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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某个吹在脸上的风都带着惬意的午后,沉昭的师父将一枚玉制吊坠交给了沉昭。他待沉昭一向温和,那时却无端板着脸,对沉昭严肃道:“这是不秋剑君的信物,竹叶中蕴有三道剑气,剑气会在危险时护住你的心脉,折断竹叶也可以请不秋剑君出手相助。”他反反复复警告沉昭,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这枚吊坠。”

    沉昭将她师父的话记在心中,所以哪怕流浪了六年,她也没有动过那枚吊坠,没想过以信物向季不秋寻求庇佑。

    断鸿的死,是真的出乎了沉昭的意料。她没有表露出一丁点自毁倾向,但却在将要离开梦境的时候选择留下。

    人的死亡真的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在得出断鸿死亡的结果时,沉昭的情绪波动甚至没有在雪女观前与断鸿交谈时的大。

    但是来到南城,来到断鸿破落的家中,看到那些陌生的属于断鸿的字迹后,沉昭才有了实感,就像云落到地上,变成了水。

    断鸿真的死了。

    而沉昭如果提前发现不对劲,是可以阻止这件事的。

    天底下的修士谁没有听过折剑山季不秋?她以竹枝为剑,一招破开天一宗护宗阵法,五十年后残留的剑意还在散发罡风。

    这样的存在又怎么会解决不掉一个本质上还是幻境的梦?

    可是沉昭不会卜测,也无法改变过去,这世界上也从来没有“早知如此”。

    沉昭的思绪混沌,她从她师父想到断鸿,再从断鸿想到更遥远的过去,良久,她放下黑刀,说:“我要离开这里。”

    沈昀看着她浅淡的眸色,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主动解开了阵法。沉昭站了起来,抬脚欲走,又被叫住:“等等。”

    沉昭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对人待事的礼貌,她偏过脸,看向沈昀。

    布置下阵法的长街中只有他们二人的存在,沈昀皱着眉看她,几度想要开口,却又一副犹豫的模样,沉昭耐心地等了一小会,见他迟迟开不了口,道:“你不说话,那我走了。”

    她当真说走就走,这次阵法没有再困住她,喧闹的人声落入了这方天地,冲散一地寂寥。

    沈昀依旧坐在长凳上,长而密的睫毛盖住他眼中的郁色,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落到他身后:“殿下,钟杉那边已经开始问了,宋阁下主动说要和他切磋才拖住了他。”

    “呵。”沈昀冷笑了一声,他支着脸,眼睛中染上一丝翠色:“他这是有多心虚啊?”

    穿着一身黑衣的女人低下头,冷肃的脸上闪过不屑:“他这个城主位本就来得不明不白,您突然到了南城,他能不慌吗?”

    “剑君与我说过,”沈昀淡淡道:“钟杉此人,称得上一句伪君子。其他姑且不论,做派总要扯出一面冠冕堂皇的大旗。”他听着遥遥传过来的人声,嘴角勾出了一点稀薄的讽意,说:“你说,他特意下令粉饰出来的这个南城,有几分是给我看的?”

    女人一时语塞,迟疑了半天,说:“八分。”

    沈昀没有对她的答案做出评价,说:“派点人盯着姐姐那边,她拿着断鸿的东西,钟杉迟早要见她。”

    女人眼神中流露出一点诧异,问:“不请……姚沉殿下从那里离开吗?”

    沈昀瞪她一眼,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女人看着他恼羞成怒的神色,回过味来了,忍不住惊道:“您不会根本没坦白吧。”

    “……谁知道她喝寒山雪都能醉,”沈昀嘴硬,“她都醉了我怎么和她交代?而且,你真以为她叫姚沉吗?”

    “那您知道她本名吗?”女人问得一针见血。

    三息后,沈昀从凳子上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提起了上一个话题的主角:“走吧,去看钟杉的笑话吧,我很久没见过宋叔叔出剑了。”

    女人跟上他,也以一种话家常的语气说:“唉,我们真是太没用了,竟然查不到殿下姓甚名谁,叫昀殿下失望了。”

    她话说得快,只是为了调侃一下沈昀。下一刻,看到沈昀脸上浮现了些许阴郁,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

    她有些懊恼,道:“殿下,我失言了。”

    沈昀无言片刻,收敛起神色,道:“走吧,还不能和钟杉撕破脸。”

    天色已晚,街道上空每隔一段悬浮着并不刺眼的光源,大概是某种有一定照明功能的灵宝。沉昭平静地避开迎面而来的人流,就算她已经格外注意,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和许多人对上了视线。

