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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物 肆

    “将军,巡检司闻统领发来密报。”副官用双手给明郃奉上一封信件。

    明郃对这个闻统领印象一直不是太好,总觉得他和明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此时看了信,脸色愈发深沉。

    闻启知道世界上最关心“明禹”的莫过于他哥了,所以事先准备好了一封由孙笑岚代笔的密信,里面讲述了“明禹”被绑架的来龙去脉,最后提出了调兵请求,希望明郃能派一波精骑前去保护陛下。

    明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仔细品读信中内容,读到最后又不禁疑道:我怎么知道小禹在哪?

    他把信封倒置过来抖了抖,还真抖出一个小玩意。

    “这是我用异国技术发明的追踪器,将军只需要把它放在有风的地方,图上就会显现一个小红点,那里便是陛下所在之处。”孙笑岚还为他代笔了一封附件。

    明郃端详着手中物:它不过巴掌大,却把整个太乌详细地描绘在其上,状似一个微型地图;可它虽比纸厚不了多少,但远比纸张坚硬;上端还有一只小风扇,大风吹过,小风扇呼呼转起来,那地图上果真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那红点所在的位置是——衡州温山。

    “你跟解梨芳说一声,让她帮我看着点朗沙,我亲自带兵过去!”明郃匆匆离开练兵场。副官不知信中内容,云里雾里地就叫人给解将军传信去。

    此时天光大亮,照清了恒山殿中每一个或不安或烦躁或冷静的面庞。

    “怎么宫中忽地戒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外头好多巡检司的人,是不是有刺客?”

    “你们听!那是不是敲战鼓的声音啊?”

    “诶,真的!是战鼓!”

    偌大的恒山殿里回音不绝,让原就吵闹的人们显得更加嘈杂。

    “肃静!”岑若邻孤身一人站在大殿最高处。如今皇上不在,孙统领和闻统领也不在,那剩下官位最高的,就只有他了。他自然得担起这个责任。

    众官员们素质挺高,经他这么一喊,大多都安静下来,只剩少数还在窃窃私语。

    “宫外一定有一场硬碰硬的战争!不然每天早早到场的闻统领怎会不来?他率领巡检司身先士卒,保护城中百姓、保护我们的家眷去了!你们还在担心什么?我们在的地方可是恒山殿!整个墨寰城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吗?”岑若邻振臂大呼。

    他以前窝囊地在孙远时手下过了大半辈子,此时此刻终于有望翻身了,他怎能不激动?

    孙笑岚捧场:“大家冷静下来,静待闻统领的捷报就好了!”

    师存回头眺望,可惜视线被紧闭的大门遮挡住了。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他被吓得一哆嗦,抬头就见孙笑岚笑得僵硬:“哥,说实话,我……我现在有点怕。”

    师存回握住他的手,将其包裹在掌心中,企图增添少许暖意:“不必担心,此战无论哪方胜利,你都有退路可走。”

    “你当我是墙头草吗,我当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我只是怕……唔。”

    师存用另一手捂住孙笑岚的嘴,一双茶水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轻声道:“别怕,大家都在这。”

    他的体贴永远表现在行动上,硬要用嘴来说的话,他还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孙笑岚这个巨婴显然还不满足,嘴里哼哼唧唧地往师存身上靠,这让师存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单纯地想撒娇。

    无法,他只好把孙笑岚拉到恒山殿的角落里,任由他将头靠在自己肩上,并保持着手牵手的姿势。

    陛下,臣殿前失仪了。师存心想。

    北城门处,一场激烈的交锋刚刚开始。

    “老子烦你很久了!今儿终于有机会泄愤了哈哈哈哈哈!”鲁向沽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刀刀冲着孙远时喉间砍去。

    经过在温山别院的一阵修养,孙远时元气大增,即使穿着朴素商人的衣服仍显得威风凛凛:“你以为我不烦你吗?谁朝谁泄愤还不一定呢!”

    两个四五十多岁的人边打边骂,一旁纠缠的巡检司兄弟和天星的士兵都识趣儿地没打扰他们。

    “你的目标是皇宫?我他妈让你连庄稼都摸不着!”

