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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等到钟杉的气息消失在城主府外,宋却山才懒洋洋地拿出一块传讯玉,丝毫不在意在场的沉昭,道:“人走了。”

    高品质的传讯玉会自动生成小型隔音阵法,防止他人的窥探。

    宋却山手中的大概便是那一种,沉昭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做戏做全套,不然怎么会有人信呢?他演太久,连他自己都快信了这份为了掌权营造出来的深情了。”

    听得越多死得越快,沉昭不想留下听墙角了,她转身要走,却被一道锋利无匹的剑气拦住去路,以一片落叶打出剑气的宋却山对传讯玉那头的人道:“你特意请我来,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已经有人选了吗?”

    刹那间,沉昭心中一动,宋却山的这几句话已经足够她把其中的勾心斗角想通了。忽然,一阵清风拂过,一只手虚虚悬在沉昭颈侧,低语声近在咫尺:“那么,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沉昭被他鬼魅一样的动作激得背后发凉,她道:“自然与现任城主无关。”

    扣住沉昭脖子的手似乎又收拢了一些,宋却山看着她,道:“是么?”

    沉昭本就和钟杉没关系,她借着断鸿的名义只是想探查一番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够查到皆大欢喜,查不到也不至于苦心积虑,毕竟本人都不急,她也没必要越庖代俎。

    她镇定回答:“自然。”

    宋却山放开了她,却突然问:“你知道前任城主叫什么名字吗?”

    沉昭怔了一下,疑惑地摇了摇头。

    宋却山哼笑了一声,道:“吃力不讨好的事,沈玄倒是能找上一堆人做。”

    听到他提到那位沈玄剑君的名字,沉昭有些惊讶,能够以这样熟稔的态度说起沈玄,想必他与那位剑君关系匪浅。

    沈玄在修真界并没有有太多的传言,因为她是真的会顺藤摸瓜找上门去抽传谣那人的大嘴巴。然后将人挂在修士最多的通天城城门口,逼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吼:“我是长舌男!我是碎嘴子!我是沈玄的第四千六百个手下败将!”

    许多修真界的信息都是沉昭从无数个侃天说地的修士口中抽丝剥茧分析出来的,没有人会悄悄告诉她修真界有关的事。沈玄让修真界许多人都不敢说起与她有关的事,沉昭并不清楚与沈玄交好的人有哪些。

    当然,沈玄非常乐意听到别人说起她给天一宗添堵的事。

    沉昭在原地等了几息,见宋却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图,道:“阁下还有需要询问的吗?”

    宋却山瞥了她一眼,对她这番官腔点评道:“账房更需要你。”他看着沉昭脸上的白绸,忽然道:“我徒孙也是个瞎子。”

    沉昭沉默。

    好在宋却山只是随口感叹这么一句,并没有与沉昭展开一场关于看不见的人该如何生活之类的讨论。他说到徒孙时语气随意,似乎并不看重,可是却偏要无端提起这个人。

    沉昭道:“既然阁下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便先走了。”

    她说话间转过身往回走,想赶紧找到被带过去见钟杉不知名友人的唐双儿与陈殊。

    约摸走出了一段距离,宋却山仅凭借肉眼已经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后,沉昭解下眼前的白绸,四下张望。她站在长廊下,身后长而远的廊道一路延伸入湖心,连接上一座已经看不清样式的亭台。

    何等华贵的手笔,何等奢靡的生活。沉昭身子探出长廊,俯身去看湖面。

    湖水清澈,金色并红色的游鱼在湖底闪现,尾鳍摆动时带起灵气。

    阳虹鱼,是一种以水灵气为食的无害灵兽。

    沉昭撑着长廊的柱子,收回了视线,她离长廊出口没走多远,很快走出了这片被钟杉蓄起来的湖。有几栋连起来的房屋临近水面,房屋边栽种着大片浅碧色的植物,沉昭辨别了一下方向,朝那边走去。

    好在她的猜测没错,沉昭没走多远,就听到那个方向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城主可真宠爱向姑娘,听说近些日子她又得了许多城主搜罗而来的宝贝呢。”

    “唉,城主也是可怜人,先城主陨落那么早,他只能睹物思人,看着向姑娘的脸思念先城主了。”

    沉昭:……

    她难以置信地听着这番对话,纵然她不愿意得出结论,但是很明显,钟杉口中的友人便是这突然冒出来、而先前沉昭从来没听过的、钟杉以“睹物思人”的向姑娘。

    就算沉昭已经从徐松断鸿等人的态度中提前对钟杉的伪善有了预估,但是她当真没想到,钟杉能够虚伪到这种程度。

    他为了披上这层深情的假皮,甚至找了一个无辜的姑娘,将她留在府中来全自己对先城主的“一往情深”。

    他在这段伪造的感情中得到了什么益处,让他这样疯狂?

