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 贰
闻启简单跟他讲了一下解梨芳拿到此玉时和他说的话，并演示了把两枚玉佩合在一起的过程。
“这下面还有一张纸条。”师存将微凉的玉捧在一只手的手心里，闻启顺便将压在盒底的纸张取出，小声朗读那上面的字——“等西北战事平定，我有话同你说。”
“我之前和她聊天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闻启好奇道。
师存苦思冥想半天，除了自己被解梨芳救下时那个尴尬的雨夜，什么都记不得了。
“可能和我的身世有关。”他轻轻抚摸掌中的合璧玉。
几日后清晨，陈驯秋早早就到龙椅上候着了，等人差不多到齐，他宣布了西北开战的事。
“难道是左太医出尔反尔？”岑若邻不安道。
他之所以放弃孙远时的庇佑而站出来代表闻喻山旧部发声，就是因为左贯清曾亲自前去游说他，利用人的自尊迫使他抬起头重新做自己。而如今要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岑若邻会很容易担心自己是不是他或者他们新计划中的一环。
“目前情况尚未可知，不过近几日朕一直派人暗中关注他，他并没有异常行为。”陈驯秋摇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朗沙内部与左贯清不和，所以要来攻打太乌向其示威？
“陛下，”师存听闻此事，心中不安程度只会比岑若邻更重，“臣愿为使者前往西北前线，处理朗沙纠纷，并查明臣的真实身份。”
“师大人体内的毒才消不久，应该在京中多养几天。”闻启担忧地看着他。
陈驯秋严肃道：“可师爱卿确实是前去的最佳人选。”
“不如带一名有经验的医者随同前去？”有人提议。
“多谢诸位大人好意，可臣的身体臣自己心里有数，已然无大碍，不必劳烦他人陪着。臣此去定能平安完成任务归来。”师存温和而坚定地说。
闻启知道他的意志就像弓弦上的箭，一旦发出再难收回，索性顺了他：“既然师大人觉得无妨，我们就鼎力支持他好了。若需要随行的侍卫，巡检司很乐意效劳。”
陈驯秋准了，让师存需要什么准备尽管跟他提。
以及，朗沙的静姝解药送来了——这就是他不怀疑左贯清的原因。
如果朗沙是针对太乌，那么定然不会这么爽快就把珍稀药材运来，他们的发兵对象另有其人。
咦，不对，是左贯清向朗沙求的解药，如若他们针对的是左贯清，也定然不会送药过来啊……
罢了，等师存去一探究竟。
陈驯秋下朝后去了青花宫，拜访一下服下解药后病情稍有好转的曲乐弦。
“听说西北打仗了？”曲乐弦不知从何处听到的消息，竟这么快。
“嗯，不过还没大规模爆发，朕想着能不打就不打——你从哪儿听来的？”陈驯秋在榻边坐下。
曲乐弦嘻嘻地笑着：“闻同学刚来过一趟，跟我说了些事。”
“他跟你说什么？”
曲乐弦收敛笑意，百年难见地认真发问：“陈驯秋，你有没觉得自己变冷血无情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床褥上，眼中晦暗不明。
“闻同学刚和我说，你前几天在孙远时和他儿子脉脉相视时下了杀令——你连这点温存都不舍得给他吗？还有，早朝上师大人请求去西北当使者，你只考虑他合不合适、能不能胜任，却不想想他大病初愈。”
陈驯秋依然保持沉默，好像在反思自己的过错一样。
“你们心理学工作者不都具有人文关怀精神吗，怎么……”后面的话曲乐弦不好意思讲了。
“我现在可不是心理学工作者，我是皇帝。”陈驯秋目光凛然，盯着袖口的龙纹，自顾自地说道。
他的脊梁未有一刻是放松的，此时坐在背光处，他消瘦的影子打在曲乐弦身上：“我是明禹，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是要载入太乌史册的皇帝。”
“我对他们不够狠，他们就会用更狠的方式来对待我。”
曲乐弦无奈道：“并不是所有明君都要十指染血的。”
“不染血染什么？庸脂俗粉吗？”陈驯秋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亮得曲乐弦眼睛疼。
