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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渐少,沉昭独自站在长街中央,手中勾着谢空妄强行送给她的发坠,目光却是看向正前方的。

    不被光所照耀到的屋檐下,一个披着宽大黑袍的人站在那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峙着,仿佛在进行一场角逐。良久,黑袍人开口,声音嘶哑,还有一种许久未开口说话带来的的生涩:“你境界太低,灵力有限,强行注入灵力唤出我的形体对你没有任何益处。”

    因为失去太多灵力,沉昭面色有些微的苍白,她看着黑袍人,道:“我有问题需要你这个刀灵的回答。”

    刀灵身形未动,依旧用暗哑难听的声音道:“无论是什么,那都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她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流畅,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似的。

    沉昭笑笑,并不在意她的回复,自顾自道:“他这样的人,会在乎我的死活吗?”她看着纹丝不动的刀灵,慢慢道:“他将我丢在禾家村,让我像杂草一样长大,”沉昭顿了顿,脸上闪过讽刺的意味:“却又在十年后将蕴有刀灵的刀送给我,为疲于逃命却又无法反抗的我指明了一条路,”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仿佛处处要斟酌,处处要思量:“他究竟想做什么?”

    刀灵默然无声,沉昭看着她几乎没有反应的反应,继续道:“又或者,有人想要借着他的名义,要我做什么?”

    一阵风起,吹得刀灵身上的黑袍微微晃动,沉昭了然:“原来那个人当真是假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刀灵往前走了一步,露出黑袍下紧身利落的黑衣,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又极快,若不是沉昭凝神辨别,差点要错过她这段语焉不详的话:“我们不会伤害你,但是如果你知道太多不该在这个时候知道的事,他会醒来。”

    沉昭盯着刀灵露出的那一小片衣角,认出上面的花纹后道:“那有什么是我可以知道的吗?比如,刀的名字?或者,你的名字?”

    刀灵沉默,她从兜帽下窥探着沉昭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像被泉水冲刷过的宝石。许久后,她道:“九寸心,刀的名字,叫九寸心。”

    沉昭道:“人力铸造出来的神兵利器多如牛毛,可是生出灵智的兵器在修真界都是凤毛麟角,”她察觉到对方气息有一瞬间的紧绷,继续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她抬起手,手指间黑雾涌动,看着刀灵:“你们是想要我掌控这种力量?”

    黑袍微动,似乎刀灵在点头,这次,沉昭还没问,她便主动开口:“这是八苦之一。”

    沉昭一怔,道:“这似乎是释教的说法。”

    释教是凡间兴起的一种教派,强调一切现象皆是因缘所生,万物的存在和变化都有其因果关系,没有永恒不变的实体。八苦则讲述了人生于世上会遇到的八种苦难。分别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五阴炽盛。

    虽然修真界并没有这样的说法,但是沉昭并没有怀疑刀灵。刀灵静了静,道:“你也可以把它当成浊气。”

    听见最后两个字,沉昭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神灵创世,挥土造人。

    最初人类的肉体以重浊之气塑造,魂灵却由用轻清之气点亮。所以,人类相比其他种族,要复杂许多。是以卑劣者也有一颗想要守护的心,高尚者也有从肉体中生出的欲望。

    而浊气脱胎于人,存在于一呼一吸之间,存在于恶念诞生之际。但在修真界最广为流传的说法中,浊气从人体中诞生,却并无害处,因为人的肉体便是浊气的始源,即重浊之气。不断修炼,以灵气冲刷肉体,就能够除去浊气。

    而刀灵的话,几乎颠覆了修真界的认知。

    沉昭脸色凝重,她看着刀灵,心中的疑问转了几转,问:“浊气是无法湮灭的吗?”

    刀灵避开了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其他:“灵气确实可以洗去浊气,就像墨汁染在衣服上,可以用水洗去。”

    除去和洗去,这两个词代表的含义可以说天差地别。洗去,代表着浊气并不是消失,而是转移。从修士体内诞生的浊气,会在灵气的冲刷下转移到外界。灵气越多的地方,浊气越少。

    什么地方灵气少?

    凡间。

    沉昭面色几度变化,刀灵道:“如果只是从人维持生命的行为中诞生的浊气也就罢了,从恶念中生出的浊气,怎么可能无害呢?”她慢慢地说出一桩数十年前的过往:“言国与赵国打了十几年,最开始不就是因为两国交界的村庄多有摩擦吗?在浊气的作用下,人们开始暴躁易怒,开始斤斤计较,又因为这些情绪,生出了更多的浊气。”

    尽管这个“摩擦”只是两国挑起战乱打的幌子,但是村庄里的人是真真切切受到了浊气的影响。

    沉昭问:“孙常宁呢?”

