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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家

    寥廓的茫茫大地上,零零星星的散着几家小小毡房,在这极天极地之下,显得渺小又自在。

    “他们都是住这样的毡房吗?达纪。”林长生好奇地问。

    “未必,有的也住在山洞里。遇林则避,逐水而居,我们都是这样的。”达纪看着林长生那个兴奋的劲儿,微微一笑。

    “你父王呢?也是这样?”

    “以前都住过。”

    林长生转过身拍手赞道:“我知道了!为何你们能以几千兵马打败号称几十万大军的辽国!”

    “喔!”达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为何?”

    “因为你们过得了这样的苦日子,但他们不能!”林长生挪过来靠近达纪,叹道:“因为能吃苦,所以勇往向前,刀山火海都要去拼一次。因为不能吃苦,所以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你推我让,所以一败涂地!”

    达纪听到这些话,不禁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我在辽国这一年,早就听说辽帝耶律延禧能歌善诗,酷爱打猎,又爱渔色,一个君王,若是这玩物丧志,那么国家的朝政必定松弛,稍加时候,那些奸佞之人便能把持朝政,国家便危险了!”她帮达纪散开的大氅再次拉拢,抬眼时不小心触碰到了达纪正看着她的眼神,两人俱是脸色微红,她忙低下头去装作整理衣袍的模样。

    “你懂的还不少!”达纪摸了摸鼻子道。

    “小时候我爹爹便教我识字念书,他教导我们要做正直清醒的人!”林长生神色变得黯然,她低声喃喃道:“可是!”

    “你怎知你父亲到辽国去了?”

    “一年前,他是皇帝派遣出使辽国的使臣,三个月后,有随行官员逃回京都,但我爹没有。。。。。。”林长生面色悲戚,好半天才低声道:“他们回京说,说我爹,叛了!”

    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林长生哽咽了几声,又抬起头来笑道:“但是我不信!我爹在我眼里,一直是正人君子,是护我们一家人周全的堂堂男子汉!他怎么可能置我们全家于不顾!所以我定要找到他,亲自问个清楚!”

    达纪在心中默默长叹一口气,这样的话,他们一家人必定因此受到牵连了!那么,这一年以来,这女子又是如何从宋国辗转去到无一人认识的异国他乡,其中辛苦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也不知,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晚宴席,她看向斡里衍的那个眼神,大概是她在这一年的变故里,唯一能保护自己的,还能让自己还没失掉作为人的尊严的表达了!

    达纪心里想着,更明白自己不能问她,谁愿意以自认为的好意,去重新揭开别人的伤疤呢?

    除非这个人,没有心!

    达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林长生的头发,柔声说:“我想,你的父亲未必是背叛。”他叹了口气又看着她道:“我说过要帮你找他,就不会弃你们于不顾。”

    “真的吗?我以为,你当时不过随口安慰我而已!”林长生眼眶泛红,眼泪还挂在脸颊上。

    达纪长叹一口气,给她擦去脸颊上的眼泪,温柔地道:“别人说话算不算数我不知道,但我对你说过的话,必定算数!”

    “你真好!!!”林长生欢喜之余,又抱住了达纪,她抱住他,像是抱住了她的全部希望,她哽咽地道:“我大概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遇到你这个又好看心肠又好的大贵人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两人身子俱是没坐稳,达纪下意识地也伸出手来紧紧将林长生抱住!两个人脸对着脸,近到几乎快要亲上!

    车帘子被猛地掀开,“达,你们在做什么?!!!!”

    当然是,兀鲁。

    林长生不紧不慢地放开达纪,拍了拍手,脸不怎么红心不大跳地道:“做什么你没瞧见吗?我与我夫君新婚燕尔,尤其在这狭窄的车子里,当然会忍不住卿卿我我,有何不可?”

    达纪听她这般讲话,心里只觉得好笑。

    兀鲁气得要死!尤其是看到达纪竟然没有反驳她!

