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唉——”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就在古家年轻夫妇闹得天昏地暗之时，万家的老两口子也因为投资受挫，不知不觉中拉开了情份的距离。老万把他攒了大半辈子的钱都泡在了股海里，烂得一塌糊涂，家里的小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买点米就困难，买点油也不容易，肉吃不上不说，就是买点青菜萝卜还得挑三拣四的。万家的主妇乔香本来笑眯眯的一个人，现在整天阴眉冷眼，还时不时嘀咕几句恶狠狠的话打破他们和谐了几十年的夫妻氛围。只不过，这对磨合了多年的老夫妻，只是搞点冷战罢了，谁也没有想到离婚那种事。也许是心里压力山在，老万从徐家回来，进门就是一声长叹。

    “叹什么呢！”乔香很是反感这种不吉利的声音。

    “白菜萝卜都没钱买了，你说我能不叹吗？”

    “你也知道白菜萝卜没钱买了？”乔香不胜惊讶，“天啊！”

    “我何尝不知道呀！”老万感慨万端。

    “好啊！”乔香激动得近乎欲哭无泪。

    “好什么好？”老万不由好笑了一声。

    “这把老年纪的人算是懂事儿了。”正在厅间埋头理着一堆乱菜的乔香自言自语，“在内地当个臭书记，一身的官架子，跟人说话尽是国家大事，到了沿海有点钱就往股市里投，哪里问过家里的白菜萝卜，还总以为那超市吃的喝的都是免费不要钱的呢。”

    老万没有听清老伴嘴里的嘀嘀咕咕，只是扫一眼家里的杂乱，皱着眉头说：“香香，你也抽点时间，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这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跟沪深两市只跌不涨的K线一样难看的呢。”乔香叹了：“还不是你折磨的？我现在就像是得了精神病一样，懒散得什么都不想动了。”老万说：“你不要那样对生活失望。我们股民今天召开了一个长征途中的ZY会议，相信理想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乔香好好看了一眼老伴，点头：“嗯。老头子，不管怎么说，你终于懂得白菜萝卜没钱买，也太难得了，真的是件好事儿，是我们这个万家的希望之光呢。”心事多的老万懒得跟厅间的女人说长道短，睁着眼睛地走进了里间的房子。厅间的乔香却望着走进房里的男人满面红光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忙拿出手机，拨通着在京城读书儿子的电话。近来家中缺斤少两，乔香在电话里跟儿子唠唠叨叨的尽是丧气的话，现在她那副兴奋的神态像是想与儿子分享一下心里的什么快乐。电话刚一接通，乔香就神秘而又快活的说：“儿啊！你爸爸那个人呀，终于懂点事儿了呢。”电话里的儿子问：“爸爸那种执迷不悟的股民能懂点什么事儿呀？”乔香低声相告地说：“今天你爸爸一进门，长吁短叹，说白菜萝卜都没钱买了！你想想啊，那种从来一口官腔的人，也晓得家里的苦楚了呢。”电话里的儿子甚为感叹了：“妈！你没耳误吧，难道说爸那个理想主义者，脱胎换骨，成了现实主义者不成？”乔香说：“我听得真真切切，要不我怎么急着给你打这个好电话呢？”电话里欢声笑语：“妈，这事儿太好了，说明爸爸真的懂事儿了，务实了呢……”正当母子俩在电话里言来语去欢喜不已之时，里间的房子里传来嗵嗵嗵嗵翻箱倒柜之声。正在打着电话的乔香眼睛眨了，忙挂了儿子的电话，走进里间的房子去。