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治国方式，在他看来，治理太乌一国就必须使用狠辣手段。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别忘了自己是谁。”曲乐弦顿了顿，然后补充道：“闻同学也是也么想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陈驯秋骤然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曲乐弦觉得他有点生气，却不知自己当了他的镜子。
陈驯秋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个冷血无情、杀伐果决的君主。可这是他吗？他是明禹，还是陈驯秋？
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日上三竿，闻启到香衣楼里设宴为师存送别，精神状态稳定的孙笑岚也来了——他今早没上朝。
这属于私人宴会，官宴师存推掉了，伤透了岑若邻的心。
“叮”的一声脆响，三盏瓷杯轻磕在一块儿，他们一饮而尽。
“师存哥，你好像从未到西北去过吧？这次去不仅要完成使命，还得好好品尝一下那儿的水果和美酒啊！不然可虚度此行了！”孙笑岚恢复了原来笑容满面的样子。
师存再度回想自己在温山别院里做过的那些梦，梦中确实有清香的水果，还有健硕的牛羊以及豪爽的汉子。
那里，真是他的家乡吗？
闻启贴心地没有点什么大鱼大肉，最荤的菜莫过于肉沫蛋汤，因为他知道孙笑岚在默默守孝。
连饮品都是茶水，没有上酒。
“我们仨都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今天就不说离别的话了，只祝师大人此去一帆风顺。”闻启再次向师存举杯。
师存回敬他一杯，一边的孙笑岚不满：“快吃菜啊！光喝茶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师存替他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诶，这汤是谁点的？”孙笑岚惊讶道——他最喜欢喝莲藕排骨汤了！
闻启笑意盈盈：“是我，孙公子可还满意？”
“你怎么知道……”
“之前你带我来这儿吃喝玩乐，点过最多的就是它，想不在意都不可能。”
师存看孙笑岚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就知道这小子又被轻而易举地感动到了。
“我真的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他一口干完那一小碗汤，“我何其有幸遇见你们啊。”
“闻大哥你上次也看到了，我那个臭脾气，喜怒无常的，开心的时候可以上天悲伤的时候可以上吊，所以我执意要留在师存哥身边，不然其他人镇不住我。哎。”孙笑岚摇摇头。
闻启拍桌：“啥啊，你脾气挺好的。这叫真性情，不叫喜怒无常！”
“嘿嘿，你不烦我就好。”孙笑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师存眼见两位弟弟其乐融融地在一起闲聊，心中顿时安心许多。
因为没带太多东西，他一人加上使者团总共十五人很快到达了西北前线。
明郃正在帐子里和解梨芳理论：“这都多少天了，你就算是怄气的小屁孩儿也该消气了。”
“还没呢，你是不知道我刚来那几天你手下的兵怎么说我，他们见你不在，谁的话都不听！我让你副将给我煮碗面来加餐，他问我凭什么白吃你们的饭，说我鸠占鹊巢！哎呦我真是气得想死……”解梨芳四仰八叉躺在他的床上，不让位。
“我好像跟他们说过你要来接班来着。”明郃无奈地叉腰站在一边。
“放屁。你要是说了他们就会听我的了。”解梨芳保持躺尸，没个将军样。
这时明郃的副将在账外叫道：“将军！朝廷派的使者来了！”
他们对这使者是谁都不感兴趣，只求他能跟朗沙好好谈谈。明郃让副官去好好招待他，自己则继续和解梨芳你来我往地拌嘴。
“喂，你看看情况，这边还需不需要我？”解梨芳最后喘着气儿问道。
“当然不需要，免得呆久了他们又说你‘鸠占鹊巢’。”明郃也拍拍胸脯顺气，以牙还牙。
“好嘞，那这样我就更得多躺一会儿了，”解梨芳拉过他的枕头枕上，合上眼睛，“你床还挺舒服的，以后在西南可享受不到。”
明郃骂骂咧咧地走了，去看看厨子为使者准备的接风餐。
直到用餐时，两个将军才得以一睹使者真容。
师存一袭白衣，腰间挂着两枚白玉玉佩，向席上各位行礼：“在下师存，受皇命前来和朗沙部落谈判，在这边要劳烦诸位大人照顾了。”
席上除了目瞪口呆的解梨芳和明郃，还有一些高级将领，此宴可谓是十分重量级。