    明明自己开开心心地来接自己的心上人,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所谓“妻子”的人来!她又愤又羞,偏偏眼前这女子没羞没躁的,居然敢这样跟她的情郎拉拉扯扯,当着她的面亲密至极!

    “达纪!我说!”斡里不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兀鲁的身后,他挤眉弄眼地道:“我说,你们夫妻尚在甜蜜时期我也能理解,可能不能等到回家再行这些。。。。”他停了一下,坏笑道:“这些美妙之事!”

    “斡里不!!!”兀鲁跺脚道:“你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没完没了了!

    达纪叹了一口气,道:“斡里不,我们就不去你那里了,车途遥远颠簸,我有些疲惫,况且,”达纪看了一眼林长生,微微笑道:“我得带她,回家先熟悉熟悉。”

    他转头看向兀鲁和斡里不,又道:“待我好些,再来拜访!”

    说罢,他对着车夫道:“回去!”

    “是,少将军!”

    “少将军,我随你们一起吧!多个人多个照应啊!”乌蓬骑马也赶上来了。

    “不必。乌蓬,你只需将我的雪龙駒带去先养几日。其余有她,不必操心!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达纪微笑着很干脆地道。

    马车在斡里不的放声狂笑中,在兀鲁的呆愣愣的没回过神来的空隙里,在乌蓬丈二摸不着头脑中,调转了方向,向着落日余晖的那边疾驰而去。

    达纪的家,是矮矮的土房子,并无半点修饰,只门外有一株黑干虬枝的大树,此时树上枝叶全无,就那样苍黑黑地,或曲或直地,极尽自我地伸展着,仿佛是那么不服输地,要与浩渺的天空对峙。

    “这棵树!”林长生扶着达纪下了车,看到此树,忍不住叹道:“真精神!真好看!”

    “你是第二个夸这棵树的人!”达纪笑道。

    “那你一定是第一个!”林长生嘻嘻笑道:“我曾经听我爹爹说,你若总是夸奖一棵草也好,一丛花也好,一棵树也好,它们就会在你的夸奖声中,越长越好!所以,定是你日日赞它,它才会长得这么精神!”

    “是吗?”达纪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他仰起头看着这棵自在生长的杏树,夕阳的光辉从他的侧脸打过来,整个人莹莹发光。

    林长生一时看得呆了,回过神来才小声道:“贺知章称赞李白为谪仙人,如今我看你竟也像是个仙人下凡呢!”

    达纪笑了笑,开了门锁,道:“天晚风冷,我们进去吧。”

    进了房屋,林长生便将这个不算大的小土屋一览无遗,左边有个故意挖出来的窗洞,是唯一的光亮来源。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洞照进屋内,才能让她依稀看清屋内景象。

    窗洞一旁,挂着达纪的几张弓,以及箭矢,还有一些打猎获得的兽皮,右边是一张土炕,上面铺满兽皮,床边墙上挂着几把看起来有些年月的匕首。

    屋子正中间有火塘,上架着水炉子。

    这便是房屋全貌。

    “很简陋,是不是?”达纪像是看透了林长生的心思。

    “哪里?!”林长生摇头道:“在那些流离失所的日子里,我最盼望有这样一个家了!”

    “家?”

    “啊!不是!”林长生将达纪扶到炕上坐下,笑着道:“我去烧火!”

    看着林长生生火那熟练的样子,达纪心中有些心酸,曾经,她也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此刻,她是服侍他饮食起居的,的。。。。。。

    达纪心中一阵狂跳,忙收了收心神。

    “你不能日日只吃烤羊肉,这样不利于你的伤口恢复,我得想想办法”林长生一边抽动着柴火,一边愁道:“可是今晚吃什么呢?”

    “不用担心!待会就有人送过来了!”达纪看着林长生一脸发愁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乌蓬吗?”林长生试探地问。

    “不然呢?”达纪一脸让林长生觉得莫名害羞的笑:“你以为会是谁?”

