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生之思 至渊至厚
苍穹悬顶，繁星垂缀，某与吉姆卧舟中，仰首观之，议银砾1之所端：或为之2，或偶见之——吉姆以其造物所为，愚以其偶然见之；倘或为之，成如此之数，靡3期久矣。吉姆辩曰，众星或诞于月；余许之，不相驳，盖尝见吠蛤4遗卵，其数相当，故盈虚者出熠熠者，信矣。吾两人后见奔星陨堕，吉姆谓其无用，是以弃之巢外。
今世之城，苦于光害，蔽障夜空，民不得见者日增。更有甚者，数年不见星月。籍此喻当世之属，不失义5矣。正统6至正德7间，天竺有玄祕诗僧迦比尔，传其能著神妙之作，中有骇人句曰：“众生之命尽废于教旨元宗8”。此句既出，僧所虑者，惟彼时所兴之道法宗义耳，而不知其言益合现世之法派宗门、政道朋党、灵知所务9、市所伪之欲求、哲宗所成之道理。从善观之，举凡信念之曜，得引吾属至正道；从恶观之，其毒与光害无异。自以为博学，实乃真知之劲敌。法宗、道理并其所衍之欲求，如政之甘饴、不可或缺；以真哲忖之，法宗、道理、欲求者，或因从恶，隔断宏远之途；或因从善，而成坦途之始末，偶入幽暗之所时，或可翘首，详观穹顶清辉。
余将述之事，唯解威廉·詹姆斯之言是求10，廉曰：“至渊至厚人生，无所不在也。”丰盈之生——吾比之于屑金11——垂天际，举头可见；善道12民，而解其惑。贤哲所疑、所论、所训，率异于紫微宫上游敖13天使之言。圣智至强，所语吾属者，具有类于吾平居之事，如素常旧例、喜怒哀乐，并间被之变。生于尘世，尽皆平凡，并无二致。
十年后，余将卒业于埃默里大学，授博士位。当前之计昭昭，谋差于良黉，撰文稿成册，悉所穷之理，刊文章论著、哫訾14以全终身。卒未循此道，何也？宿命（彼时不以为命）而已。虽征16有撰文著述之能，亦不必因学理之隘、僚属之风委曲求全。况托身哲学非为化身成宗，纵有名利相傍，亦枉然也。
母居爱荷华州，某日见刊印告示，称其处有柯克伍德社区学院者，供有哲学教职，遂电告之。此诚良机，康健可保矣。“苦作出膏粱”，此言于哲人耳，呕哑嘲哳尤甚。行列之中，有先达之士，名曰第欧根尼。尼诞于锡诺普，尝行乞于塑像前，众人疑之，乃问其故。尼对曰：“以此习于为人所拒。”然尼并无方娠之妻。吾与妻俱无意法第欧根尼，委身于桶、便溺于野。
倏忽又十载，妻与二子熟寐于楼上。吾独置身幽暗之林（“幽暗之林”典出但丁之《神曲》，因粗通意语，余初视其为“昏16己”），端视炉火，暗忖已命：特嘱学生勤勉之事，在己避之而不及。是夜稍早，筵席中有轻狂者问曰：“志立而命效17否？”虽为唐突，此问或罪于己。间者18读《摩诃婆罗多》，故自引运命之论。《摩诃》者，天竺梵语诗史也，卷帙浩繁（其长三倍于《圣经》），所录皆般度、俱卢二族手足相残之事。玄而论命，或味同嚼蜡，或逸趣横生；而问命效与否，是若逢蒙纵矢于胸，不差毫厘。因乘哲学之训，故能假嗫嚅之态，顾左右而言他。然此刻，拥炉火而坐，所对唯己耳。
初时，怏然不悦，自觉宏才，可堪大任。虽好为人师，终流于乡间庠序。执教良黉之友、家中亲属、弟子，多以巧言相劝，督余攻于学业：然吾所选，已禁绝此径。阴沉之念逡巡——逡巡一词似不妥——游敖于《摩诃》旧事，余曾述兹事于晚宴，方引出仓卒困厄之问。
鄙贱之族有名独斫者，欲以至圣上师德罗纳为宗，研习箭术，故谒之。纳虽知其才深，固拒之，恐其卑鄙之臭恶及他人。独斫遂只身如林，觅幽僻之所，凿德罗纳像，引其为尊，督其弯弓习射之业。
阿周那者，《薄伽梵歌》（《摩诃》一短篇也）所载之英雄而。因师从德罗纳，而成至精之术。某日，阿周那出猎。其犬走至林间，遇此卑贱弓手，吠之。独斫怒，乃连发数矢，技极精。众矢即杜19犬之口，而不伤其命。狗回奔，急寻其主。阿周那因见其箭矢封口，惊惧无状，遂怒咎德罗纳曰：“公尝为我言，必使汝冠绝箭术。”德罗纳对曰：“已如是。”阿周那色挠20，复指其犬，以征其技不如也。
于是二人入林中，以穷根本。见弓手独习箭术其间，与宗师造像相对，皆矍然21。而后，德罗纳近前问曰：“子宗吾为师？”弓手深躬，以睹上师为幸，乃对曰：“然也。”彼时，天竺有制曰，师者欲得其酬，宜俟弟子承其所授；比及卒业，弟子当献师者中意之资。由是，上师言曰：“既拥殊能，当作卒业，且请束脩。”斫幸甚，曰：“无爱于22师”。德罗纳于是云：“所欲惟子右手之拇耳”。独斫遂抽刀断指，遗之于师，毫无犹豫。德罗纳乃执指回身，顾阿周那曰：“如此，尔可为当世箭术之冠”。独斫之事何意欤？师者亲上疏下。弟子惟命是从。以便宜之计求取教训23。教训之机为心病阻。尊卑之分，愚鲁所为，竟衍残酷之悲。今所述之事，其义明彰，或归于二：可能之我与真切之我。前者或授业于独斫，而后者犹抱德罗纳之偏私。
注释：
1.银砾：星星的总称。出自《待漏入阁书事奉赠元九学士阁老》：稀星点银砾，残月堕金环。
2.为：创造。出自《原道》：为之乐，以宣其湮郁。创造出音乐，解除烦闷忧虑。下同。
3.靡：耗费。出自《卖柑者言》：坐糜廪粟而不知耻。白费国家的俸禄且毫无作为，却不知羞耻。
4.吠蛤：指青蛙、鸣蛙。出自《说文·黾部》：扬州谓之水鸡，亦曰吠蛤，言其声阁阁也。
