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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蝼蚁撼树

    三宝会的后堂,鹅梨香的蜜色烟雾氤氲缭绕,一张帘子隔开了里外间,帘外的评弹艺人手忽的一抖,没摁住琴弦,发出刺耳的一声杂音,帘内的男人咳了两声,艺人吓得扑通跪地身如筛糠:“三爷……我这烟瘾犯了,手就不听使唤了……三爷饶我这回……”

    “这是给馋的,下去吧,正好三爷也乏了。”师爷七贵笑着打圆场。

    艺人千恩万谢退下去。

    帘内的余三宝斜倚在罗汉床上,不耐烦的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又重重放下,眼睛不时望向电话机的方向。虽然一言未发,但是焦躁的气氛让屋里的人不敢轻易说话。

    “沈静廷他们什么时候到的?”三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回三爷,晌午一刻就到了。”七贵回话。

    余三宝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三爷,您就放心吧,小四儿啥时候把事办砸过。”师爷常七贵宽慰他。

    “我是怕她吃亏。”

    “那倒不会,她那母老虎样,撒起野来一般人还真拿不下。”七贵玩笑道,撇了三宝一眼,“况且不是还有润生跟着吧,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一周前小四儿任性,大半夜偷摸跑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今早上跟着小四的段润生打电话过来,说小四人在兴义,早上已经去了沈府,中午就能见着沈静廷,这下可把三宝吓得不轻,现在召她回来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等待消息。

    突然间,电话铃响起,三爷身边新来的金九福抓起电话,应了几声,挂断,给余三宝回话:“成了,警察厅通知我们去接五哥,码头那边封条也撤了。”

    余三宝呷了口茶:“小四儿有点本事。”

    常七贵却有点忧虑:“这沈静廷吃了这么大哑巴亏,不说他姐夫顾督军,就警察厅那帮人动动小拇指就能碾死我们。这四丫头别把我们给坑了。”

    金九福一脸义愤:“戴金龙跟那姓袁的都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咱们还能装孬吗!”

    常七贵上前给余三宝添了点茶水,面有忧色。

    九福仍在忿忿不平:“出事之后,三爷亲自去警察厅递了七八回拜帖,请他出面调停,沈静廷连面都不露,只叫人传话说这事他管不了,他一个厅长管不了署长?骗鬼吧!姓沈的也太不把我们三宝会放眼里了!”

    七贵瞅了一眼九福,心想这九福太过张狂,被吾寿惯得失了规矩,“听说袁继冲救过顾奎山顾督军,沈静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七贵面有忧色,“倒是沈静廷这一介入,在袁继冲那不好交代了。四丫头有啥招能破这个局,我也是悬着心。”

    余三宝揉了揉眉心:“她说她有办法,问是啥也不说。不管了,先把老五接回来再说!”

    “还是四小姐有办法,一出马沈静廷魂就丢了,说啥都得依着!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哈哈哈哈!”金九福长得倒是俊俏后生模样,也得了跟着三爷的好差事,可一开口活像个大茶壶,叫人看不上,据说他确实在妓/院长大,生母得了脏病早早死了,一卷铺盖扔到乱葬岗挖坑埋了,还是九福自己背过去的。

    余三宝听不得九福说这些不伦不类的话,何况还是对小四儿,厉声喝道:“自己掌嘴!”

    九福战战兢兢跪在床前自扇耳光,扇了不知道三四十下也不敢停,三爷照他脑袋踹了一脚,骂道:“滚!”

    九福捂着红肿的脸连滚带爬出了屋子,常七贵后脚出来,见到他直摇头:“你多早晚死在这张嘴上。”九福愤恨道:“我说了两句玩笑话,三爷就把我打成这样。”七贵摇头:“你活该,人傻还不长眼。四丫头那是三爷从小护到大的,以前在路上被人调笑了两句,三爷给人捆起来直接扔进南清江,还是四丫头说情,才给捞上来。”

    “那三爷不纳了她?”

