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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从第八天限水,到第十天断水,大车已经十二天没有上山了。在炎热的戈壁大漠里断水三日,人的生命差不多就到了尽头。

    三百多里的戈壁大漠,六七十度的地表温度,加上身体的极度虚弱,没有人能走出这片死亡之海,也没有人敢尝试着走出这片死亡之海。这个时候求生的唯一希望就是等待外援的到来。除了外援,如果老天爷能降一甘露,同样能挽留住饥渴待毙的生命。只是这种可能性的概率太小了。一丝云彩都不见的天空,谁也没有指望能有甘露降临。

    小红山缺水发生过多次,像这次这么严重的缺水还是头一次。这次严重缺水,是发生的季节不是时候。有两次缺水时间比这次还长,均无造成缺水后果。那两次缺水都是发生在雪后的冬天。有雪就有水。矿工们把雪铲回来放进锅里化开,吃的喝的用的就都有了。戈壁滩上的冬天寒冷,大都在零下三十多度。这么寒冷的气温,整个冬天雪都不兴化的。相比起来,戈壁滩上的夏天要比冬天冷酷得多。

    当矿工们的情绪低落到冰点的时候,黄金贵仍保持着大将风度。矿工们可以骂娘,可以倒下,他却不能。他要是倒下了,矿工们就会失去精神支柱,就会失去生的希望。他反复地告诫矿工:“要想活命,就要保持好心态。哭喊骂娘除了费力气,对活命帮不了一点忙。没有屎拉,没有尿尿,大家就静静地躺着,尽可能地多保持一些体力。再是,要多想想那些美好的事情,要坚定好活下去的信心,还要一遍遍地自我暗示:马老板的送水车正开足马力往这赶,很快就要到了。只要多想想这些,活下去的信心也就有了。”

    黄金贵在安慰矿工的同时,还得想着矿工们的饭食。没有水喝,要是再没有饭吃,生的信心就会减去大半。别的办法没有,黄金贵的主意只能再次打到老鼠的身上。

    这天晚上我也没有闲着,把饲养的四只老鼠献出来后,又在房前屋后支上了几个筲桶。这一夜我的收获也不小,竟然逮了十四只老鼠。这是救命粮。看着这些老鼠,比我绞尽脑汁写出一部书来都让我觉得高兴。有时候内心里的喜悦之情会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到脸上。可是我不敢笑,一笑干裂的嘴唇会流血。

    由于严重缺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生着变化:体内的细胞好像在萎缩,皮肤变得干燥了,该来的月经也不来了。从镜子里看一眼,好像老了十岁,和原来的那个美女作家再也无法划等号了。

    这天下午的晚餐,矿工们又吃了一顿鼠肉。有的矿工建议生吃,这样可以多保留一些水分。可生着吃不易嚼烂,也不易消化,又不利于健康,最后还是采取了上次的办法,用青油调糊炸着吃。

