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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黑月荆棘铁幕

    洛普兰,蔷薇王城。

    女仆们两两拎着木桶在月季丛中穿梭,她们的桶里装着松针和小铁铲。

    由于洛普兰所在地区纬度较高,所以这里的冬季就格外地寒冷,为了避免冻伤月季,通常要在它们的根部铺上松针。

    整片月季海在微风吹拂下徐徐荡漾,花季少女们在绿海里游曳,不时也有穿着古式盔甲的巡逻骑士小队路过。

    也许某一刻路过时,或是少女,或是骑士,他们会有意无意地望一眼心爱的人。

    等到来年春天,这里就会变成绚烂多彩的花海,月季花会盖住多刺的荆棘,连空气都会散发着浪漫。

    可惜这里并不浪漫,因为此处是荆棘与铁甲的乐园。

    王城前,甲胄骑士面面而立,他们手持利斧,肩甲上绘着明显的黑月图案,只不过黑月上缠着荆棘,这代表着他们是隶属王城的守护者,并非正常的黑月铁骑。

    一袭褐发风衣青年快步走近,甲胄骑士同步转身,他们交叉手中利斧将这位相貌英俊却有些风尘仆仆的男子拦了下来。

    “安东尼·霍华德少校,今日并非你的训练时间,请止步!”士兵沉声说道。

    尽管面前这个青年和他们已经熟悉的一塌糊涂,可是军令如山,在军纪面前,这些友谊并不管用。

    青年面色冷酷却又带着难掩地焦灼,他肩膀上的少将徽章在兀自闪耀。

    这时,一位副官从王城内小跑到此,他立定后看向通道外的安东尼少校。

    “霍华德少校,幕主有请,这边跟我来”副官抬手示意让士兵放下交错的利斧,他微微俯身展臂说道。

    安东尼迅速走上前和副官进入王城,甲胄士兵将沉重的利斧收回杵在地上,蒸汽甲片开合,他们再度恢复沉默的守卫姿势。

    王城内,某处高阁,巨大的落地窗前,削瘦男人正伏在梨木桌前批盖军事文件,经手的文件在左边的桌角堆叠如山,一只羽毛笔,一瓶墨水,一方印章和印泥,一杯凉透的咖啡。

    副官来到门前,他敲了敲敞开的实木门,男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面露不悦之色,这让得在他眼眶处的单片眼镜被夹得更紧了些。

    “请进!”克莱斯曼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沉厚。

    副官带着安东尼走入房内,随后副官退出房屋并带上房门。

    “少校,今天貌似还未轮到你来演练,有事吗?”削瘦男人将羽毛笔搁进墨水瓶中,顺手把那一方刻着“黑月荆棘铁幕”的印章放入印泥盒。

    安东尼理了理头绪,他看着胡须长满下巴的削瘦男人,虽说平日里和这位实际握着洛普兰半权的舅舅相处起来并不吃力,但是真正和他独处时,压力瞬间就充斥了安东尼四周。

    “幕主大人,我听说,狭斐尔被王座雪热识破扣押在了白苑!这件事情属实吗?”安东尼柔和的嗓音此时变得冷冽。

    “确有此事”克莱斯曼双手叠放桌上,回答道。

    安东尼思考片刻开口道。“请允许我来临时担任槲寄生小队长一职,我要破城救出我的弟弟”

    槲寄生小队的成员皆是黑月铁骑中的佼佼者,整个队伍只有不到百人。

    “我把刀尖交给你了,那我的刀身怎么办?”克莱斯曼喝了口冷咖啡,不远处的墙柜里放着许多造型各异的陈年红酒,连安东尼也认不全酒名,只不过克莱斯曼现在换了口味,咖啡貌似成了他的新宠。

    “少校,你的离开,会让黑月铁骑正面军团的利度锐减,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幕主,军团要等到初春才会出动,我的弟弟可能明天就会被处死!”

    “而且他还是您的儿子,您不会不知道战犯的待遇”

    常青的槲寄生代表着希望和丰饶。槲寄生,顾名思义,就是寄生在其他植物上的植物。而洛普兰槲寄生小队就是寄生在黑月铁骑之上的甲胄骑士队伍,他们代表着极端的“希望”和“丰饶”的杀戮。

    没有队长的槲寄生不会出动。正如北欧神话里,没有洛基之手,槲寄生之矛就不会射出,光明之神伯德也就不会死亡。

    一经投掷,必染神血。

    安东尼如果想要调遣这支队伍,就必须成为小队长,想要成为小队长首先要获取幕主的允许。

    “少校,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是霍华德家族的继承者,洛普兰未来的君主候选人之一,你的妈妈是我的姐姐,你身上还有着卡佩家族的婚约”