5.失义：不恰当。出自《前出师表》：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不应该随便看轻自己，言谈不当。
6.正统：明英宗年号，公元1436-1449年。
7.正德：明武宗年号，公元1506-1521年。
8.教旨元宗：教义主旨、原理，出自《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9.务：追求。出自《进学解》：贪多务得，细大不捐。不嫌其多追求的是收获，不论意义大小都不遗漏。
10.唯……是求：只求……出自《左传·吕相绝秦》：为好是求。只求和您永结和好。
11.屑金：指星星。出自《清异录》：韩彦卿谓星屑金。
12.道：通“导”。出自《论语·为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用政令来引导他们，用刑法来整顿他们。
13.游敖：游荡。出自《论贵粟疏》：千里游敖。千里之间，四处游荡。
14.哫訾：阿谀奉承。出自《楚辞·卜居》：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还是阿谀逢迎、强颜欢笑以侍奉那位妇人？
15.征：证明。出自《左传》：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圣贤有谋略和功勋，应当证明他的功劳并加以保护。下同。
16.昏：迷糊、糊涂。出自《上考功崔虞部书》：老而益昏，死而遂亡。
17.效：实现。出自《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效胜于战场。在战场上实现胜利。
18.间者：最近，近来。出自《汉书·文帝纪》：间者数年比不登。近来连续几年作物欠收。
19.杜：塞，堵住。出自《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
20.色挠：脸色沮丧。出自《战国策·魏册》：亲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
21.矍然：惊惧；惊视。出自《晏子春秋》：公矍然曰：“从寡人始。”
22.无爱于：对……无所吝惜。出自《狱中上梁王书》：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始终与士人同甘苦，待士人无所吝惜
23.教训：教育、训练。出自《左传·哀公元年》：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越国用十年时间聚集财富，再用十年时间教育和训练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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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世之城，苦于光害，蔽障夜空，民不得见者日增。更有甚者，数年不见星月。籍此喻当世之属，不失义5矣。正统6至正德7间，天竺有玄祕诗僧迦比尔，传其能著神妙之作，中有骇人句曰：“众生之命尽废于教旨元宗8”。此句既出，僧所虑者，惟彼时所兴之道法宗义耳，而不知其言益合现世之法派宗门、政道朋党、灵知所务9、市所伪之欲求、哲宗所成之道理。从善观之，举凡信念之曜，得引吾属至正道；从恶观之，其毒与光害无异。自以为博学，实乃真知之劲敌。法宗、道理并其所衍之欲求，如政之甘饴、不可或缺；以真哲忖之，法宗、道理、欲求者，或因从恶，隔断宏远之途；或因从善，而成坦途之始末，偶入幽暗之所时，或可翘首，详观穹顶清辉。
余将述之事，唯解威廉·詹姆斯之言是求10，廉曰：“至渊至厚人生，无所不在也。”丰盈之生——吾比之于屑金11——垂天际，举头可见；善道12民，而解其惑。贤哲所疑、所论、所训，率异于紫微宫上游敖13天使之言。圣智至强，所语吾属者，具有类于吾平居之事，如素常旧例、喜怒哀乐，并间被之变。生于尘世，尽皆平凡，并无二致。
十年后，余将卒业于埃默里大学，授博士位。当前之计昭昭，谋差于良黉，撰文稿成册，悉所穷之理，刊文章论著、哫訾14以全终身。卒未循此道，何也？宿命（彼时不以为命）而已。虽征16有撰文著述之能，亦不必因学理之隘、僚属之风委曲求全。况托身哲学非为化身成宗，纵有名利相傍，亦枉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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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怏然不悦，自觉宏才，可堪大任。虽好为人师，终流于乡间庠序。执教良黉之友、家中亲属、弟子，多以巧言相劝，督余攻于学业：然吾所选，已禁绝此径。阴沉之念逡巡——逡巡一词似不妥——游敖于《摩诃》旧事，余曾述兹事于晚宴，方引出仓卒困厄之问。
