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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退房的那天,天气很好,当然,是相对于平日里的北地天气。

    没有寒风与飞雪,空中只有阴沉的云。

    沉昭将钥匙放在柜台前,轻声同何元道谢。唐双儿又穿上了那套对她来说有些过大的袄子,偷偷打量着刚赶到旅馆的青年。

    任平生平日里从不出他的屋子,也极少主动跟镇上的人来往,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孙朔容,见到唐双儿这幅整装待发的模样,不由得看向了何元。

    他对唐双儿有印象,不过限于十年前,她那时候太小,只是个会一眨不眨看炭火的小团子,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

    何元斜了孙朔容一眼,说:“双儿要去南城了。”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唐双儿点点头,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一下旁边的沉昭。

    去南城不是什么稀罕事,孙朔容点点头,这个镇子不常有的东西,都可以在南城买到。

    沉昭腰间别着刀,指尖顺着柜台的纹路滑动。

    孙朔容注意到她手下的小动作,主动开口询问:“这位姑娘也去南城?”

    沉昭似乎没有料到孙朔容会主动找她搭话,动作一顿,应了一声。

    “东西可都带齐了?”孙朔容没能再从她身上探出那股熟悉的气息,不由道。何元瞪大眼睛,抬高了声音道:“朔容!”

    这下沉昭是真没料到了,她说:“我东西不多。”

    孙朔容拧眉,也知道自己言行的突兀失礼,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何元,没再说话。

    何元撑着笑容打圆场:“朔容担心小妹行动不便才贸然开口,他从小就没脑子,小妹你别怪罪。”

    何元都这样说了,不顺势下坡说不过去。沉昭也笑着道:“那就多谢小老板了。”

    任平生古怪地看了一眼孙朔容,孙朔容很疑惑地看了回去,他不知道因为他这一句话就让任平生动了剥削下属的念头。

    任平生面上对着唐双儿,眼睛却看着她身侧蒙着眼的沉昭:“你们既然要去南城,不如和朔容一起去,他也要去南城,还能让他照顾一下你们。”

    他收到了消息,已经不是很担心“姚沉”的身份问题了,只可惜他离开不了镇子,不然可以亲自护送她。

    何元听到这个建议,眼睛一亮:“对啊!正巧我担心小妹和双儿。”她当机立断,马上拍板了孙朔容的去留,孙朔容安静地看着她从柜台后走出来里里外外收拾吃食,主动接过她手里的冻肉,说:“爹已经离开两天了。”

    何元动作一顿,道:“别管他。”

    孙朔容将东西收在储物袋里,说:“他知道你知道吗?”

    气氛一时沉寂。

    “知道什么?”何元直起身子问,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疑问。

    孙朔容垂下眼,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说:“星斗门余孽。”

    任平生脑子轰的一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朔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沉昭按着柜台的手离开桌面,轻巧地搭在刀柄上。

    “任前辈不必在意,此事已经尘封多年,我如今重提,自然是因为……”孙朔容斯斯文文的话突然被一声刀鸣打断,他一顿,看向了缚着眼睛的沉昭,对方的刀已经抽出一半。

    他突兀笑起来,眼神欣赏,说:“居然是你先发现的么?”

    任平生这时也反应过来,迅速一掌拍向孙朔容。孙朔容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他笑容不变,口中流出鲜血,他看着任平生道:“我还以为能够用兵不血刃的法子支开你呢,”他喟叹一声:“可惜天不遂人愿。”

    受了金丹期一击居然毫无反应,任平生扫了一眼他的实力,确定是半步金丹以后,冷冷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双儿看到已经吓傻了的何元,小步挪过去握住了何元的手,然后看向了矛盾的挑起者。

    沉昭眼睛蒙在白绸之下,神色难辨,孙朔容点她:“姚沉,你说我是什么人?”