    “安雅也在等着你,槲寄生对你来说太危险,我没有权利让你来冒险”克莱斯曼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前说道。

    “舅舅!我不能…就这样看着狭斐尔死去!”安东尼握紧了拳头。

    整个房间都变得沉默,克莱斯曼盯着面前已经比记忆中变得高大许多的青年出神,连他也只达到安东尼的肩膀。

    阳光从落地窗外撒入房间,游走在房间里面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安东尼衬着黄金的领子以及闪闪发亮的少校肩章上。

    尽管目前的军衔有部分是依仗霍华德家族的裨益,可那依然是无数次战功所堆积出的高度。

    而狭斐尔,他那个失忆的孩子,成为他的剑刃,已经为他挥舞了五年,他的眼睛越来越像他的妈妈,剔透晶莹,蓝如蔷薇。

    原来,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克莱斯曼偶尔也会想起卡维启城,想起他教过的学生春莉莎,想起苏氏的宅邸。

    真的过去好多年了,如果没有那场纷争,或许现在白薇雅会淡淡的笑着去把桌上的冷咖啡替他温热……

    “……想要指挥群狼,就要先驯服群狼”

    “既然如此,安东尼……你去试试吧”

    克莱斯曼端起那杯冷透的咖啡走向壁橱,他自己替自己把杯中之物加热,一饮而尽后转头看向安东尼说道。

    高加索山脉。

    在历经三天三夜的奔袭后,瑞吉儿等人来到一处位于两山交夹间的深潭。

    瑞吉尔环顾四周,周遭的树木都已经变成高山松和冷杉,一些颜色血红的杜鹃属植物分布在周围。

    他们一路上躲过了变异的魔种、年代久远已然生锈的捕兽陷阱以及拉脱维亚共和国的甲胄士兵,最可怕的是和他们一样闻声而来的圣器赏金猎人。

    拉脱维亚这个国家原名叫做利沃尼亚,后被十字军远征,用武力强制征服人民改信基督教。后面经过蒸汽时代改革,拉脱维亚逐渐建立自己的政权,并将南高加索划入自己的版图。

    瑞吉儿的队伍原本有九人,在历经危机后仅剩七人。

    班克罗夫特从森林中走出,去到深潭附近,一条瀑布夹在山隙里面源源不断的往深潭里注水。如果不仔细看,从远方是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道瀑布的。

    “牛角山,横断峰,两山夹道深潭出”瑞吉儿捧着地图对比着标志。

    一旁名叫博罗的中年男子看着瑞吉儿笑着说。“大姐头,你这个样子很像那些摸金校尉啊”

    瑞吉儿没理他,她也走出森林来到深潭前,潭里的流水异常清澈,透过水面可以看到下方黝黑的深洞,谁也不知道会有多深,底下又会是什么。

    此时深潭正中的洞穴里绽放了一抹金光,很快消散。

    “这就是近来高加索山脉上频频出现的圣光吗?”

    “看来圣器就在这潭水底下……”

    “我们是第一批勘探者!如果真的能找到圣器,真正的圣器……”班克罗夫特手舞足蹈,用手比划着闻名于世间那柄“无所不摧之神殇”的圣枪,朗基努斯。

    “我们会被弥赛亚民众牢记,会得到至高教皇的邀请,会流传于史书之上”干瘦汉子的眼里仿佛只剩下先前已然消逝的金色闪光。

    “别傻了,这么深的潭水,就算圣器真的在里面,我们也根本没办法取到”

    “还有,世间之最,从来都与危险环环相扣。你不觉得我们一路上太顺利了吗?”

    博罗指了指身后的高加索森林,尽管这一路上的确经历了一些足以抹杀同伴的苦难,可是,付出与圣器不成正比,或者说,根本比不上。

    高加索山脉的金色圣光在两三个月前开始出现,同时也吸引了许多人蜂拥而来。圣器的力量足以激发人内心最纯粹的贪婪。

    贪婪,最后都会死于恐惧刀下。

    当世第一件圣器出现在卡维启城外的轻语森林中,正是那个葡萄石矿场。连月的金光照彻着迷雾笼罩的柏树林,无数人前去想要一探究竟,可是整片森林已经被苏氏家族封锁。

    后来圣器消声匿迹,雪热听从利萨克家族的调遣来到卡维启,然后再被调离。

    朗基努斯之枪和少年雪热的名号一同绽放在那个时代,刺穿一切的矛把敌人的甲胄连同世人的冷嘲热讽一起扎在了地底。

    据说为了取得朗基努斯之枪,利萨克家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也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苏氏获得圣器的艰难程度。