    沉昭手指抚上刻画着灵文的石凳。

    城主之位。

    他当初便是以这幅面孔,以这幅对城主之死伤心欲绝的面孔博得了城中上下百姓的同情后,掌握南城的吗?然后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将先城主为了南城和辖区内的百姓降低的赋税,压低的炭价拉高到一个普通北地人连最差的炭都不舍得用的程度?

    沉昭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头颅,这股愤怒来得太快,让她的丹田都在隐隐作痛。

    那是问心在警示她。

    沉昭呼出一口气,勉强平息自己的愤怒。

    因为往来有诸多不便不便,南城周围的村落对城主的更迭并不知情,但是南城不一样,南城的人是知道先城主的,也是知道先城主的陨落的。所以钟杉的这场戏演了几十年,演到记得先城主长相、性格的人一一故去后,他以“思念”的名义为他虚假的爱找了一个替代品,将一切敛财的事情都推给这个作为“替身”的姑娘,打着要将一切珍贵之物送给她的幌子便利自己,又将这种行为称为深情。

    一个做法侮辱了两个人。

    而且,这个做法更歹毒的点在于,就算先城主没有死,她回到南城后,城中百姓也不会认她。

    她的形象已经在钟杉的恶意下被粉碎得单薄而空白。她对于南城人民而言不再是城主,只是钟杉爱而不得,薄命早逝的心头月光。

    人们会以“爱”的名义将她与钟杉强行捆绑在一起,以“成全”的名义让她与钟杉有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钟杉的阴毒让沉昭心头发冷。

    她这番思绪转得极快,青石板路另一头一对侍女才从小道后走出来,她已经将钟杉的计划推测得七七八八。

    虽然说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计划,可是钟杉的歹毒几乎称得上罕见。他卑鄙地利用了百姓,利用了人们对美好感情的喜爱,然后借着这份喜爱损公肥私。

    那两个侍女走过来,见沉昭直愣愣地站在路中央,行了一礼才道:“这位姑娘是……”

    沉昭耳边又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她收敛了情绪,道:“我是那两位拜访向姑娘的人的朋友。”

    其中一个粉衣侍女恍然,道:“是来找陈姑娘与王姑娘的啊,您顺着这条路直走就好了,向姑娘的院子就在尽头。”

    又问过如何出府以后,沉昭谢过二人,为她们让了路,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沉昭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道路尽头,看见一个眉眼柔和的姑娘坐在院落中,静静地看着书。

    而陈殊与唐双儿正襟危坐守在一旁,尤其是陈殊,一副大难临头冥思苦想的严肃模样。

    沉昭走到院落门口,主动出声:“陈殊,铁蛋。”

    二人听到沉昭的声音,望过来的眼神都很惊喜。

    沉昭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安静看书的姑娘,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用不熟悉的语调在她耳边嘶吼。

    “杀了钟杉。”

    密密麻麻的都是这一句,纵然听过更多人的欲望,沉昭的耳朵还是被震了一下,对于这位“性格内向”向姑娘的欲望厚重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她真的很希望钟杉死,想也是,被逼着待在这密不透风的城主府中被当做另一个人,任谁都不快活。沉昭看了一眼她压根没摆正的书,心中有了成算,对陈殊与唐双儿道:“走吧。”

    陈殊惊喜道:“可以走了吗?”

    沉昭点点头,随口提了一句:“城主有了先城主遗物的消息,已经离城去寻找了。”

    砰的一声,石质的桌子被推倒,桌面上的茶水点心与书一同落在地上,向姑娘柔美的脸上满是惊怒,她双手握拳,死死盯着沉昭:“你说什么?”