“怎么是你？你中的毒都散了？”解梨芳往右边挪了挪，更靠近他一些。
师存不怕搔首弄姿的青楼女子，就怕这种亲近却不自知的人。他不禁也向右边挪了挪：“下官已无事了，谢将军关心。”
“将军在信中说有事要告知在下，敢问是什么事？”他感觉气氛挺尴尬的，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
解梨芳要说的是私事，于是更加靠近他，气息都喷在他脸上了。师存连忙向右逃去，结果撞上了明郃。
“啊，失礼了，实在不好意思。”师存慌慌张张说着。
明郃神色复杂地瞅了眼他，再瞅了眼解梨芳，没说什么。
解梨芳的猪脑子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发现师存好像有点抗拒自己，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于是往回又退了一点。
她正准备说事，帐外却突然传来号角声，巡逻卫兵跑来跑去地喊着：“敌袭——！敌袭——！”
明郃迅速撂下筷子，拎起随身携带的长刀就朝外面奔去；解梨芳识趣地没上前凑热闹，而是抓住师存的腕骨：“跟我走！我得保护朝廷使者的安全！”
明氏大军集结完毕，在城中待命——他们说是敌袭，其实朗沙兵只是点着火把大规模在城外聚集了而已。明郃的第六感告诉他，朗沙今夜并不是来打仗的，不然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点火把。
他登上城门，只见一轻骑从大军中飞出，手里拿着个喇叭状的东西。
“我们要见完颜阿慈沐！一日不见，我们就一日不走！”他将喇叭靠近嘴边，用蹩脚的汉话大声嚷道。
副将立在明郃身边，等候指示。
“鬼他妈知道完颜阿慈沐是谁。”明郃一边低声骂着，一边皱起眉头。
和解梨芳的脑回路一模一样的副官直接扯起嗓子冲朗沙人转达：“鬼他妈知道完颜阿慈沐是谁！”
明郃“啧”了一声，一言难尽地盯着他，觉得这种人把自己的指令忘记应该不算难事。
“他是我族现任首领！就在你们太乌境内！还当了刑检司的高官！”朗沙派来的使者又喊。
——嗯？明郃下意识想到师存。
“你去解梨芳那儿，让他带师大人过来。”他朝副将吩咐道。
很快二人就匆匆赶来，解梨芳一脸凝重，师存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
“你别名叫完颜阿慈沐吗？”明郃的长发在夜空中飞扬，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更立体了，下颌线如刀削一般锐利。他的语气像是在审讯一名犯人。
师存觉得如果此时他说不知道很有可能会被他一刀拍死，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斟酌该怎么委婉地表达那个意思。
谁知，解梨芳却果断地替他答了：“是的。”
“怎么了，他们找你要人？”在师存讶异的目光中，她自然地对明郃说。
“他们要见你，不然他们就攻城。”明郃面朝师存，故意把情况讲得严重些，让他没有犹豫的空间。
“我去。”师存甚至还没理清前因后果就答应了。
解梨芳忙道：“他们暗算你怎么办，别这么冲动。”
“你当我是空气吗。”明郃双手抱臂，将目光投向城内，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向三千将士发令：“开城门，全军严阵以待，弓箭手上箭，一队护送使者出城！”
“你再喊一声，让他们只留十人在这里，其余的后退百步，不然直接开打。”他又对副将说。
“是！”那副将在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朗沙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只留了五人在城门下迎接师存，那装饰一样的大军后退到黑暗中，不见了踪迹。
师存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特殊对待：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精骑重重包围着自己，一手拿刀一手执盾，粗眉倒竖，银甲反射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犀利的眼，浑身上下透出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便是王师。
