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他终于走到门口,深吸口气,大声喊道:“31号!亨吉斯特!有人找!”
大概过了半分钟,夏赫拉看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沿着花园小径走到门口。
是一个穿黑色马甲的中年人,脸庞消瘦,金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打开大门,望着神情紧张的夏赫拉,礼貌地问道:“我是管家克洛维奇,请问您的名字。”
夏赫拉连忙将信递给他。
中年人接过信,看了一会,露出笑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轻声道:“里面请,先生。”
夏赫拉跟着中年人走进花园,沿着小径,在树木的阴影下,发出急促的呼吸。
没多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大门后。
暗淡的路灯,花园一片宁静。
房间比客厅还大,地板上铺着光滑的深蓝色地毯,上面有星星点点,还有明亮的条状图案,像星空又像大海。
天花板是浅蓝色的,表面有林泽精灵和长翅膀的天使浮雕,圆形的吊灯垂在天花板中央,放射出淡红的光芒。
四周的墙面,都镶嵌着蓝色壁板,窗帘是象牙色,流苏垂在地毯上。
一身雪白长袍的夏赫拉坐在蓝色桃木椅上,脚下穿着柔软的棉布拖鞋,腰挺得笔直,双手搁在大腿上,目光望着地板,一动不动。
他的黑发整整齐齐地往脑后梳,脸庞干净,身上还有一股轻淡的柠檬香。
进房间前,管家克洛维奇带夏赫拉去盥洗室梳洗过,还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
夏赫拉全身的钱都在那身衣服上,一进门,他就被客厅的明亮华丽惊得晕晕乎乎,腿都有些发软,尽管不放心,但丝毫没敢提起钱的事。
只有进盥洗室前,他才鼓起勇气说能不能保留他的那套衣服和鞋子,那是母亲留给他的。
克洛维奇微笑道:“您放心,我只是把它交给仆人洗濯,您的一切东西都会保管好。”
然后夏赫拉就被带到这个大房间,局促又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在他的对面,蓝色沙发上,斜倚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米白色的敞胸外衣,略卷的金色头发,脸很白,额头光洁,鼻梁高挺,嘴唇鲜红如血,深陷眼窝中的双眼是灰白色。
他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右手拿着那封信。
他前面是张蓝色的木制茶几上,上面摆着红酒和酒杯,酒杯里有半杯酒。
他就是收信人,龙沙·亨吉斯特。
龙沙将信放下,右手扯了扯垂及脸颊的金发,望着夏赫拉,问道:“你的能力是什么?全部的。”
声音清晰,温和。
夏赫拉抬起头,伸出左手,手心裂开,那条猩红的分叉舌头探出来,他咽了咽口水,呼出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
“吸血,能增加力量。有些许夜视能力。我是今天才成为职业者的。如果有足够的血液,我的力量会一直成长。我还没进入彼岸世界修行过。”
好吧,对于吸血的极限,夏赫拉并无把握,不过为了提高身价,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只能这么说了。
龙沙站起身来,走到夏赫拉身边,灰白色的眼睛盯着他的左手。
看了一会,他说道:“收起左手,站起来,伸出右手。”
夏赫拉依言照做。
龙沙伸出右手握住夏赫拉的右手,俯视着他道:“用最大的力气握。”
夏赫拉略微分开双腿,然后张了张五指,握紧那只温暖的大手,腰腹紧绷,使尽全身力气,直到脸色涨红。
龙沙高大的身体巍然不动。
“好了,坐下吧。”龙沙说道。
夏赫拉立刻松开手,坐下。
“吸过血没有?”
