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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与辛采告别以后,唐双儿情绪更低落了,独自走在前面,沉昭跟着她,问:“舍不得?”

    “嗯……”唐双儿沉闷地应了一声,然后道:“我娘给了我好多钱。”

    她踢开一块冰,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我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这是你选择的路。”沉昭摇晃着手中的药瓶,道。

    唐双儿满怀心事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我还是担心,我娘一个人。”

    她担心真如沉昭说的,有人因为雪女心而掳走她娘,借此威胁她。

    沉昭笑了一下,说:“你以为任平生是做什么的?”

    唐双儿一愣,真心实意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就以为他是粮商。”

    粮商啊,这么说沈国的粮食是由皇室负责的?沉昭思绪转动,问:“价格如何?”

    “很便宜。”唐双儿想了想,补充道:“比炭便宜很多,最近的炭一直在提价格。”她此刻也顾不上伤感了,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沉昭看着前方熟悉的人影,她的五感在筑基后提升了许多。她慢慢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白绸绑在手腕上,说:“因为有一个熟人要加入我们了。”

    唐双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能看到,不由问:“是……断鸿?”她话音刚落,就发觉沉昭突然停下脚步,唐双儿疑惑地看向她,看见沉昭垂着眼,又长又密的眼睫盖住了浅淡的眸色,她还是与从前一致,在不和人交谈时表情淡到几乎漠然,平静得像一池深潭,旁人如何也看不出她的情绪。可唐双儿看着她,心中却无端生了几分慌乱。

    她不知道这种慌乱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沉凝的气氛:“她离开了吗?”

    “她回家了。”沉昭很快抬起脸,冲唐双儿微笑了一下,她实在好看,就连提不起来的嘴角都在这样容貌的映衬下显得清浅如月。

    唐双儿扭回头,指甲死死扣着手心让自己不露出异样:“这样啊。”

    她更难过了一些,也更迷茫了一些。

    原来仙人也会死吗?那样张扬肆意、任性妄为的断鸿,竟然也会死吗?

    仙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唐双儿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世间大部分人对于仙人的印象都只有几个模糊的概念,他们强大而神秘,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短短几天,唐双儿遇见的仙人几乎颠覆了她的认知。

    断鸿,星斗门,行事张狂,为人乖戾,甚至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漠视人命,不受人间律法的约束,他们也会死,也会随时间老去。

    唐双儿陡然生出一种极为冒犯的想法,他们与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同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仙人与凡人一样,都是挣扎在湖水中的蜉蝣。

    在唐双儿念头陡生的时刻,沉昭一直能够听到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那些唐双儿从未说出口的欲望与渴求,突然都远去了,沉昭耳中的天与地重归寂静,她眸光一动,看向唐双儿。

    赌徒赢了五两,就会想要赢得十两,学子考取功名得入名利场,又会想要封妻荫子。人的贪欲无穷无尽,只要稍加引诱,便能迸发出难以填满的沟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天赋,就会想得到更多,修为,地位,力量,他人的仰慕,旁人的追捧,人向来如此恶劣。

    给她一场美梦吧……只要给唐双儿见过了更加繁华的世界,更加强大的存在,她就会生出更多的欲望,然后在欲望的深渊中挣扎、沉沦,最后被她吞噬。

    此为,求不得。

    沉昭澄净的眼眸此刻已经被血色填满,死死盯着唐双儿一步一步踩出来的脚印,难以抑制的兴奋冲击着她的脑海,黑雾在她指尖喧嚣着鼓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钻进唐双儿体内,蛊惑着唐双儿走上迷途。

    就在黑雾即将离体的那一刻,谁都没有留意到,沉昭腰间的刀闪过一丝黯淡的光。不过,这光很快随着沉昭猛然攥紧的手心沉寂下去,沉昭慢慢笑起来,心想,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这突如其来的负面想法反而让她安心下来。

    使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需要承受对应的代价,而不是担忧更遥远的未来会付出更多。

    并且,从那些潮水般纷杂的思绪中,她也窥见了额外的信息。

    她放出黑雾,看着黑雾在自己指尖柔顺地游动,思绪浮动:从别人的负面情绪中吸取力量吗?