    刀灵低声道:“北地灵气充裕,几乎不会有浊气影响人类,但是,一整个村子的人死于非命,从其中诞生的恨意也能孕育浊气。她作为血祭阵眼,死后承受了所有浊气,作为一个异类,被封锁在了村庄的遗址上。”

    求不得,求不得生,求不得死,这八苦还真能对上。

    刀灵继续道:“浊气对情绪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你身上可以忽略不计,九寸心作为媒介,会将那些聚合而成的浊气引导到你身上,相应的,你也会对同类型的浊气有了一定的感应能力。”刀灵道。

    这就是她能够听见别人欲望与执念的原因?沉昭垂下眸,问:“你要我去将这些浊气收集起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刀灵低“嗯”了一声,说了一句让沉昭摸不清头脑的话:“不是我,是他。”

    说完这句话,她便化作一道幽光,钻入了沉昭腰间的黑刀九寸心中。

    灵力被抽干带来的虚弱感稍微退却了一些,沉昭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慢慢消化着今晚遇到的一切。

    正当她要转弯走入旅馆所在的街道时,她忽然嗅到了一股纸钱烧着的味道。沉昭收了心思,放轻脚步,听到了女人模糊不清的低语声:“这一天……我不……忘记……”

    听声音,人就在转过去的街角,沉昭拿出自己蒙眼的绸布,蒙在了自己眼睛上。不论是什么人,趁着三更半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祭拜人,大抵都是不愿意自己被见到的。

    沉昭蒙好眼睛,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女人惊慌的声音响到一半,又被死死按住,大概是看到了沉昭脸上的白绸,不想被听出声音。

    沉昭偏头看向女人的方向,疑惑道:“姑娘是在祭拜吗?”

    那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道:“嗯。你……”

    “这样啊,那好客来旅馆在哪?我和朋友走散了,找了一晚上。”沉昭言辞恳切道,她听到女人松了一口气,低声指路:“往前走就行了。”

    沉昭见她放下放下了戒心,道:“谢谢姑娘了。姑娘这么好心,祭拜的人也会有个好来生的。”

    她本只是想宽慰一下面前的人,可女人回答的语气中带着阴郁:“是吗?可如果连活着的人都不记得她,来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死亡可以被任何人说出口,却没有人记得她喜欢吃的冰糖是多大块的,喜欢看的闲书话本叫什么名字。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被抹除了真实的性格,喜欢的东西,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丰功伟绩的符号,一个人人歌颂的英雄,一个壮烈悲戚的故事。”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刻意压着的嗓音变得清亮又灵动,沉昭默不作声,充当一个发泄情绪的木桩子。

    “连她本人,都变成了营造深情的工具……”女人恨恨道。

    沉昭放空自己,不接话,不想惹上麻烦。

    好在女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她对沉昭说了一句抱歉,匆匆离开了这个角落。

    沉昭作别了这个奇怪的人,走到了旅馆前。

    旅馆大门半合,看来南城治安很好,能让一个旅馆这么放心地留门,沉昭推开门走了进去,堂中只有一盏烛火,微弱的光芒透过白绸,她绕过桌椅,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路过陈殊房间时,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没听到呼吸声,已经走了啊。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沉昭没有心力去思考陈殊了,比起断鸿、莫名其妙的沈国皇室、浊气和九寸心,陈殊的不告而别没那么重要,大家都只是个萍水相逢,同行过一段时间已经是缘分了。

    这样想着,沉昭没再停留,走向了自己房间。

    门被拉开,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沉昭僵硬地站在门口,听到陈殊还带着困意的声音:“你回来了啊,我买了冰糖烧鸡,可香了,”她嘟囔着打了个哈欠,从地上爬起来,“东北还真的是什么都能糖葫芦。”

    陈殊转身回了沉昭房间,当真拿出了一根冰糖鸡腿放入了沉昭手中。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陈殊的睡意消散了许多,人也精神起来,人一精神,话就多了:“我还买了……额,拿了许多东西,嘿嘿,不花钱真好,今天太晚了,就不给你吃了,铁蛋一个小孩,居然爱吃冰糖生姜,真是不得了,我真接受不了生姜那股味道。”她停了停,见沉昭久不回应,道:“累了吧,我先回自己房间了。”

    陈殊动作快得很,风一样从沉昭身边窜过去,沉昭捏着那根陈殊塞给她的冰糖烧鸡,走进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