    越是农家越靠近城墙,他们此时正在城门之下交战。因为巡检司人数众多,孙远时的精骑并没有占优势。

    孙远时刚用长枪挡住鲁向沽的致命一击,就见阵地外围有一名戴青铜面具的人策马飞奔而来。

    他的手上高举着一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物件——是玉玺!

    “孙家儿郎都给我上!今晚就在宝色宫里办庆功宴!”孙远时如得神助,高呼道。

    “杀——”天星里的人不要命地扑向城中,巡检司的新兵有些畏怯。

    鲁向沽见势不妙,用比孙远时大两倍的音量嚷嚷:“怕个屁!你们这个时候不用点劲儿,把它们留着给孙狗舔脚吗!”

    本来因受伤而一脸沉重的闻启听了他这番豪言壮语,立马在面具后乐开了花。

    他的生活常识储备为零,完全不知道怎么应急处理伤口,拿布条胡乱包了就算了事。之后骑马颠簸不止,那伤口又裂开了,他感觉到血顺着脊梁骨一路淌入自己的后腰,既疼又痒还不能抽手回去帮个忙,整个人难受得快要爆炸了。

    闻启对摇光不了解,怕动作多了容易出破绽,于是二话不说直直冲入交战地,赶向孙远时。

    “好摇光,过来!”孙远时笑出了一口白牙。

    他对摇光是百分之三百的信任,从未想过可靠的摇光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他毫无防备地就任由闻启逼近自己身后。

    鲁向沽见了这不速之客,开口骂了句脏,闻启甚至没能听懂那是什么意思,什么“鸟”啊“狗”啊的,但他忘了,自己在他眼里可是孙远时的人,他同时得办好拿下孙远时和躲开鲁向沽的攻击两件事,能行吗?

    我要是成功了……陈老师就得给我建个祠堂!闻启一厢情愿地想着,咬咬牙,把挽虹刺向孙远时的右臂。

    他刺的角度也是很巧,孙远时的血喷了他一脸。为了能看清东西方便行动,闻启果断地扯下面具,往孙远时面上一砸,抹抹被污染的眼睛,朝鲁向沽吹了一声口哨。

    孙远时因右臂重伤,手中的长枪被鲁向沽一刀挑飞。

    他躲开面具袭击,讶异地回头。

    鲁向沽这才反应过来,又骂了一句鸟鸟狗狗,同样震惊:“你小子!”

    “鲁前辈抓活的!”闻启赶紧从马袋里掏出一根长绳,将它的一端扔向鲁向沽。

    孙远时大骇,猛地抽响马鞭要逃。

    “别跑老狗崽儿!”鲁向沽迅速地骑马绕他转了一圈,两人齐心协力把孙远时困在绳中。

    闻启紧张得要死——战场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地方——只能把全部精力用在手上,所以大脑和感官一并罢工,他无暇观察与鲁前辈交换绳头的频率,闻不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也听不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了。

    幸好他是鲁向沽带大的,他们之间有一种隐形的默契,不一会儿便将孙远时牢牢缚住。

    “孙家的小屁孩儿还不快束手就擒!”鲁向沽跳上孙远时的马,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高高抬头。

    厮杀渐渐停止,尘土与落叶慢慢回归大地,闻启发现自己的心跳简直快得不像话,就好像要迫不及待地从他喉咙眼中蹦出来一样。

    同时,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眼前昏花一片,出现了许多小黑点,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

    “小山!”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一句呐喊。

    温山却不似京城里那般热闹,四下静悄悄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山脚下,一辆貌不惊人的马车辘辘地前行着,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回头路。

    陈驯秋昏迷了将近一天,这时才悠悠转醒。他看了一眼阳光从车帘缝隙中射入的角度,估算出现在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

    他的侧脸挨在一片粗糙的稻草席上,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旋转了九十度。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塞着一团白布,麻药以及蒙汗药结合体的药劲儿还没完全下去,他没有力气挣扎。