他心里踏实极了，即便等待他的是天翻地覆的真相。
“这下面还有一张纸条。”师存将微凉的玉捧在一只手的手心里，闻启顺便将压在盒底的纸张取出，小声朗读那上面的字——“等西北战事平定，我有话同你说。”
“我之前和她聊天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闻启好奇道。
师存苦思冥想半天，除了自己被解梨芳救下时那个尴尬的雨夜，什么都记不得了。
“可能和我的身世有关。”他轻轻抚摸掌中的合璧玉。
几日后清晨，陈驯秋早早就到龙椅上候着了，等人差不多到齐，他宣布了西北开战的事。
“难道是左太医出尔反尔？”岑若邻不安道。
他之所以放弃孙远时的庇佑而站出来代表闻喻山旧部发声，就是因为左贯清曾亲自前去游说他，利用人的自尊迫使他抬起头重新做自己。而如今要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岑若邻会很容易担心自己是不是他或者他们新计划中的一环。
“目前情况尚未可知，不过近几日朕一直派人暗中关注他，他并没有异常行为。”陈驯秋摇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朗沙内部与左贯清不和，所以要来攻打太乌向其示威？
“陛下，”师存听闻此事，心中不安程度只会比岑若邻更重，“臣愿为使者前往西北前线，处理朗沙纠纷，并查明臣的真实身份。”
“师大人体内的毒才消不久，应该在京中多养几天。”闻启担忧地看着他。
陈驯秋严肃道：“可师爱卿确实是前去的最佳人选。”
“不如带一名有经验的医者随同前去？”有人提议。
“多谢诸位大人好意，可臣的身体臣自己心里有数，已然无大碍，不必劳烦他人陪着。臣此去定能平安完成任务归来。”师存温和而坚定地说。
闻启知道他的意志就像弓弦上的箭，一旦发出再难收回，索性顺了他：“既然师大人觉得无妨，我们就鼎力支持他好了。若需要随行的侍卫，巡检司很乐意效劳。”
陈驯秋准了，让师存需要什么准备尽管跟他提。
以及，朗沙的静姝解药送来了——这就是他不怀疑左贯清的原因。
如果朗沙是针对太乌，那么定然不会这么爽快就把珍稀药材运来，他们的发兵对象另有其人。
咦，不对，是左贯清向朗沙求的解药，如若他们针对的是左贯清，也定然不会送药过来啊……
罢了，等师存去一探究竟。
陈驯秋下朝后去了青花宫，拜访一下服下解药后病情稍有好转的曲乐弦。
“听说西北打仗了？”曲乐弦不知从何处听到的消息，竟这么快。
“嗯，不过还没大规模爆发，朕想着能不打就不打——你从哪儿听来的？”陈驯秋在榻边坐下。
曲乐弦嘻嘻地笑着：“闻同学刚来过一趟，跟我说了些事。”
“他跟你说什么？”
曲乐弦收敛笑意，百年难见地认真发问：“陈驯秋，你有没觉得自己变冷血无情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床褥上，眼中晦暗不明。
“闻同学刚和我说，你前几天在孙远时和他儿子脉脉相视时下了杀令——你连这点温存都不舍得给他吗？还有，早朝上师大人请求去西北当使者，你只考虑他合不合适、能不能胜任，却不想想他大病初愈。”
陈驯秋依然保持沉默，好像在反思自己的过错一样。
“你们心理学工作者不都具有人文关怀精神吗，怎么……”后面的话曲乐弦不好意思讲了。
“我现在可不是心理学工作者，我是皇帝。”陈驯秋目光凛然，盯着袖口的龙纹，自顾自地说道。
他的脊梁未有一刻是放松的，此时坐在背光处，他消瘦的影子打在曲乐弦身上：“我是明禹，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是要载入太乌史册的皇帝。”
“我对他们不够狠，他们就会用更狠的方式来对待我。”
曲乐弦无奈道：“并不是所有明君都要十指染血的。”
“不染血染什么？庸脂俗粉吗？”陈驯秋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亮得曲乐弦眼睛疼。
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治国方式，在他看来，治理太乌一国就必须使用狠辣手段。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别忘了自己是谁。”曲乐弦顿了顿，然后补充道：“闻同学也是也么想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了。”陈驯秋骤然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曲乐弦觉得他有点生气，却不知自己当了他的镜子。
