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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送别·上

    此时,张奉能说出这种话来,足见他对郭大是极为看重的。

    再度叹息,郭大同样满是遗憾,“大郎何必如此,你我本便不是同类人,你出身高贵,往后也是荣华富贵。我贫贱命,不过求活命而已。”

    “可你却是果真如此想的么?”张奉当即反问,“依我看,你之能耐、眼界、果敢,绝非庸碌之人。你所以不愿与我为伴,只是因为当下的我并不能使你折服罢了。”

    默默看着张奉,郭大没有反驳,而这自然也是在张奉的预料之中,虽然内心颇有打击,但张奉却并未恼怒,“不过既然你已决定,我断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但还请君试看,今日之张郎,他日固弱乎!”

    “必然不会!”面露微笑,张奉最后那句话,仿佛明志又如同自勉,与他相交多时,郭大又岂能不知张奉的执着、冷静、睿智且英明果决。

    只是眼下的他实在弱小,即郭大回乡振臂一呼的威势,也绝非此刻的张奉可以比拟的。

    见郭大露出会心的期许,张奉也不再纠结,人生路长,总会有聚也有散。当下的他降伏不住郭大是必然的,未来会怎样却并不好说。

    接下来,两人又继续往杨家走去。

    抵达杨家前,有侍从已经将他们的行踪告知与杨彪,而杨彪也很是敏锐,当即便领着从人去迎张奉二人。

    甫一进门,便被杨彪当面迎上,张奉也稍有意外,“文先,此时准备外出?”

    “方才听门人说,张郎君拜访张家回来,特意赶来相迎。”目光扫过郭大手捧的木盒,杨彪依旧微笑,“郎君此行如何,可如愿得以拜访?”

    “很是幸运,倒是得以拜访张伯英,求得几份墨宝。”拿过郭大的木盒,张奉作势就要打开给杨彪看。

    好歹是出身名门的谦谦君子,杨彪又岂会真盯着去看,当下径直侧身展臂,“如此便好,宴席稍后便开始,郎君赶紧去修整一番吧。”

    说着,也单手抚着张奉后背,往后宅方向。杨彪当然只是稍微引几步路边停了下来,目送张奉二人返回院落。

    “这杨公子倒是口是心非,明明极想看看盒中物品,却犹佯装不过等待而已。”路上郭大摇头轻笑。

    “这便是世家子,如此既能显出尊重,又能确认我此行所获。不过,他终究少了些坚韧,若是我,方才便直接言语自己也是喜爱草书的人,想要同赏,又待如何?”

    稍微怔神,郭大也是莞尔,说好听些是性坚韧,说的通俗点那还得是你的脸皮够厚。

    回屋收拾妥当后,张奉便去赴杨家的晚宴。

    抵达宴厅时,何进已经落座,陪着上首位的杨赐说些什么。见张奉到场,杨赐目光再度审视,方才杨彪已经将此情况告知他。

    人老成精的他自然不信张奉只拿回几张笔墨,且不说张芝的字帖少予外人,便是先前与屋内拒绝他收徒的断然,便不该只是去求字的。

    “承蒙天子不弃,老夫本已属意归隐田园,修书养心,不再过问朝堂事,却不想,国家又使河南尹与太医令前来。如此厚爱,老朽虽无甚能力,但也颇为国家所感。此番愿再度随二位返洛阳,侍奉天子,治天下民生。”

    “有杨公入朝,定能再挽朝堂与危局,还天下以太平。”当下,名义上代表朝廷的张奉也回应道。

    颔首微笑,杨赐说的当然只是些场面话,世宦三公的杨家,又如何会不想重回朝堂,只不过碍于宦官的猖獗声势,才不得已选择退避。

    “承张小郎君吉言。”朝张奉微笑,杨赐眸中泛起睿智的光,“大汉也同样是诸位的大汉,终究似我这等老朽将来也会老去。而为民尽心,为天子尽忠,斗争宦官的重任,最后还是得由诸位去坚守。”