    沉昭慢慢抬起脸,说:“容许。”

    孙朔容,不,操控着孙朔容的容许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任平生的那一掌是真真切切伤到了他的内里,可是他全然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沉昭,问:“金丹巅峰的任平生没看出来,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原因很简单,北地人怎么可能会像他那样说话,只有以风雅著称的言国才会这样咬文嚼字。但是沉昭不太想说,她对容许还是有些忌惮。

    没得到沉昭的回答,容许也不恼,他慢悠悠地说:“任前辈,你们沈国培养一个德才兼备的雪卫也不容易,不如这样,你我各退一步,我带走这个小姑娘,你救下这个雪卫,如何?”

    他的手直直指向一旁的唐双儿,唐双儿脸一白,瑟缩着后退了几步。何元颤抖着问:“朔容,你还是朔容吗?”

    很明显不是,对于来自母亲的问题,他毫无反应,只是含笑看着面色青白,迟迟没有动作的任平生。

    “是你。”尽量保持安静的沉昭突然开口,她说得没头没尾,容许却听懂了,他愉悦地笑出声:“是我,不是你得到它,真是太可惜了,大小姐一定很喜欢你这样聪明谨慎的偃偶。”

    他猜过沉昭会抽出那把刀,猜到任平生会暴起伤人,唯独没有料到,在他说完话的下一瞬,沉昭一把抽掉了她蒙在眼前的白绸,露出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

    容许一怔,含笑赞赏:“很漂亮的眼睛。”

    沉昭额头剧痛,她闭眼按住额头,少了白绸的阻隔,她听到的欲望来自四面八方,有辛采的、唐双儿的、任平生的、何元的,还有孙朔容的。

    在这纷乱复杂中的欲求中,掺杂着一个陌生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带着畏惧的祈祷:“大小姐平安无事。”

    几乎是刻在本能中的反应,她手中没人能够看到的黑雾不断闪动,极快地交织出两个小人,然后凶狠地扑向占据着孙朔容身体的容许。

    容许表情一僵,来不及说话,缓缓倒了下去。

    沉昭呼出一口气,又快速将白绸挂在脸上,她第一次对旁人使用这个能力,只觉得心神一动,便能隐隐瞧见那个为容许编造出来的美梦。

    梦境中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另一个小孩正焦急地为她喂药。在一勺一勺的汤药中,小姑娘慢慢睁开了眼睛,小声叫道:“小六?”小六嚎啕大哭:“大小姐,你没事就好。”

    孙朔容与他一同入梦,站在房间里,看着这对主仆,一脸莫名地朝外走去。

    房间外只有空茫茫的一片。

    沉昭收敛心神,对一旁的任平生道:“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东西。”

    任平生呆了一息,满怀不解地走到孙朔容身边,灵力探入他体内仔细搜寻。

    明明在炉火烧得极大的房间内,唐双儿却冷得手指发抖,她颤抖地看着任平生,眼神一错不错。沉昭走过来,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低声道:“出去说。”

    何元的哭泣与询问被一同抛在脑后,唐双儿任由她拉着走到旅店外,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一哆嗦。

    她呆呆地看着拉着她一直往前走的沉昭,问:“为什么?”

    沉昭再次拽下了自己脸上的白绸,她辨别着方向,对身后的唐双儿道:“去跟你娘道别。”

    唐双儿一怔,旋即看见沉昭扭过头看她:“孙朔容指望不上了,我们自己去南城。”她心中又闷了起来,张口说了一个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

    沉昭很平静地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孙朔容不可能不可能在家逗留太久,我掐好了时间退房,打算在他回来的时候询问老板可不可以让他送我们去南城,我手里还有点银钱。”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个早就退房了的容许竟然没有完全离开,用了某种法子占了孙朔容的身体。

    他太谨慎了,谨慎到不肯让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留在镇子上,想让任平生去找进入冰原的孙二,容许被她打断的话必定与星斗门脱不了干系。任平生了解星斗门屠村的内幕,不会纵容被打上星斗门余孽的孙二。孙二同样是金丹期,他们俩对上,拖延的时间足够他带走唐双儿。