    吃下鼠肉的当天晚上,黄金贵对我说:“夜里十二点前后,送水的车差不多就能赶到。”我问:“你是怎么推算出来的?”黄金贵说:“这不难推算。车况在正常情况下,是七天上一趟山。这次第七天没有上山,也许是车况不好在家多整了两天车。你表哥心里盘算着,即便是推迟两天上山也不至于断水。是到了第九天的时候,你表哥才安排大车上山。出门大车行驶正常。在戈壁滩上颠簸了几个小时,差不多快到沙窝子的时候大车出了故障。这个时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司机和押车工又修不了车,只能在原地守候。在正常情况下,第二天下午大车就能赶回选场,结果大车没有回来。大车没有按时回来,表明大车在路上出了故障。你表哥心里急,于是就开着他的那辆破越野吉普上了路。越野吉普开出二百多里路,很可能还没见着大车的面也抛了锚。车况不好在戈壁滩上抛锚是常有的事。这样一来又出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局面。你表哥带去的维修人员,因缺件无法修复越野吉普。再说,前面的大车坏的是什么件,有没有能力修好还是个未知数。为了保险起见,你表哥决定徒步返回哈密,买好越野吉普的零部件后重新雇车上山。越野吉普坏的时间大概在早上八九点钟。这个时候往回赶,走不上三五十里路就会遭到烈日的暴晒。地表温度上升到六七十度的时候,人是无法长时间行走的。你表哥决定躲过白天的酷日,等太阳偏西的时候上路,这样会有十几个小时的赶路时间。你表哥在车里熬过白天的酷暑,等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便带足水和食物踏上了返程路途。在戈壁滩上行车,水和食物与生命同等重要是必带的东西。你表哥跋涉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中午时分到达了南湖煤矿。这时他已筋疲力尽,在能够遮阳的破房子里吃了顿饭,然后躺下来又睡了一觉。来到南湖煤矿,路才走了一半。这时正是一天太阳最毒的时候,他不可能上路。他的运气要是好的话,碰上探矿的车顺路捎捎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推测,他肯定没有碰上。没碰上车,他只能再次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上路。这样他利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到达了南湖乡驻地。南湖乡有通往哈密的客车。他坐上客车行驶了近百里来到了哈密。进城后他租下了两辆越野吉普,带上买好的小车配件,连口气都迭不得喘就又上了路。他为什么要一次租下两辆车?因为山上有二十多条性命危在旦夕,不允许再有半点的闪失。两辆车从太阳偏西的时候上路,四五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到达。这样算来,夜里十二点前后就能到。”这是一个可信的推测。黄金贵是个拥有智慧的人,我相信他的推测。

    黄金贵做完推测,不知是坐累了还是眼馋我那散发着女人气息的枕头,说:“晓衣,我能在你的床上躺一会吗?”我说:“当然可以,随便你躺多大一会儿都行。”黄金贵躺下,微微合上了眼睛。他像是睡了一觉,好大一会儿没有睁开眼。睁开眼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在我的脸上发现了什么。我被他看得有些窘,羞羞地把头扭到了一边。他说:“晓衣,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的举止像你一样落落大方,楚楚动人,叫人稀罕不够。”我说:“是你的夫人吗?”他说:“不是,是我生活中的另外一个人。”我猜到了这个人是谁,说:“不是你的夫人,那肯定是你的情人了。”他没有否认,留下了无限的空间让我去想象。想象是美好的,可也是空的。我没有放过他,说:“情人往往是和美好联系在一起,能把其中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吗?”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反问了一句,说:“能告诉我,你有情人吗?”我被问得一阵心跳。心跳过后,我又变得平静下来。我不忌讳谈论情人话题,回他的话说:“有。”他没放过我,又追着问道:“几个?”我说:“三个。”听到这个数字,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淡淡地说道:“像你这样的美女作家,追求者肯定趋之诺鹜,三五个情人实属正常。”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管不顾地追问起来,说:“黄大哥,你能告诉我,你有几个情人吗?”黄金贵云淡风轻地说:“比你多几个。”我问:“多几个是多少?”他说:“就不留点想象空间,一定要说吗?”我说:“想象空间不是凭空而来的,一定要说。”他不再坚持,说:“你都坦白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告诉你,我的情史有些乱,一共八个。”这个数字多少让我有些惊讶。通过这个数字,我能准确地判断出,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决非是个平庸之辈。能够拥有众多情人的男人,一定是个风光无限的男人,不是大老板,就是握有重权的人。来到小红山初次和他见面,我就感受到了他不凡的气度和超人的睿智,现在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俩的话刚破了题,还没等往深处啦,就被一阵隐隐的马达声给搅了。从声音判断,是送救命水的车来了。黄金贵从床上坐起来,说:“救命水来了,咱们去安排一下。”

    送水车是夜里差三分不到十一点上的山,完全在黄金贵的掐算之中。他的掐算不光上山的时间准,就连大车上山前后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掐算得丝毫不差。

    表哥是随租来的两辆越野吉普一块上的山。随车带来了四桶水,还有矿工们久违了的大肉,以及各种蔬菜和十瓶江子牙酒。矿工们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吃了这么大的苦,表哥是在安抚,也是诚心诚意地向矿工们谢罪。

