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解释
决定放弃教会投向叛军后，格林教士非常迅速的进入了新角色。
一座简朴的木屋内，江望审视着只经过一番简单洗漱的格林教士，相比离开王城时沉静智慧的学者模样。
现在的格林教士形销骨立几乎是判若两人的程度。
饥饿吃掉了他丰盈的脸颊，颧骨突出眼眶深陷，原来的教服宽了好几个号次，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不堪重负的模样让人不自觉生出再吹口气就会压垮他的忧虑。
江望说：“你可以再休息一天，我不介意多等一天。”
格林教士睁大那双因为眼眶凹陷显得尤其大的双眸，艰苦的时光擦拭得它们越发澈亮，像两道冷冷的剑光，以致被他直视的人会不自觉开始紧张，自我审视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
格林教士笑了笑，语气轻松的回答：“我在您的招待所里已经休息的够久了，我的身体迫不及待想要活动活动，好让我知道它们还能使用，否则它们肯定担心我会换个身体。”
这显然是一个玩笑，两人应景似得发出几声轻笑。
接下来，江望和格林教士去了看押区，一路上江望简明扼要给格林教士介绍了相关的情况。
路上每个遇到的人全都热切的向江望投以注目礼，偶尔会有狂热者匍匐在地，声嘶力竭的赞美龙神和使者感谢神给了他们美好的生活。
江望拍了拍被突然的大喊吓了一跳的格林教士：“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慢慢就好了。”
直到过去好久，格林教士仍然用余光审视偶尔的狂热者，呼出一口气，心里生出一份沉甸甸的实感。
看押区是个很大的露天场地，外围简陋的木质栅栏，有好几只巡逻队伍来回不定的走动。
士兵将看押区内投降的教会成员集中起来，格林教士走上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
江望示意现在他可以开始招募自己需要的人手了。
格林教士却不急不缓让看押士兵解开束缚的绳索后先离开，兵士们看向江望，见他摆摆手，便顺从格林教士的要求离开。
格林教士又回头看向江望，请他也先退出去。
“你确定？”江望心知安静的台下，多得是棉服心不服的人。
格林教士点头确定。
江望的离开引发了一阵骚动，人群有几分蠢蠢欲动，很快又归于安静，神职人员比起命似野草的佃农们到底多了点希望，知道兵士仅仅是退到一墙之隔。
广场内或狂热或憎恶的人群抬头仰视高台上的青年，他倒是一番泰然自若的样子。
格林教士开口说话，不自辩不威胁，开口背诵神典第一章，主神创世，不明所以的人群默然无声。
到第三章神造人类，零星有应和之声，毕竟是他们生存的根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恍惚间，那人好似还站在教堂内主持例会，神典在前，神像在后，穿透天窗的金辉明晃晃照着白袍生光，台下众黔首低头同唱，赞美我主...
到第五章人落浊世，越来越多人按捺不住内心躁动开口同唱，声音为之一盛，有人涕泪横流语调含悲，从教堂到战俘营，何尝不是落入浊世。
到第七章离于诸恶，格林教士语调一转说到神爱世人，众生平等，广场内的朗诵随之急转直下，众人面面相觑。
众生平等，原句出于神第四章，天国众生平等，得享永恒幸福，到第五章人落浊世，沾染诸恶，自然而然分出深浅之别。