    只可惜他扮得不太像孙朔容,何元与孙二都不是什么文绉绉的人,养不出这样的孩子。就算去学堂念过书,徐松的言谈举止也没有容许那般做作,他被在言国呆了数年的沉昭认出来,只能用孙朔容威胁同为雪卫的任平生。

    沉昭稍加思索,串起了容许的所有行为,她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唐双儿,没有再隐瞒她:“他的目的是孙常宁的那个东西。”

    星斗门屠村绝对还有隐情,幕后之人不只是星斗门,至少还有两波势力,一方冲着雪女心来,另一方尚不明确。只可惜星斗门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说不清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的孙二,也就是孙常宁的弟弟,孙常阳。

    唐双儿按着自己的心口,惶惑不安地说:“我已经吃下去了。”

    沉昭静静地看着凝着雪的路面,心想她还是不懂能够改变资质的宝物有多吸引人。

    她资质改变这件事但凡说出去,会有数不清的人想要抓住她,炼出她体内还没有消失的雪女心。她师父当年坐拥无数奇珍异宝,都不能让她走上修仙的路,更何况那些修真家族与宗门大能?

    所以她不断告诫辛采不能说出这件事,告诫唐双儿隐瞒她前往南城的目的是择璞。

    这个镇子不大,任何事都能极快地发散,只要她们母女二人提起,有心之人就能顺藤摸瓜找上门。

    等到了南城,择璞的流程简单,也不见外人,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几年前那个天赋平平的小姑娘,沉昭会想办法让折剑山的人带走她,并且将辛采也一同带走。

    只要她们不说出天赋改变这件事,她们在折剑山是绝对安全的。这就是沉昭为唐双儿母女铺好的路。

    沉昭怕唐双儿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重新警告了唐双儿一番,却听到了唐双儿的声音:“为什么任叔叔当时在犹豫?”

    起了风,冷风吹过沉昭的脸,她和红着眼睛的唐双儿对视。半晌,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应该感谢他的犹豫。”

    如果在这里的是其他地方的修士,在容许话没说完的时候,唐双儿就已经被打昏递给了容许。

    唐双儿抿着唇,说:“他想把我交出去。”

    沉昭没否认:“人心从来都是偏的。”容许真要豁出去的话,早就在他讲条件之前把唐双儿带走了。

    唐双儿还是闷闷不乐:“我才不会这样,我两个都要救。”

    沉昭停下脚步,她将唐双儿推到她家门口,说:“去跟你娘道别吧。”

    唐双儿哦了一声,走到门前,回头看沉昭:“你呢?”

    七嘴八舌的声音充斥在沉昭耳旁,街上没有人,那都是唐双儿一个人的心声,沉昭没有回答她。

    房门被推开,唐双儿进屋了。

    风吹着沉昭的脸,她望着阴沉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与孙常宁那种自我入梦所以掌控力极强的梦境不同,沉昭在情急之下编造的梦只要意识到不对劲,梦中的人就能清醒,孙朔容已经醒了过来,可容许却没有。在他的梦境中,被他叫做大小姐的人治好了身体,得到了家族的重用。

    容许的欲望竟然完完全全是为了别人。

    沉昭没有再看,在任平生从孙朔容脑后抽出一根染着血的丝线后,寄托在孙朔容身上那部分属于容许的意识便断了,梦境自然也中断了。

    幽暗的房间中,面无血色的男人陡然睁开眼,捂着胸口面色极差地喘着气。

    四肢僵硬的侍女走上前,用古怪的语调说:“大小姐吩咐您,醒了就去她的院子里。”

    容许回忆着那场对他来说称得上是妄想的梦,面色变了几变,呢喃:“是灵器?还是灵药?”

    沉昭若有所思地盯着旅店的方向,在唐双儿走出来后,才移开视线,在唐双儿的指路下,走向村子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