    小红山在限制用水三天和完全断水三天后,矿工们又终于喝上了救命水。黄金贵把水倒进做饭的大锅里,由着矿工们放开肚子喝。端起吃饭用的大搪瓷碗,他们不是在喝,而是在往肚子里灌。一碗碗下去还是觉得渴,一直灌得肚子像面鼓再也灌不下去为止。

    灌足了水,矿工们身上的劲一时半霎恢复不过来,没有多少话,也没有人去抱怨,抱着个大肚子回到床上躺下,好让水慢慢滋润开干瘪了的身体。

    整个一个晚上,矿工们没有起夜的,只有起来喝水的。是身体干瘪得太厉害了,一肚子水难以润化开,只好再往肚子里灌。

    这次缺水造成了矿工们体力的极度透支,个个精神萎靡,浑身乏力,在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都缓不过劲来。

    躺在床上抱着小鼓一样的肚子滋润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矿工们才觉得肚子有点饿。平日里都是顿顿青油炒青菜,很少见到大肉的面。这次沾了断水的光,才算见到大肉的面。

    这天早晨,破天荒矿工们每人分得了一碗红烧肉。这碗红烧肉在甘肃民工的眼里能解半年的馋。在别的民工眼里,虽说解不了半年的馋,总也能解仨月俩月的馋。通常矿工们都是三个月下山一趟,只有下了山才能吃上大鱼大肉。

    山上没有回民,都不忌讳吃大肉。大块大块的肥肉嚼起来满嘴里流油,没有吃着不香的。待吃过一阵之后,情况有了变化。先是吃肉的速度减缓了下来,接着有的矿工呕呕地打起了嗝。开始时一两个人打嗝,慢慢地发展到大部分人打嗝,一时间地窖子内外嗝声不断。

    打嗝的声音没有停息,又增添了恶心呕吐的声音。在一阵阵强烈的恶心呕吐声过后,矿工们像得了瘟疫出现了头晕腿软的现象。因缺水刚刚开始恢复的身体,顷刻间遭到了雪上加霜的打击。在小红山的这场近似瘟疫之灾中,只有我和黄金贵没有出现打嗝和呕吐现象。原因是平时我的零食不断,肠胃里不缺少荤腥。黄金贵不吃零食,但他懂得养生,知道如何调节自己的饮食,对肥腻腻的大肉他也很少涉及。

    事情过后,当我问起矿工们吃大肉打嗝呕吐的原因时,黄金贵很是专业地回答我说:“人的消化能力的大小取决于人体内蛋白酶的多少。由于长时间不吃荤食,人体内的蛋白酶就会降低。一次吃进去这么多的大肉,蛋白酶无法消化,导致大脑短时间内缺氧,所以就出下了打嗝呕吐和头晕腿软的现象。”

    吃大肉导致的打嗝呕吐和头晕腿软的现象过去之后,接下来也没顺畅了。五六天不解大便了,食物积在肚子里硬得像石头,任凭怎么喝水都化不开。

    多日的宿便积在肚子里排不出,新吃进去的食物无法下行,只能堆积在胃里。大肉在胃里沤着,不用吃饭就有一种饱胀感。在饱胀感的同时,还伴随着胃酸、胃热和胃痛。折腾了两天,肚子开始发胀,胀得像面小鼓,连口水都不敢下咽。

    地窖子外面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蹲着拉屎的人像是在练气功,脸涨得通红,嘴里发着吭哧吭哧的响声。累出一身汗实在拉不出来,有人急得大喊:“干屎憋死人啦!干屎憋死人啦!”拉不出屎,肚子胀得像面鼓,不敢跑,不敢跳,难受起来只能抱着肚子哼唧着转圈。

    这种情况在小红山持续了两整天,把矿工们折腾得够戗。后来黄金贵刻制了一把叫开塞器的木勺,算是为矿工们解除了便秘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