再后面本该是，轻者为贵胄，重者变黎庶，智慧仁爱受天启者代神牧民，世间万物各归其位。
若人落浊世依旧众生平等，厚厚一本神典，就只能读到第五章，贵胄，教士的法统，统统成了无根之萍，简直离经叛道到了极点。
广场骤然静止，三个呼吸的沉默，是无边愤怒酝酿的时间。
格林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说到贵胄窃国，欺骗万民。
“错误，最低级，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是渎神，快让这个亵渎者闭嘴！！！”
神典，每个教士背诵全文的根本典籍，是他们存身立世的准则，否定神典，不亚于否定他们已经渡过的几十年人生都是一个错误。
是可忍孰不可忍，广场内瞬间沸反盈天，不少人完全将士兵，恐惧抛之脑后，出离愤怒迫使他们不顾一切冲向高台。
当此时，只听一声刺耳裂响，一道闪电击中高台前的大地。
轰然一声，土块四溅，冲在最前的应声往后栽倒。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一连七道闪电插在高台之前，瞬间叫痛声一片，愤怒的人群由此止步。
等他们灰头土脸重新爬起来，才看清闪电真容。
七把入地过半，微黑的表皮升起袅袅烟气，颤动不止的长枪，正好组成一道来者止步的简单栅栏。
广场内大部分人的愤怒突然就消失了一大半，意识回到了现实，恢复冷静。
格林教士和台下人群间隔着这道突然形成的简陋栅栏，不超过十步的距离，他们随时能从中间的空挡穿过来，再有一次，外面的江望就不可能反应这么及时了。
格林教士没有继续刺激愤怒的教众们，转而讲起了现实，他自己就是一个出生底层的教士，半是亲身经历，半是身处教廷中心后的总览全局，自然讲得入木三分，听得余怒未消的教众们心有戚戚。
有三个办法能说服人类，述诸权威，述诸自我，述诸真理。
从左往右，权威最低，自我次之，真理最上。
权威假借希望，假借暴力，假借真理...本身并不直接反映现实。
随着时间流逝，神典对世界的解释和人类实际生活的误差会越来越大，误差则会不断损害权威的说服力。
自我，既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
忍耐抽打，忍耐饥饿，忍耐痛苦的一生，乞求来世的幸福。
教会的神爱世人，教人用一生的苦难换取幸福。
现在，格林教士也有一个神，一个平等爱人的神，一个将世界许给所有人类的神，一个，被恶毒贵胄欺骗，愤怒的神。
这一刻，通往天国的车票开始降价。
格林教士问台下，你们要买哪张车票？
当思想从教义回归到现实人生，回归到个体的自我感受。
底下那些出身底层，明白生活之艰辛，困苦，贵胄之傲慢，无情的教士们，不自觉开始比较两张车票的优劣。
坏人不会只对一个人坏，剥削者也不会只对一个人剥削。
格林教士讲述的是自己的艰苦奋斗，何尝不是他们的，在蹒跚着爬进教会大门之前，他们何尝不是忍受着所有不公。
但不公又怎么会因为走进教会的大门而结束，从在神学院学习，到等待派遣，再到任职教堂，何尝有一处透明公平。
隔着栅栏，目睹过一批又一批公审中原本高不可攀的贵族恐惧时连常人尚且不如，听见一次又一次原先卑躬屈膝佃农们响彻天际的欢呼，卑微的人如何能不心向往之。
他们流水似穿过长枪间的间隙，黑压压汇聚在格林教士脚下，不说话。
沉默是他们过往人生的最后一点尊重，但答案不言自明。
依旧有人在坚持教义，坚持信仰，并非所有人都活在现实世界里。
人很少，不到十个，格林教士走下台，示意外面的士兵可以进来了。
......
