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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来到小红山,最让我觉得不习惯的是早晨起来睁开眼,满眼看到的不是碧绿的草丛和树木,而是干涩的石头和沙子,就连最耐旱的刺芽子和骆驼草也寻不到它的一丝踪迹。死亡之海的含义,只有到了戈壁大漠的深处才被诠释得最为透彻。为这事,我问过黄金贵,说:“黄大哥,都说戈壁大漠荒凉,真的见不到一棵草?”对我渴望绿色的情结,黄金贵说:“也不尽然。记得我刚来小红山的第二天,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小雨过后你猜怎么着?结果奇迹出现了。抬眼望去,满眼里都是绿色。那个景色,实在是太壮观了。”我急着问:“那是什么绿色?”黄金贵说:“是满地的小草。”我不解地问:“这就奇了,荒凉的大沙漠哪来的草种?”黄金贵说:“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草种是从天山、哈尔克山、以及西域的大草原上刮来的。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是库鲁克塔格大沙漠的季风期,这个期间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在刮风。风沙刮起来呼天扯地,什么样的种子带不来?!”我急着问道:“这么多的种子为啥一棵都活不下来?”黄金贵说:“它的生命太脆弱了,抗不过恶劣的自然环境。雨过天晴,地表温度能迅速达到六七十度。在这样的气温之下,地表上的水分很快就会被蒸发掉。在失去水分的高温之下,小草很快就跟着死掉了。”我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展开来想象说道:“设想一下,如果库鲁克塔格大沙漠一年到头在不断下雨的话,那又会是一番什么景象呢?”黄金贵的思维被我的话题带进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里,他竭尽所能地对那个天地作了一番描绘,说:“那将是一个草木葱茏,鸟语花香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上,你会看到不再有荒凉和寂寞,也不再有风沙和干旱。人们在那个丰饶肥美的土地上劳作和休息,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享受天堂带给人们的快乐!”这并不是乌托邦式的想象。我完全被他那极具想象力的描述感染了。不,应该说是陶醉了。我开始怀疑起了他这个小业主的身份。他和表哥说,他不是什么大老板,只是一个小业主。这么高深的想象,这么有文采的描述,哪里是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小业主能够描述得出来和能够达到的思维境界,他应该是个幻想家和设计师。

    我没有让他的想象停留下来。借着他想象的翅膀,我让他带着我向着更高的想象空间飞去,我说:“黄大哥,大胆地设想一下,这库鲁克塔格大沙漠能成为你想象中的鸟语花香的人间天堂吗?”对这个命题黄金贵回答起来驾轻就熟,好像在他的脑子里早就装下了一样,并阐述得高深莫测,给人一种遥不可及和曲高和寡之感,他说:“现在的沙漠治理,人类在大自然面前还显得无能为力。如果再下去若干年,当人类驾驭大自然的能力有了长足进步的时候,沙漠就会渐渐地从地球上消失。那个时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就会达到一种高度和谐。生意人讲和气生财。和气是啥?和气是态度,是精神面貌。国家也讲和谐发展。国家层面的和谐是啥?是治理,是统一,是民主,当然更是社会的精神面貌。”黄金贵的这些智慧宣言,彻底颠覆了我对他这个小业主的看法,并且由当初的尊重提升到了几分崇拜。

    黄金贵是为了我才答应留在小红山的。他没说留多少时间。按照我的意愿,想尽可能长地把他留住,我不走也不让他走。这种可能的胜算有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打谱尽可能长地把他留住,直到我走的那天为止。在矿山他是我的依靠,我不能没有这个依靠。

    昨晚我和黄金贵说好了,白天叫他带我到各个矿井转一转。初次接触矿山,在我的眼里什么都是新鲜的,并吸引着我去靠近它。

    黄金贵没有忘记这事。第二天早饭后,他来到我的地窖子前,说:“晓衣,忙完了吗?忙完了咱们一块转转。”我正在屋里补妆。听到黄金贵喊,妆没补完我就撂下了,说:“夜长梦多,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说完,我俩就出了门。