鄙贱之族有名独斫者，欲以至圣上师德罗纳为宗，研习箭术，故谒之。纳虽知其才深，固拒之，恐其卑鄙之臭恶及他人。独斫遂只身如林，觅幽僻之所，凿德罗纳像，引其为尊，督其弯弓习射之业。
阿周那者，《薄伽梵歌》（《摩诃》一短篇也）所载之英雄而。因师从德罗纳，而成至精之术。某日，阿周那出猎。其犬走至林间，遇此卑贱弓手，吠之。独斫怒，乃连发数矢，技极精。众矢即杜19犬之口，而不伤其命。狗回奔，急寻其主。阿周那因见其箭矢封口，惊惧无状，遂怒咎德罗纳曰：“公尝为我言，必使汝冠绝箭术。”德罗纳对曰：“已如是。”阿周那色挠20，复指其犬，以征其技不如也。
于是二人入林中，以穷根本。见弓手独习箭术其间，与宗师造像相对，皆矍然21。而后，德罗纳近前问曰：“子宗吾为师？”弓手深躬，以睹上师为幸，乃对曰：“然也。”彼时，天竺有制曰，师者欲得其酬，宜俟弟子承其所授；比及卒业，弟子当献师者中意之资。由是，上师言曰：“既拥殊能，当作卒业，且请束脩。”斫幸甚，曰：“无爱于22师”。德罗纳于是云：“所欲惟子右手之拇耳”。独斫遂抽刀断指，遗之于师，毫无犹豫。德罗纳乃执指回身，顾阿周那曰：“如此，尔可为当世箭术之冠”。独斫之事何意欤？师者亲上疏下。弟子惟命是从。以便宜之计求取教训23。教训之机为心病阻。尊卑之分，愚鲁所为，竟衍残酷之悲。今所述之事，其义明彰，或归于二：可能之我与真切之我。前者或授业于独斫，而后者犹抱德罗纳之偏私。
注释：
1.银砾：星星的总称。出自《待漏入阁书事奉赠元九学士阁老》：稀星点银砾，残月堕金环。
2.为：创造。出自《原道》：为之乐，以宣其湮郁。创造出音乐，解除烦闷忧虑。下同。
3.靡：耗费。出自《卖柑者言》：坐糜廪粟而不知耻。白费国家的俸禄且毫无作为，却不知羞耻。
4.吠蛤：指青蛙、鸣蛙。出自《说文·黾部》：扬州谓之水鸡，亦曰吠蛤，言其声阁阁也。
5.失义：不恰当。出自《前出师表》：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不应该随便看轻自己，言谈不当。
6.正统：明英宗年号，公元1436-1449年。
7.正德：明武宗年号，公元1506-1521年。
8.教旨元宗：教义主旨、原理，出自《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9.务：追求。出自《进学解》：贪多务得，细大不捐。不嫌其多追求的是收获，不论意义大小都不遗漏。
10.唯……是求：只求……出自《左传·吕相绝秦》：为好是求。只求和您永结和好。
11.屑金：指星星。出自《清异录》：韩彦卿谓星屑金。
12.道：通“导”。出自《论语·为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用政令来引导他们，用刑法来整顿他们。
13.游敖：游荡。出自《论贵粟疏》：千里游敖。千里之间，四处游荡。
14.哫訾：阿谀奉承。出自《楚辞·卜居》：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还是阿谀逢迎、强颜欢笑以侍奉那位妇人？
15.征：证明。出自《左传》：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圣贤有谋略和功勋，应当证明他的功劳并加以保护。下同。
16.昏：迷糊、糊涂。出自《上考功崔虞部书》：老而益昏，死而遂亡。
17.效：实现。出自《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效胜于战场。在战场上实现胜利。
18.间者：最近，近来。出自《汉书·文帝纪》：间者数年比不登。近来连续几年作物欠收。
19.杜：塞，堵住。出自《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
20.色挠：脸色沮丧。出自《战国策·魏册》：亲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
21.矍然：惊惧；惊视。出自《晏子春秋》：公矍然曰：“从寡人始。”
22.无爱于：对……无所吝惜。出自《狱中上梁王书》：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始终与士人同甘苦，待士人无所吝惜
23.教训：教育、训练。出自《左传·哀公元年》：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越国用十年时间聚集财富，再用十年时间教育和训练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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