陈驯秋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个冷血无情、杀伐果决的君主。可这是他吗？他是明禹，还是陈驯秋？
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日上三竿，闻启到香衣楼里设宴为师存送别，精神状态稳定的孙笑岚也来了——他今早没上朝。
这属于私人宴会，官宴师存推掉了，伤透了岑若邻的心。
“叮”的一声脆响，三盏瓷杯轻磕在一块儿，他们一饮而尽。
“师存哥，你好像从未到西北去过吧？这次去不仅要完成使命，还得好好品尝一下那儿的水果和美酒啊！不然可虚度此行了！”孙笑岚恢复了原来笑容满面的样子。
师存再度回想自己在温山别院里做过的那些梦，梦中确实有清香的水果，还有健硕的牛羊以及豪爽的汉子。
那里，真是他的家乡吗？
闻启贴心地没有点什么大鱼大肉，最荤的菜莫过于肉沫蛋汤，因为他知道孙笑岚在默默守孝。
连饮品都是茶水，没有上酒。
“我们仨都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今天就不说离别的话了，只祝师大人此去一帆风顺。”闻启再次向师存举杯。
师存回敬他一杯，一边的孙笑岚不满：“快吃菜啊！光喝茶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师存替他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诶，这汤是谁点的？”孙笑岚惊讶道——他最喜欢喝莲藕排骨汤了！
闻启笑意盈盈：“是我，孙公子可还满意？”
“你怎么知道……”
“之前你带我来这儿吃喝玩乐，点过最多的就是它，想不在意都不可能。”
师存看孙笑岚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就知道这小子又被轻而易举地感动到了。
“我真的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他一口干完那一小碗汤，“我何其有幸遇见你们啊。”
“闻大哥你上次也看到了，我那个臭脾气，喜怒无常的，开心的时候可以上天悲伤的时候可以上吊，所以我执意要留在师存哥身边，不然其他人镇不住我。哎。”孙笑岚摇摇头。
闻启拍桌：“啥啊，你脾气挺好的。这叫真性情，不叫喜怒无常！”
“嘿嘿，你不烦我就好。”孙笑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师存眼见两位弟弟其乐融融地在一起闲聊，心中顿时安心许多。
因为没带太多东西，他一人加上使者团总共十五人很快到达了西北前线。
明郃正在帐子里和解梨芳理论：“这都多少天了，你就算是怄气的小屁孩儿也该消气了。”
“还没呢，你是不知道我刚来那几天你手下的兵怎么说我，他们见你不在，谁的话都不听！我让你副将给我煮碗面来加餐，他问我凭什么白吃你们的饭，说我鸠占鹊巢！哎呦我真是气得想死……”解梨芳四仰八叉躺在他的床上，不让位。
“我好像跟他们说过你要来接班来着。”明郃无奈地叉腰站在一边。
“放屁。你要是说了他们就会听我的了。”解梨芳保持躺尸，没个将军样。
这时明郃的副将在账外叫道：“将军！朝廷派的使者来了！”
他们对这使者是谁都不感兴趣，只求他能跟朗沙好好谈谈。明郃让副官去好好招待他，自己则继续和解梨芳你来我往地拌嘴。
“喂，你看看情况，这边还需不需要我？”解梨芳最后喘着气儿问道。
“当然不需要，免得呆久了他们又说你‘鸠占鹊巢’。”明郃也拍拍胸脯顺气，以牙还牙。
“好嘞，那这样我就更得多躺一会儿了，”解梨芳拉过他的枕头枕上，合上眼睛，“你床还挺舒服的，以后在西南可享受不到。”
明郃骂骂咧咧地走了，去看看厨子为使者准备的接风餐。
直到用餐时，两个将军才得以一睹使者真容。
师存一袭白衣，腰间挂着两枚白玉玉佩，向席上各位行礼：“在下师存，受皇命前来和朗沙部落谈判，在这边要劳烦诸位大人照顾了。”
席上除了目瞪口呆的解梨芳和明郃，还有一些高级将领，此宴可谓是十分重量级。
“怎么是你？你中的毒都散了？”解梨芳往右边挪了挪，更靠近他一些。