    黄金贵有个习惯,出门手里总要拿把锤子,走在路上时不时地停下来对着地上的石头敲打几下。除了这把锤子,他身上还带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放大镜。这两样东西,是他出门的必带工具。通过表哥的点拨,激发了他的兴趣,学着探矿就成为了他来小红山最为着迷的一件事。心里装着目标,兴趣就转化成了动力。通过几块地表矿石,他发现了六号矿脉。虽说品位不高,却证明了他的实战能力,从而也奠定了他继续探矿的信心。

    来到一号矿脉,二号井口正在忙着吊渣。摇辘轳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甘肃汉子,名字叫卢友泉。他个头不高,干巴巴的身材,是穷苦劳累所致,一脸的高原红。从他汗流浃背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摇辘轳是个十分卖力的活。百八十斤的石头或是矿石从井下摇上来,身上要是没有百多斤的力气是不行的。二三十米深的矿井,摇一兜子矿石或是废渣上来,需要连续摇上二三十圈才行。这是个累死人的活,吃巧食的人一天也待不下去。这个憨厚的有点傻的甘肃汉子,每天都是唱着干。从他的身上叫人看不出什么是苦,什么是累,是个很是叫人钦佩的人。

    在卢友泉身后站过一会儿,我发现他摇辘轳时左手的拇指老是高高地翘着,僵直得不能打弯。我走过去扳着他的指头看时,发现关节处聚得老粗,我问道:“你的指头怎么啦?”他说:“前几天在井下扶钎子时叫铁锤砸的。”我说:“没下山找医生看看?”他说:“这点小伤,没事。”我说:“都变形了,还说没事。要是不治,这辈子会落下残疾的。”他笑着说道:“残疾就残疾吧,反正也不要好,只要耽不了干活就行。”这话叫我心里一阵难受,差点落下泪来。通过这件事叫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同的人群对生命和健康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一号矿是小红山的主要矿脉,也是表哥赖以生存的一条矿脉。小红山的矿带很窄,大都在二十公分左右,在地质结构上属于鸡窝状类型。二十公分的矿带要是遇上个鸡窝,突然间会增宽到一米左右,矿量也会跟着成倍的增加。一个大的鸡窝能多开出几十吨矿石,并且品位还好。往往是小鸡窝常有,大鸡窝难见。

    一号矿脉的长度暂为八十米,在上面布了四口井,每口井负责二十米的开采长度。一二号井打完了平巷正在回采,三四号井正在打着平巷。四口井错开打的好处是,大车什么时候上山都有矿石拉,从而也就避免了跑空车时的浪费。

    黄金贵当过特务兵,至今还保持着身轻如燕的本领。来到矿井,他像只地鼠瞬间就能下到井下。把我一个人撇在井上,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望着那根长长的棕绳,我只有兴叹的份儿。井下是个什么样子?矿石长在什么地方?这些对我都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我要求过几次想下去看看,都被黄金贵拒绝了,说井下危险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这话缺少说服力。我知道,他除了担心我的安全外,更多的是考虑我上下井不方便。抓着棕绳凭借着臂力上下井,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够做得到的。来矿山一回,我不想留下空白和遗憾。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黄金贵总算撒了口。

    我下的是卢友泉开的二号井。为了确保我的安全,黄金贵没少费心思。考虑到我的臂力不够,他决定和卢友泉用辘轳把我放下去。他在我的腿部和腰间交叉着系了根绳子,然后用钢丝绳上的挂钩勾住,这才慢慢地把我放了下去。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下矿井。井下没给我带来多少新奇,而是充满了压抑和恐惧。三十米深的矿井,井壁四周悬石累累,随时都有掉落的危险,给人一种芒刺在背和命悬一线之感。这样的生产环境,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如何改进井下条件,确保矿工们的生命安全,这是我此时想到的。