    “我,当然,我”林长生语无伦次地。

    “哈哈!”才笑两声,达纪只觉得自己胸口闷痛,像是什么在里面撕裂一般,他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

    “你还笑!”林长生忙起身将达纪抱在怀里,心疼地轻轻抚摸着他肩背道:“你要记住!你如今只能听我的!千万不要妄动!”

    在这一瞬间,达纪突然觉得,他的人生里,虽然有阿骨打父王的疼爱,斡里不兄长的包容,但他深知在这十六年里,作为一个非亲生子,他的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点点长大的。

    他爹是阿骨打的一个部下,当年为救阿骨打身亡,他娘生他时难产而死,他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孤儿。这十六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可是今日,特别是此刻,他觉得有一种从心底里生出来的温暖,让他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林长生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嗯。”他极力装作平静地。

    “啧!”冷不防地,林长生在达纪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样,才是我的好夫君嘛!”

    “哎!你!”达纪心慌意乱。

    林长生退后一两步,红着脸,嗫喏道:“方才,是我,是我太情不自禁了!”她挺直了身子,装作很强硬的样子道:“都怪你长得太好看!我因为要照顾你又离你那么近!你可不能怪我!”

    达纪表示很无奈。被人偷亲,还只能怪自己又好看又要别人照顾!

    “不过,兀鲁亲过你吗?”

    达纪不防她居然会这样问,有些生气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林长生听得此言,脸上笑意渐深,她欢快地道:“我倒些热水与你擦擦吧!”

    木盆里的热水蒸腾着白色的雾气,林长生绞了绞自己的帕子,帮达纪一点点,擦去他脸上残留的血迹,汗痕,以及灰尘,一张刀雕斧凿的脸庞,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

    而她轻柔的擦拭,同样让达纪跟随着她的气息而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林长生站在达纪身侧,赞叹着,又将缠在达纪头上的束发一点点绕开,达纪的黑色长发落在了肩背上,那种男性的气息,让她心狂跳得快要窒息。

    少女温热的身体时不时地碰触着达纪的身体,让他莫名的冲动!

    这时候,林长生手中的小梳子落在了达纪的怀里。

    她慌忙探身下去达纪怀里去拿那梳子,手心满是汗,她一个没拿稳,咬咬牙又再去够。

    少女的微香在达纪鼻下荡漾着,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他猛地站起身,红着脸道:“你,做什么?”

    “我!”,林长生后退了几步,手拿梳子,也是满脸涨红地道:“我的梳子!”

    “你去多烧些热水!”达纪别过脸去不看林长生,才又道:“我等会自己擦。”

    “喔!”

    热水在水炉子里蒸腾着,林长生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没留意到那热水已经从炉子里溢了出来。

    “水!”达纪提醒道。

    “喔喔!”林长生忙着去提炉子,手忙脚乱没拿稳,水炉子翻了,滚烫的水都泼在了她脚上手上,烫得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我看看,伤到哪里了?”达纪不知何时过来的,拉住她的手,看着手上红肿晶亮的水泡,有些心疼地道。

    “没事,过一会就好。”林长生忍住痛道。

    “去坐着!我来看看,还有何处被烫到!”达纪的话语中带着不可抗拒。

    林长生乖乖听话地走过去坐好,说道:“应该还有脚。”

    “我看看!”又是命令的语气。

    林长生竟然觉得自己很受用这样的语气!

    达纪撩起林长生的长袍,将里面穿的内裙掀开,林长生忙将双腿往后一缩。

    “放开!”

    “喔!”

    一双纤细的腿露了出来,上面满是伤痕,斜长的,短宽的,还有冻得青紫的膝盖,在这些伤痕之间,散布着被滚水烫到的一块一块的红色水泡。

    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的双腿上,几乎找不到一块没伤的肌肤!

    这一切,无不让达纪心惊!

    他鼻头有些发酸,强烈忍住自己翻江倒海的剧烈情绪,他说:“我这里有药,替你擦擦,你别怕!”