    眼神连忙扫过张奉,何进当然晓得张奉是张让的养子,而此时杨公却当堂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故意说与张奉来听的,所以他下意识便盯着张奉的反应。

    只见张奉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也仅仅只是一丝迟疑后,便迅速恢复如常。

    当下何进也连忙朗声附和起来,“有杨师引导在前,我等后辈不过是沿着前人的路继续走下去而已。”

    面上堆着笑容,何进面对杨赐的意有所指,却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这样囫囵和稀泥。

    不过,同样时刻暗中观察张奉的杨赐当然要的不是他的回应。只眼见张奉神情既无变化,言语又并未顺遂,身为长者的杨赐,到底也没有再刻意强调,那样便多些逼迫的意思。

    于是,杨赐自顾点头,看向何进回应些共勉的话,尔后宴席才开始。随后,众人觥筹交错,倒也算是宾主尽欢。酒散人歇,众人各自安息,约好明日启程回洛阳。

    杨家书房内

    杨彪恭敬的束手侍立在案几旁,杨赐则端着手中茶汤,轻轻吹拂,待凉了后,才缓缓喝下。喝完茶汤后,杨赐也是自觉舒爽许多。

    “今日他去张然明府上,我原以为会空手而回,却不想还真让他带回了些东西。”笑着摇头,杨赐叹息,“眼下看来,张然明是一直与宦官有所牵连的。”

    “应当如此!”点头回应,杨彪也官场经营多年,自然也明白表面文章的道理。“不过今夜大人与宴席上的试探,此人倒是并没有当堂反驳,由此可看出其实他也并非宦官推选出来的领袖。”

    翻他一眼,杨赐无奈,“以他这般年岁,宦官领袖,你倒是敢想。我所顾虑,乃是张然明与宦官的牵扯到底有多深,倘若只是泛泛交情,此子恐怕也并没有获得何等好处。但若是有深厚友谊,甚至受人所托而来,那他交予此子的就并非简单物件,须知张然明虽说与宦官苟且,但其用兵作战方面的功勋也并不可否认。”

    “大人是担心,他会将此授予张奉?”

    点点头,杨赐忧心,“若是如此,那宦党之势力将再难根除,我士族想继续昌盛绵延也愈发困难。”

    细细沉思,许久,杨彪才轻声道,“若想知晓张奉是否得张公传授,待回洛阳时,将他推给袁公路便可。公路此人性格孤傲,素来瞧不起出身低微的人,此二人相遇定然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争执。”

    默默撇眼杨彪,杨赐没有说话,许久才点点头。虽说世家行事都讲究光明正大,但有些时候,还是可以略用些阳谋的。若杨家是只知钻研典籍的世家,倒也不会兴盛至此。

    杨家这边,父子二人商议对策的时候,那边张奉也与郭大聊起了从前。

    “说起来我倒是还不曾去过河东,不知北岸儿郎又是何等风采?”

    “河东民风淳朴,黄土山陇间的汉子都是踏实肯干的人。只是如今世道变坏,否则谁又愿意背离家乡,来到别的地方讨生活。”

    “那说说你的际遇?”

    “说起来倒是很久前的事情。”说着郭大也陷入回忆,“我出身并州郭氏旁宗,到我这辈家道早已中落,家父早亡,靠着阿母将我拉扯大。但成年力壮后,我便四处游历,结交州郡好友,试图兴盛门楣,却鲜少关怀家中。

    后来阿母突然病重,我急忙赶回家时,病症俨然已经难医,但我犹然变卖家中财货,替其延请医治,终究也无起色。当时我心如刀绞,恨不能尽人子孝道,便暗自立誓,若有人能让阿母多留人间些日子,我便倾尽所能报答他。”

    “所以后来你遇到了张角?”