    “潭水如此清澈却没有鱼的踪迹,虽说是水至清则无鱼,但怎么想想都不对劲吧?”博罗一边说一边用脚掌摩挲地面的凸起。

    泥土被男人的脚掌铲去,一截雪白的骨头裸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是……腿骨…嘶”瑞吉儿眯起粉红色的眼眸看着博罗的脚下。

    金光再次迸显,只是比先前都要浓郁,森林里传出不知是野兽还是魔种的沉重呼吸声。

    一颗硕大腐败的狼头从森林里探出,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还有半边脸颊被撕碎裸露白骨的猛虎低吟。无数的獠牙在此刻锋芒毕现,浓烈的紫雾缠绕着魔种的躯体。

    威胁仿佛是在向众人围拢,而潭水在退去,在众人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露出不知通向何处的甬洞。

    “别管那些东西了,走,快下去!”瑞吉儿朝后方的队友呼喊道。

    一行人随即跃入深不见底的甬洞,腐狼和蚀虎等魔种在金光前停了下来,它们貌似十分忌惮这种神圣的光芒。

    翡冷翠,迪亚诺学院。

    林立的建筑高耸入夜,星辰在塔尖曲卷,闪闪烁烁的灯火照亮阿诺河的两岸,马车与蒸汽小轨列车穿梭在河岸上花团锦簇的林荫小道间。

    白发少女坐在靠窗的餐桌前,少女的嘴角仿佛天生一样带着一点妖媚的弧度,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如柳叶般狭长而淡青色的眼睛。

    少女看起来面容乖巧可爱,可是她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军人独有的冷肃气息,那双本该优雅温柔如绿宝石的眸子在这份气息的烘托下却如竹叶青的蛇瞳一样。

    少女对面坐着比她高出不少的兄长,兄长和妹妹的长相如出一辙,只是兄长的眼神没有少女的狡黠。不像蛇,更像鹰,这是少女对兄长的评价。

    明明是学院里人来人往的餐厅,有人宁愿站着用餐也不愿坐到少女和她兄长周围的空位上。路过的学生眼神里充斥着敬畏,丝毫不敢在白发少女那张魅惑的脸庞上停留。

    少女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掌随意拨弄着桌上黑底红边金漆戳印的信封,上面是一个繁体的夏字,少女知道这是大夏古文字,只是她并不认识。

    兄长在慢理斯条的吃着晚餐,享受着餐厅里悠扬悦耳的小夜曲。同样的信封也摆放在兄长的手边。

    两封信件都是由副官刚刚送来的,少女悠悠然拨动信封在透明的餐桌上缓缓旋转,兄长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盘子里的食物丝毫未动,抬手一个板栗敲在她的小脑袋上。

    “嘭”

    “嘶…哎呦…”少女双手抱头。

    “好好吃饭,晚上有教授的讲座,讲座完还要回基地训练”兄长淡淡说道。

    “哥,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敲我头,会把我敲傻的”

    “你已经很傻了”

    “那还不是你敲的!”

    “跟我无关,你的傻,是与生俱来”兄长放下刀叉,抬头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只会在他面前撒娇任性的妹妹。

    “赶紧吃饭,小玥”兄长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被称作小玥的女孩突然嬉笑起来说道。“哥,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嗯”

    “哥,你说他既然没死,那他会收到大夏的邀请吗?”小玥垂下白色的眼帘,柔顺的白发遮住她绝美的侧颜。

    “如果能在大夏见到他该多好”女孩轻声细语,带着些许期盼又有些羞涩。

    “黑月铁骑之主,落入了西风王座雪热的手里”兄长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

    “你觉得我们认识的雪热会放过屠杀他同胞的那位吗?”

    少女打开了信封,取出了里面入手极沉的黑色卡片,卡片上篆刻一排着翡冷翠文字,是少女的名字。

    绯绯玥·伊斯顿。

    想来兄长的信封里应该是刻着,戈兰·伊斯顿。

    难怪来往的学生对兄妹两人的态度如此奇异,当世的五大王座之一就坐在身边,谁又能压抑住那份颤栗呢?