    她脸色有些僵硬,动作不是很利索地翻找起自己用作蒙眼的白绸。在摸索的时候,她被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小姑娘撞得踉跄几步,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似乎也没料想到这样的情景,本能地伸手托起沉昭的双臂。

    但是几乎是在他们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毫无由来地,沉昭打了个哆嗦,原本还有些迷蒙的头脑刹那清醒过来,她挣脱了那个扶住她的人,撞了人的小姑娘被家里长辈拎过来,垂头丧气地冲沉昭道了歉。

    沉昭心不在焉地和那一家人来往了几句,那种异样的感觉像附骨之疽一样缭绕在她心头,让她生出一种自己被恶鬼缠上的可笑想法。等到那一家人离开,她才转过身,看向扶住她的那个人。

    那个人扶住沉昭以后一直没走,站在她的身后。借着并不明亮的光,沉昭看见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她对于旁人的相貌并不敏感,但是面前这个人抬眼看过来时,天与地都亮堂了起来。如果让言国国都的人见到了他,只怕要写出无数诗词赞颂。

    他对沉昭微笑了下,道:“姑娘。”

    因为习惯,沉昭在与人接触时喜欢先看对方的眼睛。眼前这个人的眼睛是浓郁得瞧不见光的墨色,生在旁人身上,怕是会觉得妖异,可是生在他身上,便是顶漂亮的两颗黑曜石。

    沉昭看着那个男人,问:“你认识我?”

    男人摇摇头,道:“并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沉昭陡然意识到异样,耳边人们片刻不停的欲求如午后朝露一样消弭,只剩下街上行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声。

    虽然还没能完全掌握这份力量,但是沉昭直觉这样的情况并不对劲。

    有小部分人可以因为解决某些困扰与执念而生出高于欲望的想法,就如同唐双儿,沉昭在来南城的路上没有再听到她的欲望,但是眼下的情况并不能等而代之。

    她在男人的注视中重新拾起自己的警惕,慢慢摸上了腰间的黑刀,道:“抱歉,是我没有注意,冲撞了你。”

    男人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他并不在意,而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东西,对沉昭说:“姑娘,请收下这个吧。”

    那是一个发坠,坠着的是一朵倒过来的花,从未能完全绽放的花苞中伸展出三根银色流苏,似乎是充作花蕊。

    话题由一方怀疑暗中试探粗暴地跳到眼下的情景,哪怕是沉昭都有些接不住话。她勉强勾出一个笑,看着男人道:“素不相识便收人礼物,不太好吧。”

    男人垂眸看着发坠,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对沉昭说:“我叫谢空妄。”

    然后将发坠又往沉昭的方向递了递。

    所以说了姓名就算认识了吗?沉昭笑得更勉强了,她张口还想拒绝,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

    “收下。”

    沉昭动作一凝,眯着眼睛打量自称谢空妄的男人。

    对方生着一张天人之姿的脸,做着强买强卖的事,并且毫无自知地对沉昭露出疑问的表情,用眼神询问为什么沉昭还不收。

    沉昭在心里问:“你是谁?那是什么?”

    “我是你手里这把刀的刀灵。”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便不再开口,沉昭连连追问得不到回应,又看向谢空妄,问:“谢公子,这是什么?”

    谢空妄说:“花。”

    谁看不出来这发坠是花?沉昭眉毛抖了抖,问:“它是什么宝物吗?”看着也不像,这个发坠上没有一丁点灵力流转。

    谢空妄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说:“不是,用花和线做的。”

    沉昭又问:“问什么要给我这个?”

    “因为这就是你的。”

    ……谢空妄的一言一行都让沉昭觉得他颅内有障,可是从他神情来看,他似乎是真的这么觉得的,觉得这发坠就是沉昭的东西。

    可是沉昭从没有这种小玩意,她早已经习惯将头发用发冠束起,因为这样最方便行动。

    她和谢空妄对视良久,最后还是经不住那位刀灵的催促,从他手中接过了发坠。

    谢空妄的目的达到,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在沉昭皱着眉思索将那个过于精巧的发坠收在哪里的时候,他才完完整整地看清沉昭的脸。

    如果不出意外,这是他们的第一面,也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其实沉昭问他他们是否认识时他说了谎,他在混沌中循着冥冥中的指引来到这座城,就是为了将这枚发坠交给她,交给这个他从生出意识起就知道的人。

    而现在,目的达到,他已经不必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