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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断章

    一、关于诗

    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巴勃罗·聂鲁达。或许就是因为那些能把诗歌装进生活里的具体、真切而又丰满的意象吧。那些画面总能让人想起很多故事,想起发生和没有发生过的回忆。我喜欢风,喜欢摆在搪泥的炉子上的水壶,喜欢水汽透过壶盖发出的呜呜声。我喜欢雪,喜欢雨靴踩在干涩洁白上的沙沙声,喜欢跑动时拉链头撞在外套上的动静。我喜欢昏黄的傍晚,喜欢白炽灯投下来的安静的光,喜欢围绕着那温暖光芒舞动着的飞蛾。我喜欢火钳、手电筒和搓衣板,喜欢南瓜花蕊里嗡嗡哼唱的蜜蜂,喜欢糖果的彩色外衣。原来生活就是诗,原来一切皆可爱。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却也从来都没有孤单过,多好啊,万物都在身边,原来我才是真正富足的人。真好啊,该有的都有了,不用再奢望,不要再幻想。爱很具体,生活也很具体,人心和落在山间田野的松球一样,偶尔也随风滚动,却依然觉得踏实。原来,我们一直都好幸福。

    二、说执念

    说到执念,这些年因为执念有过太多尴尬。等到真的拿开滤镜,才明白什么是年少轻狂。想想啊,傻得很,也可笑得很。曾经惦念的,到后来发现只是惦念本身,跟惦念的内容根本无关。因为执念和痴迷而神化,生出些傻帽的想法。倘若留不住心,还扯什么胭脂粉、蜜糖嘴、芙蓉面、小金莲、杨柳腰、风流眼、红绫被、鸳鸯枕?心似登徒子,身如老嫖客。纵然从表及里在脂粉锅里炒得火热,铜豌豆也是没有心的,所以也便留不住温度。好了,我悟了。关汉卿、柳耆卿都去死吧!不得心心,要什么卿卿,自己留着吧。汉成帝去死,飞燕合德也去死。曾经心底看重的“颜色”今夜也都跟着一起去死吧。从今后,求一颗心,不再求人,至死不渝。

    三、苍苔白露,相思入骨

    不知道弄丢几本花间词了。

    新的这本拿回来两个月了,今晚才拆封。随手一翻,是温八叉的“更漏子·柳丝长”。记忆里飞卿是惯以女子的口吻写词的,无论是征人妇、商人妇,还是秦楼楚馆、田田荷叶间的女子,在温庭筠的,总能写出千百种姿态,万千种相思。这里面,自有你我最熟悉的“望江南”并那一句传送千古的“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当然也少不了这阕描画征妇相思的“更漏子”。

    刚淋了场雨回来,翻开书却看见了这么一首,觉得有种奇妙的巧合。当然,以文字为美却不见得非要沉湎其中。日子还是照样得过,收拾好了屋子,去买了酒把家里带过来的鸡鸭蛋腌了。虽不爱吃,可是既然要过节嘛,总得准备点仪式感的东西,一个人也得生活不是嘛~

    头疼了好一阵子,昨儿终于把Essay要用的材料、写作逻辑和分析方法弄清楚了,那么所谓的假期,就用来好好写东西吧。得抓紧写完了,不然一直这么推着鬼佬的活儿,估计那边也挺无语的。既然要长期做医学的翻译了,Memories还是得搞一搞,怎么说,咱也能沾点技术工种的边儿,不是吗?

    好像扯得有点远了。去了趟常去的那条路的尽头,还是那么个土坡,有点像学校里的那个情人坡,坡上满是翠翠青青,有一簇簇野花,花间叶上总也得附上三两昆虫,不见得非得求白石老人之乐,只这一份千百年留下来的田园野趣,已然足够古今落拓文人享用了。风软软的,很像是我写“醉清风”的那个夜晚,虽在空旷处、春正好处,却总是会有点苍苔白露泠泠之念。来不及矫情,下雨了,跑吧,孙贼~

    四、玉柔花醉只思眠

    今日庐州大雨。

    堆了一堆事情要做,偏生又恹恹提不起精神。读了许久的花间词,相拥时暖、独坐夜寒,缠绵悱恻、相思断肠的句子,到了花间词里,算不得新鲜。

    望着纱窗外的淅淅沥沥,不觉就想起了司马槱写给小小的黄金缕: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想到了贺铸那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手中的书,恰巧又翻到了牛峤的柳枝词:不愤钱塘苏小小,引郎松下结同心。对于西泠桥畔的一缕芳魂,思念起于何时,如今竟不大记得起来了。这世界就是这样,结同心如何?阮郁那般家世,别说在当时,即便在当世,怕也难与小小白首。而这所谓的痴心女子,在一段伤痛愈后,又不免再陷入另一段哀伤,何苦呢?作为牛峤的这首词的根源,玉台新咏有诗言曰: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而今开来,这句子约略改改或更好一些:若问何处结同心,只道当时松柏下。罢了,古人的事终究是自己知晓,今人再去玩味咀嚼,也不得当事人之心境。在“历史的天空”中,毛阿敏曾有这样的唱词: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如今看来,今人又确乎没有什么资格去论说古人。

    玉柔花醉只思眠,写得不是一份洒脱,更多是一份柔媚。娇弱孱柔之态,春困幽情,是黛玉口中引西厢记的那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莺莺思念张生时的苦闷,大抵是合了欧阳炯这阕《浣溪沙》中的思妇心境的。不知怎的,这一句玉柔花醉只思眠总是会让我想起秦可卿房间内那幅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原以为古人写女子,到温香软玉、百媚千娇已算得极致,可这玉柔花醉四个字,确乎又更胜一筹了。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何人惆怅,为何人思念,以至于到独掩画屏愁不语,连弄妆梳洗的心思都没有,只这样满腹愁思、静默不语。这样的情境,不由让人想到韩再芬的“菩萨调”,再到周迅的那一句:爱走了,心自然明了。古人的爱情,也就是这般单纯吧:一人走了,一人心便盲了。

    越写越觉压抑,罢了,今儿就到这里吧,去做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