“吸了,三个普通人,一匹比特马。”
不知道为什么,夏赫拉虽然紧张,但精神状态很好,脑子非常活跃。
龙沙点了点头,然后他看着夏赫拉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轻声道:“把戒指摘掉。”
夏赫拉看了看他,没有犹豫,立刻将戒指褪下来,握在右手手心。
瞬间,他漆黑的双眼变得猩红如血。
龙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退后两步,双手抱胸,右脚尖抬起,轻轻拍打地毯两下。
顿时,一滩水蓝色的液体从地毯冒出来,扩散,然后如同活物般升起,围绕夏赫拉旋转,化成一颗浅蓝色的圆球,将夏赫拉包裹在里面。
眼前薄薄的圆形蓝色屏障,一圈圈银色波纹从顶部中心扩散,犹如涟漪蔓延,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晃动不止。
夏赫拉紧张地坐在椅子上,一道道银光从他泛蓝的脸庞上划过。
他一动不动,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过了几分钟,龙沙走回到沙发边坐下,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斜倚姿势,左手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
此时,圆球从顶部裂开,迅速下降,重新化为液体没入地毯消失不见。
夏赫拉松了口气。
下一刻,脚下的地毯花纹模糊起来,灯光突然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夏赫拉有些惊慌,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不过,在黑暗中,他看见穿白衣服的龙沙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坐着,不过底下的沙发消失不见,看样子就像悬浮在黑暗中。
他按捺住了,低下头,发现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忍不住用手往屁股下的椅子摸,它也存在。
就在这时,夏赫拉突然看见龙沙的右肩上空冒出来一条白鱼。
它形状类似鲤鱼,双眼犹如红宝石,嘴唇上有两根长长的白须,它在黑暗中摆动尾巴,朝着夏赫拉游来。
夏赫拉不明所以,只能规规矩矩,一动不动,视线朝下。
白鱼围着夏赫拉转了两圈,就游回到龙沙身边,在他耳边,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传递信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龙沙侧耳倾听着,面带微笑。
一会后,白鱼没入黑暗中。
随着它的消失,四周的黑暗也随之消退,淡淡的红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龙沙望着夏赫拉笑道:“恭喜你,通过了初步测试,有资格与亨吉斯特家族签订职业者协议,红·夏赫拉,你将得到亨吉斯特家族的庇护。”
夏赫拉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开,他喘了口气,用感激的语气说道:“谢谢。”
不过,职业者协议是什么?
龙沙端起茶几上的红酒抿了一口,说道:“现在,夏赫拉,你得把你的出生地,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名字,经历讲一遍,包括如何认识艾萨克,直到走进这栋房子前为止。尤其是关于你如何成为职业者的过程,还有今天的经历,不要隐瞒任何细节。”
接着,他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必要的步骤,我们亨吉斯特家族有不少敌人,只要你出身没有问题,就可以和我们亨吉斯特家族签订职业者协议。”
夏赫拉点了点头,道:“好。”
“我出生在离贝都因两百里外的尼诺镇赫德村,父亲叫克利翁·夏赫拉,母亲叫弗吉尼亚·瓦尔莫,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叫科特·夏赫拉,妹妹叫特莉丝·夏赫拉。他们都——”
夏赫拉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微微低头,声音变得很小:“死了,赫德村在今年5月发生了瘟疫,只有我活下来了。”
“我跟着村里的阿德里安老神父学会了识字,我父亲不信教,也不准我学习《圣书》,阿德里安神父就用冒险小说教我识字。”
……
“我在一个远方亲戚,特鲁·龚古尔的带领下,来到贝都因,他把我带到郊区就离开了。6月8号,我进了恩迪科特木材厂,在锯木车间工作,每天工作十三个小时。”
“我住在离工厂不远的一栋公寓里,那栋公寓三层高,还住了霍克恩玻璃厂和巴特勒钢铁厂的工人。”
……
“我一直工作到11月15号,那天早上我晕倒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听到了歌唱声,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就像是海底传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然后我晕倒了。”
“因为迟到,本尼迪克特经理开除了我。”
……
接下来,夏赫拉将如何收到“真理兄弟互助会”卡片,认识艾萨克的经历说了一遍。
当他说到“好人艾萨克”时,正在喝酒的龙沙鼻孔里喷出两道酒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抓起茶几上的手帕,擦了擦嘴唇四周,喘了口气,对停下来的夏赫拉说道:“继续,可以讲得更详细一点。”
夏赫拉讲到唤神仪式:黑蛇,断头的白色雏鹰,纠缠在一起的红白人偶,白色人偶脸上写自己的鲜血写着自己名字,四支牛油蜡烛,画着血圈的镜子,用鲜血描绘的羊头人身神祇形象。
龙沙听到这,放下酒杯。
他的神情变得严峻,盯着夏赫拉的面孔,眼睛一眨不眨。
夏赫拉说完唤神仪式的祭品后,突然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
“龙沙先生,在唤神仪式中,我所见到的场景,都交给了艾萨克先生,我答应过他,不能向第三个人透露。”
龙沙点了点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没关系,那部分不需要讲。”
……
直到夏赫拉讲完今天的所有经历,龙沙一直保持这副神态。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再想想。”龙沙右手五指敲着膝盖,缓缓说道。
夏赫拉回忆了一会,摇头道:“没了。”
龙沙站起身来,双手抱胸,来回走了几步,一会后,他站在沙发边上,望着夏赫拉,用一种轻淡的语气说道:“我得告诉你几个事实,夏赫拉。”
“艾萨克教给你不是唤神仪式,而是深渊仪式。任何入门的职业者都知道,鹰与蛇是地狱的象征,尤其是黑与白的对立,还有血。”
“在贝都因,很多家族都知道,艾萨克的其中三门职业是蛊惑者、伪装者、祭师,他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确信。”
“而且,秃顶老头不是他的真实面目,就连性别也不一定是真的。”
此言一出,夏赫拉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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