    “别乱说!三爷哪是那样下作的人,我们哥仨从小看她长大,只当是亲妹妹一样。”

    沈府这边,燕秋微笑坐到桌旁:“折腾好一会,我都饿了,快来吃点,这都没动筷子呢,要不要热一热。”她大剌剌做到桌旁开吃起来。

    “是啊,饿死鬼难投胎。”沈静廷的调侃口气里听不出喜恶。

    “哈,干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行当,不怕死就怕穷。”

    燕秋叉起一筷子酱蹄膀,大快朵颐起来,吃得那个香,几乎把沈静廷看饿了,吃得太快,没忍住打了个嗝,她突然又来了小女儿态,连连羞赧笑道:“见笑见笑,贵府的厨子做的这蹄膀,绝了!”

    刚从母亲房里溜出来,站在门外偷听的沈静江心里也知道了个大概,这位美貌女学生利用自己来接近兄长,从头到尾,自己都被她玩弄股掌之间,可笑的是刚才还担心她吃亏,所以急急忙忙从母亲房里脱身,想着找兄长说情,无论如何保住她。

    “你就不怕我将来找机会杀了你灭口?”沈静廷用筷子戳了戳鱼肉,又把筷子伸到嘴里尝了尝咸淡。

    “我贱命一条,您拿前途身家跟我赌这个气,您答应,那位也不答应。”

    这燕秋,一句句一字字都在敲打他,拿捏他,他沈静廷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心内暗暗发誓,此人迟早要杀了干净。

    “哎呀别杀啊杀的,大过节的真不吉利。我来这趟,就是想巴结您老人家呀,龙有龙道,鼠有鼠路,能在您底下讨口饭吃,谁敢跟您这大厅长作对呢?”

    “小姐不必过谦,这天下估计没有你不敢的事。”静廷扫了一眼门外偷听的弟弟,不禁暗自叹息。他自来到宁海,深知这里鱼龙混杂,自己又立足未稳,所以规行矩步,谨慎小心,却不想今天阴沟里翻船,都是拜这个糊涂弟弟所赐。而静江呢,此刻头恨不得埋进十八层地下,想转身跑开,双腿又像灌了铅一样挪动不得。

    “厅长过奖。”燕秋对讥讽毫不在意。

    “我知道厅长您现在心中有气,”燕秋长叹一声,“唉,要不是那个草包袁继冲从中作梗,我怎么敢跟您这样的精明人结下误会。”

    燕秋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沈静廷,又塞进了一大口猪蹄膀,鲜滑软嫩,好吃到咬舌头。燕秋边吃边不忘叨叨:“袁继冲打着您和顾督军的旗号,搅得宁海天翻地覆,大家人心惶惶,我知道您仁义,替督军念旧情,可是再这么胡搞下去,砸了锅,横竖大家都捞不着是不是。”

    沈静廷心中冷笑,姐夫让袁继冲来宁海就是为了报救命之恩,让他来发财的。砸了锅怕什么,他心里巴不得戴金龙袁继冲他们闹出点乱子,到时候他再出手拨乱反治,收拾局面,那才是他在宁海真正立稳脚跟的时机,现在他的计划全被眼前这个大吃大嚼的女子打乱了。更可怕的是,她手里拿着可以顷刻间毁掉他甚至整个沈家的把柄。心中恨意难消,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沈静江好像忘了刚才还把余燕秋摁在桌上,差点当场掐死她,余燕秋呢也不管自己刚刚命悬一线,反而吃得很是香甜。整个气氛透着诡异的祥和。

    “四小姐有所不知,官场之内,身不由己啊,”沈静廷故作推心置腹,喟然长叹,他知道燕秋有后话,试探道:“我今天放了人撤了封,他那边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顾督军那里……唉”

    “沈厅长,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别恼我,”燕秋杏目圆睁,嘟着小嘴愤愤不平:“您这样的人才,老被袁继冲那个草包压一头,我都为您生气。”

    “听这意思,你是要为我出头?”静廷哑然失笑,这丫头好大的口气。

    “我多大的脸面啊,还帮您出头?只是您不方便做的事,我们方便而已。”燕秋笑得前仰后合,蓦地盯住静廷,以手比刀向前斜斜一斩。

    静廷心中一凛,正欲开口,燕秋嫣然一笑:“别说你不想杀。”

    静廷抓住燕秋的手,盯着那双不安分的杏眼,无喜无怒淡淡道:“凡事不能莽撞,切不可伤了和气。”

    燕秋抽出手,促狭笑道:“对,不可莽撞,应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