夜，几十个临时垒起的土坡。
木架上绑着广场内不愿换票的教士，还有一些残虐的贵族。
农民军潮水一般拥挤在周围，随着格林教士一声令下，火把投入柴堆，绿色火焰伴随着浓重黑烟高高窜起，引发一阵惊呼的音浪。
火焰中的惨叫传出老远，闻者倒吸一口凉气，对高台边那个看不清面目，被火焰照成一个黑影的格林教士生出一份恐惧。
铜的焰色反应？
江望问格林教士火堆里是否有铜。
格林教士回答，是他们对财富的罪恶在使火焰变绿。
说话间，改变立场分散在各个山头的教士们同时和身边的农民军解释道，龙神主神实为一家，神许人世平等，贵胄和少数教徒卑劣得欺骗了世人，绿色火焰是他们渎神的罪证。
江望不喜欢惨叫，不喜欢铜合金燃烧不彻底冒出的滚滚黑烟，早早下了高台。
在他身后，漫山遍野的农民军里，教士们还在讲龙神为解放全人类而来，你们跟随龙神，所作所为全部是正义之举，杀生为护业，烧死曲解神意的恶徒者必定能上天国。
雨点般投向土坡的火把，标示着狂欢刚刚开始。
一座简朴的木屋内，江望审视着只经过一番简单洗漱的格林教士，相比离开王城时沉静智慧的学者模样。
现在的格林教士形销骨立几乎是判若两人的程度。
饥饿吃掉了他丰盈的脸颊，颧骨突出眼眶深陷，原来的教服宽了好几个号次，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不堪重负的模样让人不自觉生出再吹口气就会压垮他的忧虑。
江望说：“你可以再休息一天，我不介意多等一天。”
格林教士睁大那双因为眼眶凹陷显得尤其大的双眸，艰苦的时光擦拭得它们越发澈亮，像两道冷冷的剑光，以致被他直视的人会不自觉开始紧张，自我审视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
格林教士笑了笑，语气轻松的回答：“我在您的招待所里已经休息的够久了，我的身体迫不及待想要活动活动，好让我知道它们还能使用，否则它们肯定担心我会换个身体。”
这显然是一个玩笑，两人应景似得发出几声轻笑。
接下来，江望和格林教士去了看押区，一路上江望简明扼要给格林教士介绍了相关的情况。
路上每个遇到的人全都热切的向江望投以注目礼，偶尔会有狂热者匍匐在地，声嘶力竭的赞美龙神和使者感谢神给了他们美好的生活。
江望拍了拍被突然的大喊吓了一跳的格林教士：“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慢慢就好了。”
直到过去好久，格林教士仍然用余光审视偶尔的狂热者，呼出一口气，心里生出一份沉甸甸的实感。
看押区是个很大的露天场地，外围简陋的木质栅栏，有好几只巡逻队伍来回不定的走动。
士兵将看押区内投降的教会成员集中起来，格林教士走上一个临时搭起的高台。
江望示意现在他可以开始招募自己需要的人手了。
格林教士却不急不缓让看押士兵解开束缚的绳索后先离开，兵士们看向江望，见他摆摆手，便顺从格林教士的要求离开。
格林教士又回头看向江望，请他也先退出去。
“你确定？”江望心知安静的台下，多得是棉服心不服的人。
格林教士点头确定。
江望的离开引发了一阵骚动，人群有几分蠢蠢欲动，很快又归于安静，神职人员比起命似野草的佃农们到底多了点希望，知道兵士仅仅是退到一墙之隔。
广场内或狂热或憎恶的人群抬头仰视高台上的青年，他倒是一番泰然自若的样子。
格林教士开口说话，不自辩不威胁，开口背诵神典第一章，主神创世，不明所以的人群默然无声。
到第三章神造人类，零星有应和之声，毕竟是他们生存的根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恍惚间，那人好似还站在教堂内主持例会，神典在前，神像在后，穿透天窗的金辉明晃晃照着白袍生光，台下众黔首低头同唱，赞美我主...
到第五章人落浊世，越来越多人按捺不住内心躁动开口同唱，声音为之一盛，有人涕泪横流语调含悲，从教堂到战俘营，何尝不是落入浊世。
到第七章离于诸恶，格林教士语调一转说到神爱世人，众生平等，广场内的朗诵随之急转直下，众人面面相觑。
众生平等，原句出于神第四章，天国众生平等，得享永恒幸福，到第五章人落浊世，沾染诸恶，自然而然分出深浅之别。
再后面本该是，轻者为贵胄，重者变黎庶，智慧仁爱受天启者代神牧民，世间万物各归其位。
若人落浊世依旧众生平等，厚厚一本神典，就只能读到第五章，贵胄，教士的法统，统统成了无根之萍，简直离经叛道到了极点。
广场骤然静止，三个呼吸的沉默，是无边愤怒酝酿的时间。