    沉昭和向姑娘对视,等了几息,发现她真没认出自己后,才道:“去给先城主,白意,收殓遗物。”

    向姑娘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陈殊看着面目狰狞的向姑娘,不自觉地往沉昭身后靠了靠,然后小声问唐双儿:“是我想的那个白意吗。”

    唐双儿同样很震惊,但是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同样小声回答她:“应该是。”

    但陈殊还是一脸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唐双儿看得心生怜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向姑娘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她只是红着眼睛,口中不断呢喃着“怎么可以”,然后狠狠踢了一脚一旁的木盒。

    几颗珍珠滚出来,沉昭弯腰捡起其中一颗珍珠,道:“向姑娘,城主对你,可谓是关怀备至啊。”

    向姑娘恶狠狠瞪了沉昭一眼,显然是将沉昭当成与那对侍女想法一致的人了,她呸了一声,道:“你喜欢你来。”

    沉昭淡淡一笑,道:“这几日,城主不在府中,而一天后,便是择璞。”

    向姑娘愤怒的脸色一凝,她显然不是蠢人,表情几度变化后看向沉昭:“你什么意思。”

    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已经软化了三分。

    沉昭问:“姑娘经历过择璞吗?”

    向姑娘点点头。

    沉昭笑起来,将那枚珍珠递还给她:“那就好说了。”

    参加择璞的孩子会先由探灵石探测灵根,然后根据灵根的优劣与不同的属性戴上不同的面具,白面具代表没有灵根,面具上颜色的种类代表灵根的数量,颜色则代表灵根的属性。

    这种面具能够隔绝修士神识的窥探,还能模糊身形与衣物,这种做法是为了防止有人提前给宗门派出的玉人塞礼物来让自家孩子进入宗门。

    除去探灵根,带上面具以后的流程都是发生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所以围观择璞的人一直很多,不仅有择璞孩子的家人,还有爱看热闹的人。

    毕竟一旦被选中,等待那些孩子的,便是一条再也不同的道路。

    向姑娘显然也还记得择璞的流程,问沉昭:“你要混入择璞?揭发钟杉?”

    沉昭摇摇头,看着向姑娘循循善诱道:“揭发有什么用呢?真正能够扳倒钟杉的东西是什么,姑娘应当比我更清楚。”

    向姑娘面色从一开始的困惑转变到恍然,又变成怀疑,她狐疑地打量着沉昭:“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会是钟杉派来试探我的吧?”

    沉昭可以给出很多理由,比如她认识白意,想卖这位几十年前就已经是金丹巅峰的修士一个人情;比如她为人正义,见不得世间有如此蝇营狗苟的人;比如她见钱眼开,想扳倒钟杉后分得一杯羹。

    这些都可以是理由。

    可是沉昭说不出那些理由,她只是说:“白意是一个很好的城主。”

    她见过白意尚在城主之位时的村庄,那个村庄中的人们全心全意地信赖着她,他们用的是不会起烟尘的炭。

    哪怕数十年后,白意不再是城主,也会保护来往冰原的采矿人不受灵兽袭击。

    修士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白意从始至终都贯彻了这一点。所以尽管白意始终都没有对沉昭说实话,沉昭也愿意帮助这样一个人。

    她对向姑娘温和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说:“性格、爱好、故事、功绩都是这个人的一部分,至于她本人是怎么样的,喜欢看什么话本,又喜欢多大的冰糖,我猜,应该要她本人来告诉你。”

    听到自己说过的话,向姑娘面色一变,终于认出了沉昭就是那晚上的人:“你……”但是听完沉昭最后一句话后,她指着沉昭的手僵在半空中,生硬地转变了将要说出口的话:“你什么意思?!”

    陈殊主动接口道:“白意没死。”

    不确定白意的计划是什么样,没打算提前说出来的沉昭:……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打机锋了,道:“我住的地方你清楚,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可以去问问这个府上另一批客人。”

    沈国皇室选择了白意作城主,想必不会让钟杉这么个玩意迟迟留在位置上不下去。但是他们不仅要收集钟杉德不配位的证据,还要选出合适的新城主,所以才一直不动手。听宋却山的口风,他们还没有人选。

    但是怎么会有比白意更合适的城主呢?

    沉昭明白白意为什么不选择回到南城。不管她的失忆是真是假,她一旦回到南城,注定要在钟杉眼皮底下走过一遭。就算白意在人最多的地方大吼自己是先城主,可城民对先城主的印象还能有多少?没有人会信服白意。

    不过这件事沉昭可以解决,虽说要付出的代价比较大,但是不会生出太大的冲突,多休养几日便好。

    到时候沉昭负责解决城民的质疑,沈国那边解决钟杉的反扑,最大的两个难题已经迎刃而解。

    只差告诉白意这个当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