    齐钧端坐在一边,默然扫他一眼,并无其他动作。

    那把名为“归一”的剑终于得见天日,被褪去白布,横陈在主人盘起的腿上。

    归一是孙远时赠与他的,其名寓意为“天地与我为一”。小时候的齐钧不明白这看似高深莫测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长大了才知道,孙远时不过是想借此教导他看淡生死,做一名舍生忘死的死士罢了。

    这把剑通体漆黑,剑面的中轴线上有间距相等的三个长条孔隙,齐钧至今不解此处设计有何用意。过了这一段平静的时间,自己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就无暇再思考这个小问题了。

    侧躺在稻草席上的陈驯秋刚好能看见他腰上系的玉佩,还心大地欣赏了一下它的做工,甚悦之,打算等事情结束后托匠工做个相似的——也许是受明禹的影响,他对这些风雅之物特别感兴趣。

    齐钧注意到他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将玉佩塞回自己的腰带里。

    陈驯秋眯起那双桃花眼笑了,只靠这一个神秘的笑就足以让精神缩紧成一线的齐钧颤栗。

    “陛下好雅兴,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玩笑。”他仗着自己能说话,赶紧抢占交流制高点。

    陈驯秋回了他一个一波三折的“嗯”。

    “看来您是没有哪里不舒服了,下官还担心之前药下得太多,对您造成伤害。”齐钧避开眼神,不去看“笑嘻嘻”的皇上。

    蓦地,陈驯秋感受到大地在震动,就和给丁香送葬时闻启率巡检司而来的阵势一样。

    过了一会儿,伪装成车夫的北斗七星之一开阳敲了敲马车隔板,给齐钧提醒。

    “嗯?”陈驯秋把握十足,心中笃定来的是援兵,所以颇具挑衅意味地又出了一声。

    很奇怪,他从前没有发现自己具有腹黑的潜质,怎么碰上齐钧就开始不停撩拨人家?而且他此时一点也不慌,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感觉,难道这仅仅是出于对巡检司的信任吗?他身为心理学研究者也不太能解释这两个问题。

    “大概多少人?”齐钧将耳朵贴在隔板上。

    开阳的声音传过来,模模糊糊的:“听着至少有一百五十人。”

    车内的齐钧不禁流下了一滴冷汗,车外躲在杂草丛中的晓魁却想激动地大叫。

    裴令按住他躁动的双手,五官扭打在一块儿:“祖宗,求求你安分点儿,别被他们发现了!”

    “是明将军!我看见他的旗子了!是明将军!”晓魁尽量用最小的声音尖叫道。

    裴令闻言,因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年轻将领,便满目憧憬地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明郃依旧是一身黑,没穿甲胄,只戴了银光闪闪的护腕,肩上停着一只苍鹰;距离太远,裴令无法细看他的面容,只觉得那人腰杆笔直、肩宽腿长,蛮威风的。

    开阳假装若无其事地将马车继续朝明郃驶去,晓魁握着手中司南状的圆盘——那是闻统领的小发明,用来定位的——跟着他们一同前进。

    明郃看着迷你地图上的小红点几乎要和自己嘴对嘴了,于是大刀一横,对眼前这辆普通甚至还有些残破的小马车喝道:“停车,搜查。”

    开阳不太自然地抖着身体,含糊不清地说:“将军明鉴,小人只是带病重的夫人去镇上看病的……”

    “那就更不怕搜了,身正不怕影子歪嘛。”明郃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两名士兵去搜车。

    “将军不可!贱内身患的病感染性极强,各位大人若凑近了,难免会染上病气!如若诸位大人出了什么事,那小人就算万死也难赎罪了!”开阳连连躬身。

    明郃只想着救弟弟,没心思和他踢皮球,不耐烦道:“好好好我们不凑近,你把车门打开看看!”

    就在开阳筹谋对策之际,马车门忽然从内部被人一脚踹开了。阳光争先恐后地挤入那方狭隘的空间,如明郃所愿,帮助他看清了被利刃抵着喉咙的二弟。

    明郃想也没想,直接从背后抽出一箭架在长弓上,把弓弦拉满。

    “叫袁季梅写退位诏书,否则死。”齐钧目光冷冷,如夜间月亮的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