    情绪也是神魂波动的产物,这种力量需要的竟然是神魂力量。要知道,修士在化神期以后才能妥善运用神魂力量,哪怕元婴期都不行。元婴期,人的神魂还是婴灵形象,也极为脆弱,无法在体外生存太久。只有步入化神以后,神魂才可以离体与天地沟通,化用部分法则。

    沉昭眯着眼睛,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常宁死亡以后能够拥有这种力量了。

    孙常宁不就是求不得最好的温床吗?她只要还活在那个村落里,就能时时刻刻想到自己的求而不得。

    想到这里,沉昭收了黑雾,她并不是当事人,无法评判对方的做法正确与否,她只是想到宁知口中惊才绝艳的孙常宁,心中便会升起难言的难过与惋惜。

    她们二人各自思绪万千,脚步却是片刻不停的。很快,唐双儿就见到了那个熟人。

    竟然是戴了一块面纱的白意。

    她依旧赤着脚,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裙,只是身边已经没有了白狼相伴。

    见了白意,唐双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将她借给她的那对镯子还回去。从冰原回来时她因为雪女心陷入昏迷,沉昭当时也不可能直接从她手腕上把镯子捋下来,她还担忧怎样还回去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

    她扬起眉毛,从怀中掏出那两个镯子,快走几步到白意面前,将东西递给了她。

    隔着那层面纱并不影响白意视物,她接过唐双儿递过来的镯子,对她和才走过来的沉昭道:“我正巧也要去南城,同行如何?”

    唐双儿自然没有不应,沉昭和白意面纱下的眼神对视一瞬,道:“也不是那么巧。”

    唐双儿带的这条路是前往南城的必经之路,只要有心,待在这条路上等就是了。

    白意叹了口气,吹得面纱微动,露出姣好的脸,她道:“好吧,其实是我特意等在这里的,去南城的路程虽短,但是你们两个小姑娘怕是过不了灵兽那关。”

    沉昭点点头:“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灵兽之类的都是小事,沉昭担心容许再次对唐双儿出手。

    言国那边的修士,她很懂的,一个个把面子看得比脸还重。驱虎逐狼,借刀杀人都是常态,但正是因为这种躲在背后阴人的手段,让沉昭不能安下心来。

    所以在孙朔容不能指望后,白意就成了同行的首要选择。无论是身份还是修为,白意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不过对应的,她肯定有所图谋,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她们。

    这些弯弯绕绕不能与外人道,沉昭目光随意一转,凝滞了在某一处,脚步也慢了下来。

    在离她不远的雪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白意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望过去,面上闪过真切的惊讶,她看见沉昭走过去,忙道:“等……”

    她在这里等了有半个时辰,没发现那里有个人。

    昏倒的人是个姑娘,面朝下趴着,头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被绞得只到肩膀,再配上她那身张扬利落的红裙,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白意带着唐双儿一起过来,唐双儿看见那个姑娘,她也看到了对方怪异的头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这……她怎么了?”

    沉昭摸了摸那短发姑娘的侧颈,稍微放心了一些,说:“只是昏过去了。”她将人翻过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唐双儿仔细辨别一番后,道:“不是我们镇上的。”

    来历古怪,模样也古怪,白意沉思片刻,道:“莫不是哪个与家族断义的小姐不成?”

    体之发肤受之父母,古往今来常有割发断义之说,只是这姑娘断得也太狠了一些,她家里人做了什么事让她这样决绝到不留退路?

    沉昭没说话,拂掉那姑娘面上的雪,在她的动作下,对方的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陈殊意识刚清醒,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摸自己脸,她本来应该为自己到了陌生地方而紧张,但是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后,她紧绷的精神反而舒缓下来。是女孩子的手,很纤长,但是有一点点粗糙,她还在心里默默给对方做评价,就听到头顶响起平静的女声:“姑娘,既然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沉昭感觉到怀中的人浑身一绷,被眼皮盖住的眼珠左转右转,似乎在思考应对之法,然而她整个人都被沉昭拢在怀里,苦思无果后,只能认命,眼睛试探性地睁开一半。

    沉昭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逗得勾了勾嘴角,眼神往唐双儿那边扫了一下,稍微放下了一些警惕。

    看着还没唐双儿机灵,应该不会是容许派来的。

    落入陈殊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含笑图,她呆了呆,哪怕是这样一个死亡角度,抱着她的人看着也是一派夜映明月的清冷气质,仿佛抱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张琴,一幅画。

    沉昭见人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又叫了一遍:“姑娘?”

    陈殊一个激灵,“哎”了一声,结结巴巴道:“我,我叫陈殊。”

    沉昭垂眸,怀中人衣物质地细腻,触感如流水,肩上以金银线绣着大片云霞,腰间丝绦坠着的珠子光华内敛,是极为稀有的药石辅以多种灵药制作而成,多用于蕴养身体——最重要的是,这种药石只有她师父能够炼出来。可陈殊周身一点灵力波动也没有,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沉昭对陈殊笑了笑,问:“在雪中冻了这么久,陈姑娘身体可还好?”

    陈殊被她笑得晕乎乎的,连自己叫什么都快忘了,说:“还……还好啊,就是有点冷。”

    “那陈姑娘快起来,在雪地里躺久了寒气入体了就麻烦了。”

    说着,沉昭便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陈殊扶了起来。

    陈殊站直身体,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穿着袄子的小女孩与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她跟宿醉以后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她有些不可置信,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并痛得两眼泪汪汪,然后在围观几人礼貌但略带疑惑的视线中,小声开口:“这里,是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