    这里间的房子是万家置放贵重物品的专室。乔香在门口伸长着脖子往里探了探，只见男人翻着箱子打开柜子地苦找着什么东西。翻箱倒柜？！乔香一下眉头深陷，变得机警了，她刚才与儿子分享的那份喜悦之情荡然无存，觉出房中人的形迹可疑。这早上出门去的人，怎么到下午才回家来呢，大半天的时间在外干了什么，是寻花问柳，还是聚众玩赌呀？这正是深圳坏男人的两大弊端！在深圳这座一夜之城，哪家男人突然下落不明，家里女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诸如此类，是跟烂女人上床去了，还是与坏男人上桌去了呢？老万大半天的时间去向不明，本身行迹可疑，刚一回到家里，就如此这般翻箱倒柜寻找着家中的宝贝，这不是让烂女人在床上掏光了腰包，那就是跟坏男人在桌上输了个精光的。早已经收了笑脸的乔香一脚踏进房中，厉声质问：“万书记，万老头子！你今天在外到底干什么去了？”正弯腰在箱柜里东寻西找的老万看了眼凶巴巴的女人，随口回答说：“我在外跟人吃饭去了。”乔香好笑一声：“你在外跟谁吃饭去了，哪家馆子，吃的是些什么菜呢？”老万直着腰说：“在徐家吃的水饺，怎么啦？”乔香听这口语纯正，又面不改色，不由凝滞了片刻，接着问：“那、你这是在找什么呀？”老万反口问：“我正要问你呢，那块玉石呢？”乔香皱下眉头反问：“你急着找那块玉石干什么呢？”老万说：“还不是急着要钱的。”乔香问：“是在桌上输光了急着还债的吧？”把腰直痛了的老万恼起脸，懒得细说，继续伸着头到床底下去找，很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包来，打开一看，一块黄莹莹的玉石，叹了说：“我忘了放在床底下呢！”乔香问：“你真想把这玉石卖了？”老万抱着玉石往门外走，说：“香香啊，我今天在徐家吃饺子，那老李就对我说，这样抱石不放，是典型的玩物丧志，身为股民，好好买上一只股票，放上几年，将来翻上个十倍、十几倍、几十倍的，狠狠赚上一笔才对。”乔香嗤笑不已：“天啊，燕山雪花大如席呢。十倍、十几倍、几十倍地赚也敢想。”老万往房门外走着，站在家门口若有所思地说：“照说老李的话不无道理，我们这帮股民经验丰富，又有老徐那个湖北人精在，什么样儿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的。再说，现在怎么也得弄点钱的才是，看着沪深两市那白菜萝卜价格的股票没钱买，心里真的是痛不欲生呢。”乔香的眼睛一愣：“什么！老头子，你刚才进门叹的白菜萝卜没钱买的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呀？”老万点头：“就是啊，看着只只股票贱如白菜萝卜价，却没钱去买，身为股民真是心痛如刀割呢。”乔香气得满脸哭了：“我真是自作多情了呢！”说着哐当一声关了铁门。门外的老万吓了一跳，眨下莫名其妙的眼睛，就抱紧怀中的玉石，走下楼去。

    下午时光，天色微暗，迎面的风有些凉意。大街上来来往往着刚刚从内地过完年回深的打工者，他们一个个毫无例外地背着鼓鼓的行囊，还一手推着个大大的箱子。双手抱着块沉重玉石的老万扫了眼纷至沓来的人群，漠然无情，多年的深圳生活，让他司空见惯如此这般的流动人口，他依然信步，形同一位老农踩踏在杂草丛生的野外，不管是鹰飞还是蛇动都不惊不厥，径直来到一个路口，招手路上飞奔的绿色的士。不想那绿的里有客，一闪而过。老万不由国骂了一声：“他妈的！”

    骂声刚落，一辆奔驰轿车兀在挤了过来，停在了老万的鼻跟前。老万不由倒退了一步，什么车怎么要这样闯呀？他正要习惯性地国骂一声时，只见那轿车的玻璃窗一落，里面伸出一个头发稀松的脑袋来，笑呵呵地招呼着：“老万头儿，这是想去哪的呀？”老万看着车窗口的脑袋，眼睛直眨。车里的人更是好笑了：“来来来，不管你是去哪里的，我包送到就是了。”老万眨了眼睛，很快惊了：“哟！这不是多年不见的王利飞吗？”车里的人点头：“是啊！万顺来同志，亏你还记得老朽这个名字呢。”老万问：“老王头儿呀，才一两年的时间不见，就开上奔驰了，是不是抢了哪家银行了？”车里的老朽老王哈哈地说：“老万头儿，先上车吧，慢慢聊。”老万一屁股坐进车里满口大骂：“真是奇了怪了！我老头子在深圳炒股多年，一无所获，你一个游手好闲之辈，竟然开上了奔驰。”驾驶座上的人笑得像个鬼：“谁叫你炒那鬼股票呢？你不知道人怕入错行啊！”老万叹了说：“那麻烦你送我一趟，到二十五区的宝城典当收藏行吧。”老王问：“去那地方干什么呢？”老万苦了下脸说：“还能干什么，穷不过，卖东西呗。知道那地儿吧？”老王反问：“你我十几年前来的宝安县城，哪块地儿没跑到？”老万叹了：“你我在深圳跑这么多年，你说发就发了！”老王笑了：“人要是找到个赚钱的路子，发起来快得很呢。”老万说：“只是、你这财产有点来历不明呀。”老王低声相告地说：“不瞒老乡，我这两年跟人学了些歪点子呢。”老万忙伸长脖子问：“那学的什么歪点子呢？”老王说：“造古董。”老王问：“古董有那么好造的吗？”老王说：“跟有本事的师傅学，用现代化学药品涂抹，很容易打人眼的呢。”老万点头：“这么说你是遇上了高人。”老王哈哈点头：“算是吧。”说话当中，已经来到了二十五区。奔驰轿车在宝城典当收藏行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老王掏出一张名片来：“老万头儿呀，以后想找我的话，就打这个电话吧。”老万一手接了名片，抱着玉石下车，径直向店铺里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