师存不怕搔首弄姿的青楼女子，就怕这种亲近却不自知的人。他不禁也向右边挪了挪：“下官已无事了，谢将军关心。”
“将军在信中说有事要告知在下，敢问是什么事？”他感觉气氛挺尴尬的，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
解梨芳要说的是私事，于是更加靠近他，气息都喷在他脸上了。师存连忙向右逃去，结果撞上了明郃。
“啊，失礼了，实在不好意思。”师存慌慌张张说着。
明郃神色复杂地瞅了眼他，再瞅了眼解梨芳，没说什么。
解梨芳的猪脑子好不容易转过弯来，发现师存好像有点抗拒自己，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于是往回又退了一点。
她正准备说事，帐外却突然传来号角声，巡逻卫兵跑来跑去地喊着：“敌袭——！敌袭——！”
明郃迅速撂下筷子，拎起随身携带的长刀就朝外面奔去；解梨芳识趣地没上前凑热闹，而是抓住师存的腕骨：“跟我走！我得保护朝廷使者的安全！”
明氏大军集结完毕，在城中待命——他们说是敌袭，其实朗沙兵只是点着火把大规模在城外聚集了而已。明郃的第六感告诉他，朗沙今夜并不是来打仗的，不然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点火把。
他登上城门，只见一轻骑从大军中飞出，手里拿着个喇叭状的东西。
“我们要见完颜阿慈沐！一日不见，我们就一日不走！”他将喇叭靠近嘴边，用蹩脚的汉话大声嚷道。
副将立在明郃身边，等候指示。
“鬼他妈知道完颜阿慈沐是谁。”明郃一边低声骂着，一边皱起眉头。
和解梨芳的脑回路一模一样的副官直接扯起嗓子冲朗沙人转达：“鬼他妈知道完颜阿慈沐是谁！”
明郃“啧”了一声，一言难尽地盯着他，觉得这种人把自己的指令忘记应该不算难事。
“他是我族现任首领！就在你们太乌境内！还当了刑检司的高官！”朗沙派来的使者又喊。
——嗯？明郃下意识想到师存。
“你去解梨芳那儿，让他带师大人过来。”他朝副将吩咐道。
很快二人就匆匆赶来，解梨芳一脸凝重，师存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
“你别名叫完颜阿慈沐吗？”明郃的长发在夜空中飞扬，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更立体了，下颌线如刀削一般锐利。他的语气像是在审讯一名犯人。
师存觉得如果此时他说不知道很有可能会被他一刀拍死，所以停顿了一会儿斟酌该怎么委婉地表达那个意思。
谁知，解梨芳却果断地替他答了：“是的。”
“怎么了，他们找你要人？”在师存讶异的目光中，她自然地对明郃说。
“他们要见你，不然他们就攻城。”明郃面朝师存，故意把情况讲得严重些，让他没有犹豫的空间。
“我去。”师存甚至还没理清前因后果就答应了。
解梨芳忙道：“他们暗算你怎么办，别这么冲动。”
“你当我是空气吗。”明郃双手抱臂，将目光投向城内，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向三千将士发令：“开城门，全军严阵以待，弓箭手上箭，一队护送使者出城！”
“你再喊一声，让他们只留十人在这里，其余的后退百步，不然直接开打。”他又对副将说。
“是！”那副将在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朗沙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只留了五人在城门下迎接师存，那装饰一样的大军后退到黑暗中，不见了踪迹。
师存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特殊对待：二十个全副武装的精骑重重包围着自己，一手拿刀一手执盾，粗眉倒竖，银甲反射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犀利的眼，浑身上下透出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便是王师。
他心里踏实极了，即便等待他的是天翻地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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