    妹妹是炽翎骑士团团长,哥哥是当世王座兼副团长。

    “哥,我好想见他……”绯绯玥望着窗外的夜景喃喃道。

    “不就是小时候救过你一次,至于记他如此之深吗?”戈兰皱眉不满道。

    白北战争期间,狭斐尔曾带领槲寄生小队护送使者来到翡冷翠,为了洛普兰和翡冷翠第一次秘密缔结盟约。

    会议期间,狭斐尔在迪亚诺学院居住半月,除去日常的饮食住行,狭斐尔只常去学院的图书馆和学院外的百花圣母大教堂。

    说来也可笑,明明是个恶魔,却信仰着上帝,每个礼拜定时去教堂做弥撒的洛普兰少校,会不会只有在掰饼、唱赞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丝内心的安宁?

    绯绯玥第一次认识狭斐尔是在迪亚诺学院的图书馆里,古板沉默的少年取走了她未看完的书籍。

    后来,洛普兰和翡冷翠正式结盟,驻守迪亚诺学院的槲寄生小队被上级派遣协同炽翎骑士团袭击白苑的侧方战线。

    白苑侧方战线使用机械甲胄较少,大部分还是古式盔甲士兵。

    在这场本该毫无悬念的战斗里,立功心切想要向家族证明自己的绯绯玥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太过小瞧人心。

    原本已经投降的白苑士兵拼死点燃了营地里的火药库,剧烈的爆炸轰碎了山峭,满山的滚石如雪崩一样砸落。

    蒸汽阀完全打开,连同限制阀也开启却依然被卡住机械义肢的绯绯玥看着巨大的石柱朝她飞来,她已经闭上了双眼。

    在戈兰等人的怒吼中,刺目的灯光闪烁照破黑夜,蒸汽核心呼啸,一袭黯红身踏步上前将顺手捡到的炽翎巨剑抡圆猛然挥出,随后双臂交错挡在身后的甲胄前。

    碎石漫天抛落,砸在伊卡洛斯的手臂上、绯绯玥甲胄的肩膀上。撞击之后,狭斐尔沉默着抬手接住飞回的大剑插入地面。

    也许对狭斐尔来说,他只是救下了同盟国的骑士团长,这可以让两方国家缔结的盟约更加坚固,至于金属面具下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在绯绯玥眼里,这位槲寄生小队长是除了兄长大人之外,第二位拯救过她的人。

    “哥哥,你能懂吗,寂寥的方圆十里,有天听见第一缕声音”绯绯玥托着洁白无瑕的下巴,淡青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夜光下波光潋滟的阿诺河。

    “小玥……”

    戈兰顺着妹妹的目光一同看去,舒缓的河流上往行着商旅的蒸汽货船,也有吟游的诗人或者热恋的男女泛着小舟,这条贯穿整个学院的河流是翡冷翠贸易的重要渠道,它对翡冷翠的价值无可估量。

    只不过戈兰的眼神更加空远,不在清澈的河水里,而在河底之下,阿诺河的下方,停着一列望不到尽头的漆黑列车,约尔曼冈德号,又名尘世巨蟒号。

    尘世巨蟒号所到之处,车道为它变轨,无人可知,它最远可抵达何处。

    白苑帝都,布雷特顿城堡。

    狭斐尔暂时被软禁在了城堡中,雪热在平复帝都剧变后不久就带着甲胄赶往了卡维启城,临行前,雪热再次找到狭斐尔,而这次,狭斐尔似乎是想了许久,对雪热说了许多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语。

    少年的沉默和拘谨像是打开心盒的钥匙,盒子开启后,里面入目长满了青苔和霉斑。

    “我不想再驾驶机械甲胄,我已经从你这里找到了想要的答案。或许对我来说,去远方找一隅偏僻的小镇居住到老才是我现在真正想要的”

    “我会养花,养鱼,我还可以…画画,对的!我可以过上平淡的生活……”狭斐尔摊开双手,眼里洋溢着复杂而微妙的情绪。

    “在我之前的我,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惜我是个坏孩子……”

    雪热平静的听着少年自言自语,大氅被冷风吹得翻涌。他在心里默默的重述狭斐尔的话语,当听到后面时,脸颊如同刀削的男子仰头叹息,少年说的话语,没有一丝少年意气,也不够热血。

    当然,雪热也不知道该怎么让狭斐尔热血起来,更不懂让他如何热血,为了什么而热血,他的身份太扎眼太复杂,注定了他和雪热无法为同一阵营而战。

    雪热突然明白,有一道巨大而厚重的铁幕隔在他们俩中间,从再次相遇开始。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雪热站在风中说道。

    少年抬起脸庞,满头黑发在风中凌乱,他扬起了嘴角,笑容灿烂。

    “祝你也祝我!”少年如是说道,他好像忘了手上洗不掉的浓稠血色。

    想要平淡,可是腥臭缠身的人,怎么才能够拥有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