格林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说到贵胄窃国，欺骗万民。
“错误，最低级，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是渎神，快让这个亵渎者闭嘴！！！”
神典，每个教士背诵全文的根本典籍，是他们存身立世的准则，否定神典，不亚于否定他们已经渡过的几十年人生都是一个错误。
是可忍孰不可忍，广场内瞬间沸反盈天，不少人完全将士兵，恐惧抛之脑后，出离愤怒迫使他们不顾一切冲向高台。
当此时，只听一声刺耳裂响，一道闪电击中高台前的大地。
轰然一声，土块四溅，冲在最前的应声往后栽倒。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一连七道闪电插在高台之前，瞬间叫痛声一片，愤怒的人群由此止步。
等他们灰头土脸重新爬起来，才看清闪电真容。
七把入地过半，微黑的表皮升起袅袅烟气，颤动不止的长枪，正好组成一道来者止步的简单栅栏。
广场内大部分人的愤怒突然就消失了一大半，意识回到了现实，恢复冷静。
格林教士和台下人群间隔着这道突然形成的简陋栅栏，不超过十步的距离，他们随时能从中间的空挡穿过来，再有一次，外面的江望就不可能反应这么及时了。
格林教士没有继续刺激愤怒的教众们，转而讲起了现实，他自己就是一个出生底层的教士，半是亲身经历，半是身处教廷中心后的总览全局，自然讲得入木三分，听得余怒未消的教众们心有戚戚。
有三个办法能说服人类，述诸权威，述诸自我，述诸真理。
从左往右，权威最低，自我次之，真理最上。
权威假借希望，假借暴力，假借真理...本身并不直接反映现实。
随着时间流逝，神典对世界的解释和人类实际生活的误差会越来越大，误差则会不断损害权威的说服力。
自我，既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
忍耐抽打，忍耐饥饿，忍耐痛苦的一生，乞求来世的幸福。
教会的神爱世人，教人用一生的苦难换取幸福。
现在，格林教士也有一个神，一个平等爱人的神，一个将世界许给所有人类的神，一个，被恶毒贵胄欺骗，愤怒的神。
这一刻，通往天国的车票开始降价。
格林教士问台下，你们要买哪张车票？
当思想从教义回归到现实人生，回归到个体的自我感受。
底下那些出身底层，明白生活之艰辛，困苦，贵胄之傲慢，无情的教士们，不自觉开始比较两张车票的优劣。
坏人不会只对一个人坏，剥削者也不会只对一个人剥削。
格林教士讲述的是自己的艰苦奋斗，何尝不是他们的，在蹒跚着爬进教会大门之前，他们何尝不是忍受着所有不公。
但不公又怎么会因为走进教会的大门而结束，从在神学院学习，到等待派遣，再到任职教堂，何尝有一处透明公平。
隔着栅栏，目睹过一批又一批公审中原本高不可攀的贵族恐惧时连常人尚且不如，听见一次又一次原先卑躬屈膝佃农们响彻天际的欢呼，卑微的人如何能不心向往之。
他们流水似穿过长枪间的间隙，黑压压汇聚在格林教士脚下，不说话。
沉默是他们过往人生的最后一点尊重，但答案不言自明。
依旧有人在坚持教义，坚持信仰，并非所有人都活在现实世界里。
人很少，不到十个，格林教士走下台，示意外面的士兵可以进来了。
......
夜，几十个临时垒起的土坡。
木架上绑着广场内不愿换票的教士，还有一些残虐的贵族。
农民军潮水一般拥挤在周围，随着格林教士一声令下，火把投入柴堆，绿色火焰伴随着浓重黑烟高高窜起，引发一阵惊呼的音浪。
火焰中的惨叫传出老远，闻者倒吸一口凉气，对高台边那个看不清面目，被火焰照成一个黑影的格林教士生出一份恐惧。
铜的焰色反应？
江望问格林教士火堆里是否有铜。
格林教士回答，是他们对财富的罪恶在使火焰变绿。
说话间，改变立场分散在各个山头的教士们同时和身边的农民军解释道，龙神主神实为一家，神许人世平等，贵胄和少数教徒卑劣得欺骗了世人，绿色火焰是他们渎神的罪证。
江望不喜欢惨叫，不喜欢铜合金燃烧不彻底冒出的滚滚黑烟，早早下了高台。
在他身后，漫山遍野的农民军里，教士们还在讲龙神为解放全人类而来，你们跟随龙神，所作所为全部是正义之举，杀生为护业，烧死曲解神意的恶徒者必定能上天国。
雨点般投向土坡的火把，标示着狂欢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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