    “是的,我遇到了来并州传道的大贤良师。”目露回忆,郭大自顾道,“是他使出符水,硬是将我阿母多留了半旬,以全我人子孝道。所以,我后来便跟随了他。”

    长叹一声,张奉有些无奈,虽然这个老套的故事剧情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中,频频上演,但就是有那么一群汉儿为了孝,宁愿放弃自己的后半生。

    或许在他们看来,能够让他们伴随自己双亲,给他们送终养老,便是从了他们的人生意义。而能帮助他们完成人生理想,全了他们养育之恩的人,又如何不值得他们投入后半生来奉献呢。

    且不说有的人本就是挟恩图报的,似大贤良师这般,在士族贵人上层阶级尽数视人命如草芥的情况下,突然站出来替他们着想、扶危济困。这样的人又如何不值得他们为之奋斗呢。

    “而今的太平道形势如何?”

    “上官不惜民,下民自然各寻活路。”听张奉问起太平道,郭大索性也说起来,“大贤良师当初创立太平道时,便是为了普渡天下众生。在这苦难的时代,能有一人如大贤良师一般善良,为百姓着想的自然尽被人奉为神明。”

    “如此说来,张角在乡里百姓中的声望,已然超越了当今天子?”

    定定瞧着张奉,郭大想了想,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此时的太平道还并没有宣称造反,所以似郭大这样的信徒,只是单纯的信仰太平道扶弱救贫的理念,或许在太平道的弟子眼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大汉天子,真的没有他们危难时,能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贤师更容易被感受到。

    幽幽叹息,原本历史上说太平道起义的时候有大小三十六方,天下九州,七州响应,张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的。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使太平道波及天下的不是张角的个人魅力,而是这大汉天下民不聊生的社会现实。

    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这群世代耕种,只图个传宗接代养老送终的中国百姓,又如何会拿起削尖的毛竹,破烂的木板,与手握大刀长矛,身披利甲的朝廷精锐军作战。

    他们活不下去了!

    在他们迷茫困顿时,有人领着他们往前走;在他们无药可医时,有人给他画符治病;在他们被官僚欺压时,有人为他们挺身而出,如此,又叫他们如何不赢粮而影从,奔袭州郡以为王师。

    “我并不清楚你所说的超越天子是从何种程度来说,但仅从乡里百姓的认可与亲近上来讲,天子或许过于遥远。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知道当今天下的年号是光和。”

    再度叹息,面对这种情况,张奉早已没有任何想挽救的想法。

    有人说罗马并非一日建成的,而如此情况也并非一日达到的,而是经历日久月累乃至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困顿使他们不再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而劳作。

    转而更愿意抓住眼前的希望。

    州郡的百姓对上官横征暴敛进行抵触,而为官者又为了满足上位者的私欲,奋力收刮民脂民膏,名流清士富有才学的党人又不能为政一方,是以,冷眼旁观矛盾加速。

    天子卖官卖爵,宦官贪得无厌,士族抱团取暖,清流自得其乐。唯一受苦受难的黔首百姓,却只有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同志,会时不时来悬壶济世,来表示慰问关心。

    那这个老道不是天,又会是谁是天呢!

    太平道的大势已成,不仅是他,只要有明白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而往往到中央高官都能看出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严重到纸都包不住了。更别论,身处顶层的皇权掌舵者,还不屑一顾。

    如此,矛盾不爆发必然是不行的。

    而其实从侧面也能看出,这等牵连州郡遍布天下的大问题,能存在发酵这么久,只能说明,要么基层的县长官吏都是愚昧无知的人,被官宦所左右。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施为,他们想积攒起怒火,等到爆发的时候,从中获利。

    显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宦官集团的能量还远不可能覆盖到底层政府,乃至乡里三老。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场矛盾爆发的开始就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施为。

    而这样有组织有预谋规模巨大的大行动,恐怕将远远超出计划者的计划。

    太平道这个由矛盾重重的时代孕育出的产物,也终将毁灭这个矛盾重重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