    达纪拿出药瓶,认真地将药涂到自己手上,再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到林长生的伤口上。

    “疼!”林长生强忍着。

    “我再轻些!你且忍耐忍耐!”

    就这样,在温暖的火堆旁,半跪着的达纪,小心翼翼地在将手中之药,一点点涂抹到林长生的腿伤上,还有手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连火堆里的火苗,也跃动得格外缓慢,生怕破坏了这样的美好。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少将军!我给你们送晚饭来了!”

    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当然是乌蓬!

    乌蓬习惯地开门便冲了进来,然后就见到了这样一幅如此和谐的画面,他一时愣在原地,呆呆看着,不知该进来还是该出去!

    林长生羞得忙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

    “好,你就放在火堆的铁架子上。然后,我就不留你了!”达纪头也不抬地。

    “是是是!”乌蓬恍然大悟一般,将食物放好后,就像一阵风一般溜到了门口,然后离开前,他还转过身来很是礼貌地说了句:“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

    “我们不是!”林长生忙解释。

    这声解释随着乌蓬的关门声响起,被很好地关在了屋内,永远没人听到了!

    “别乱动!”达纪根本不在意。

    “你怎么不解释一下?”林长生有些生气。

    “解释什么?”

    “乌蓬肯定会误会啊!”

    “你今日不是在他们面前说,你我夫妻,新婚燕尔,卿卿我我很是正常吗?我还需要解释什么误会?”

    “你这!那不是随机应变之语吗!”

    “你以为,他们会当做是你随机应变之语吗?”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说出去的话,不过是覆水难收!你当时说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

    是啊!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太爽快,特别是看着兀鲁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尤甚!

    林长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是你!”

    “什么?”

    “我是说,还好你是正人君子!”

    “谁告诉你的?”达纪抬起头望着林长生,道:“谁告诉你,我是正人君子的?”

    “你自己啊!”林长生笑得讪讪的。

    “那可未必!”达纪邪邪一笑,道:“你以后千万再不要乱说话,因为,“”

    他站起身,将林长生的手握着,靠近她,低下身在她耳边。

    他的鼻息浓重,他说:“不然,我会当真的!”

    林长生被他着突然靠近的动作,以及他身上男人的气息,搞得满脸满耳通红,心跳得快要跳出喉咙一般。

    擦好了药,林长生难得的不再叽叽呱呱,她非常安静地拿了一个馒头,不发一语地围着火堆坐着嚼了起来。

    “尝个胡饼?”达纪难得看到她这么安静,忍不住笑道。

    “您先请!”客气得不得了!

    “要吃饱!不然晚上可没有补给!”达纪见她没接,自己便咬了一口道。

    吃饱喝足,窗洞外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我,想出去方便一下。”林长生结结巴巴地。

    “去吧。”

    “可是。。。。。。”林长生站在门边忸忸怩怩的。

    “怎么?”

    “外面没人!”

    “你方便,还要外面有人看着?”

    “我!”林长生欲言又止,她瞪了达纪一眼,咬咬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慌慌张张找了个地方解决了,站起身时,看到天空上那如铅般的浓云,正像那晚那群军士冲进家里来抓人的时候的天色一般样。

    北风凄厉,裹挟着飞雪从天边传来。

    这样的景象,再次唤醒了林长生脑海里最恐惧最沉痛的记忆,她尖叫一声,快步往家里跑去!

    未到门口,猛然撞上一个人!又吓得她大声尖叫起来!

    “是我!”是达纪的声音。

    “我以为,我以为!”林长生上气不接下气,心跳得突突突的!

    “这里没有怪物!”达纪的声音里带着点责备。

    “对,对不起!我方才有点害怕!”

    “快进屋吧!”

    “嗯嗯!”

    达纪拥着浑身瑟瑟发抖的林长生,走进了屋,还没走到土炕边,达纪只觉得他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他“啊!”的一声,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