    井下的两个男人对我的到来大感诧异,随即表现出了不同的心理反应和对待方式。叶河是个知道害羞的男孩子,对自己的衣衫不整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有对不住我这个田姐的意思,说:“田姐,让你见笑了。在井下干活,都没个人样。”我说:“有没有人样不在于穿得多少,而在于他的灵魂干不干净。井下条件就是这样。别说衣衫不整,就是赤身露体,在田姐的眼里也是美的。”这话打消了叶河的顾虑,他领着我在巷道里察看了一番,让我知道了矿石结构,知道了如何打钻和掘进,同时也体察到了矿工们在井下劳作时的艰辛和不易。

    在同一个工作面除了叶河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表哥在电话里描述过的长着一副大导演张艺谋模样的曹木林。这完全是表哥的杜撰。他除了留着张艺谋式的短发外,没有一点张艺谋的影子。是表哥的特意强调,才让我对他有了特别的关注。

    曹木林没有表现出叶河的羞涩,一直是一张冷冰冰的脸。这不怪他,他骨子里压根就缺少羞涩的基因。对我的到来他内心里燃着火,恨不得把我烧着吃了,外表却伪装得十分冷漠,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当着我的面(此处省略9个字)来尿了一脬尿,并带出一个很响的屁,把他那狂放的野性暴露到了极致。可以看得出,这个有着一身肌肉疙瘩蛋的强壮汉子,是在向我展示它的雄性力量。

    展示完雄性力量,曹木林仍没有话语,坐下来抽起了莫合烟。他抽得很香,每口都咽进了肚子里,在咽的同时发出一串长长的吸气声。这个四十岁的男人,阴冷中带足了杀气。我被他的莫合烟呛得一阵咳嗽。他没有表现出怜悯,像是故意在折磨我,三口两口的抽完又接着卷了一支。在我又连着咳嗽了两声之后,曹木林才开口说道:“田作家,井下危险,块块悬石都是丧钟,说不定那一霎就会掉下来,你还是早点上去吧!”对他冷漠中的关心,我说:“我危险,你们天天在井下干活,不是同样危险嘛!”他说:“你比不得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命值钱,有的人命不值钱。你死了能牵动成千上万的人,我死了连条狗都不如。狗死了还能吃肉,我死了骨头没人啃。上去吧,这里实在不是你待的地方。”冷漠中让我看到了曹木林血性的一面。待长了怕我出事,怜香惜玉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人性是复杂的,兜兜转转,揉揉搓搓都在肚子里装着,没有谁能完全理得清。

    以前我认为矿石开采会像煤炭开采一样,有着厚厚的矿层,只需尽情地开采就行。下了井后才知道,原来矿石被牢牢地镶嵌在石头当中,只有窄窄的一小溜。要想取出这溜矿石,得把旁边的石头炸掉。这是一件很费时,也很费工的力气活。看了之后,我的脑袋都大了,说:“打这么深的井,挖这么长的巷道,在坚硬无比的石头缝里抠这么一小溜矿石,真不知道是金子值钱还是命值钱。”这话我是对着叶河说的。说完后我问道:“实话告诉田姐,觉得苦吗?”叶河抱着膀子笑了笑,说:“苦是苦点。不过,干常了也就习惯了。”对这个身体算不上强壮,个子不是太高的帅气小伙,我内心里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觉得这样的粗活累活不应该由他来干,只能有曹木林这样的人来干。怜悯过后,我对他说:“悠着点,别累坏了身子。你还年轻,以后要走的路还长。我那里有哈密瓜,下工后去我那里吃哈密瓜。”叶河没有推辞,羞答答地答应了下来。

    这次下井给我的印象是深刻的,这辈子也别想再从我的脑子里抹掉。我是带着沉重的记忆上的井。上井的时候很简单,是黄金贵和卢友泉摇着辘轳把我吊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