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旭回到家的时候，公寓里的电梯坏了，她只能呼哧带喘地爬上十楼。终于爬到十楼的时候，林旭感觉好累，只想赶快进家躺在床上。正当林旭准备拐弯往家门口走的时候，她看见门边角落里有个黑影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站着。林旭整个人僵在了那里，本来疲惫的神经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林旭把手伸进包里，想看看能不能摸到什么尖锐的东西当作武器，结果摸到最硬的东西就是她的手机。林旭把手从她的手机移开，摸到旁边的耳机，攥到手里，林旭现在镇定了下来，她的脚步机械地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而不是转身顺着楼梯跑下去。到了这个时候，她生命里的每个人，每件事，她都要清清楚楚地知道。
林旭脚步放到最轻，把手中的耳机线拉直，脸上面无表情。就在林旭走到那个人身后，手抬起来的那一刻，那个人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林旭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林旭，你疯了吗！想用耳机线勒死我？”
“哥？”林旭睁开眼，在黑暗中抬起头认出了眼前的人。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什么可疑的人，你应该先离开再报警，你竟然想着要把人杀掉？你是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旭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要干什么，仿佛那个人不是她。
“哥，不是的，我…”林旭睁大了眼睛看着林涵，想要解释些什么。
“你先把门打开。”
林旭打开门，让林涵先进去，自己再跟了进去，把门锁上。
“我站在那不是想要吓你，你们小区好像停电了，所以楼梯的灯也不亮。”
林旭试着开了下灯，还是没电。林涵站在沙发边，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旭走进厨房给林涵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然后站着靠在桌子边，和林涵拉开一些距离。
“你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没听见。”
“好，不管你什么理由，妈想要你回家，想要你去家里的公司工作。”
“因为我不接电话，她生气了？”
“不止这件事，你不觉得最近你很奇怪吗？她想要和你谈谈。”
“对不起，让她为我操心了。”
“总之，你明天先回去，然后这个月把你租的房退了”，林涵环顾了一下室内，走到阳台把窗帘拉开了一点，没有遮挡物的月光从缝隙处照到林旭的身边，不过林旭站的位置还是一片黑暗。“这房子很一般啊，不过你那点工资大部分都花费在这个租金上了吧。”
“还可以应付，所以我会继续住在着，继续着我的工作，这么晚了，哥，你早点回去吧。”
“林旭，你怎么这么大了，反倒不听话了，青春期都过了多少年了，现在想叛逆了？”林涵略带讽刺地笑着。
“是啊，”林旭笑了，“我都二十五了，你还在用‘听话’来形容我。不过从小到大不都是吗？父母对我的唯一的赞扬就是懂事，乖巧，听话。说到底还不是在他们对我彻底失望之后，对我的要求就只有顺从了。只要我不惹事，听从他们所有的安排，不违背他们的意愿，他们也就不用继续在我这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孩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爸妈现在应该很庆幸很早就发现我是朽木不可雕，达不到他们对一个孩子的期望，所以没有做更多无谓的努力。”
林旭没有看林涵，也不想顾及他的反应，林旭继续说了下去，“在学校也是一样，如果学生没有优异的成绩，突出的特长能给老师带来荣誉和的提升的机会，那么他们对学生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们听话，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像空气一样也无妨，只要不给他们惹麻烦就可以。当这些学生用这种方式尊重老师的同时，他们也成为了在老师心中最无足轻重的存在。我一直都是这么活着，我让身边的人都舒坦了，可是，”
林旭笑了，“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林涵看着林旭，眼神变得十分冰冷，但直到林旭结束这段话，他都未发一言，未动一下。
林旭不知道林涵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或许在强压着怒火，在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心、无力猜测。
“你知道吗？父母早些年有多么不容易，在事业上，为了挣钱，为了家产和那群贪得无厌的亲戚周旋，父母彻夜工作，如履薄冰，才换来了你童年的天真快乐，现在的高枕无忧。你有良心吗？”
“我天真快乐的童年？你这么认为？像木偶一样的人，会有心吗？”林旭的笑容变得凄凉，“孩子很难成为父母心中的理想型，反之亦然。在他们对我失望的那一刻，我也对他们失望了，不过你不一样，所以他们拼来的一切，你就好好守着吧。”
“林旭，这个世界上在乎你死活的，一直保护你的只有你的家人，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说完林涵就朝门口走去，在他握住门把手，准备往下压的时候，林旭叫了一声“哥”，声音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剩下的是和以往一样的温柔。林涵没有回头，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最后了，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林涵表情变了下，但没有回答她，推开门离开了。
林涵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旭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墙角，胳膊扶在墙上，十指死死扣着墙壁。
林旭接下来的每一天一旦有时间都会监视那个人在干什么，不过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她只是每天上班下班，下了班也不去什么地方，有时候会为了帮一个同事的忙而加班，这让林旭倍加意外，她那样的人也会帮助别人？不过这段时间林旭监视的她确实和小时候的她判若两人，所以林旭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林旭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绝对没有变，只是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两点令林旭感到奇怪，第一是她上班的地方并不是她说的什么小公司，而是一家很大的外企，和振兴集团有很多商业合作。第二，有一个人经常会给她打电话，来电显示只要电话号码，刘青童没有给备注姓名。每次她接通电话都态度冷漠地敷衍几句，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小学聚会之后的下一个周末，林旭早上被电话声吵醒，皱着眉头，摸到手机，看了眼显示屏，立刻接了电话：“阿姨，怎么了？什么？好的，您别着急，我这去，嗯，先挂了。”
林旭挂了电话，简单洗漱了一下，穿上衣服，就跑出家门，一路上车开得飞快，脑中只有目的地。林旭到了医院，在楼道里慌忙地找着病房，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她感到一阵晕眩，她缓缓走到墙边把身子靠到上面。她看着这个四面白壁环绕的地方，觉得很刺眼，白色是象征着纯洁，圣洁，但林旭感觉这是死亡召唤的颜色，在这里，她送走了那个最爱她的人，她经历了人生中最不愿忆起的一幕，也是在这里，她接受了死亡的宣判。
林旭找到了韩许愿的病房，这是个四人间，还有三个人周围都有家人的陪伴，看着韩许愿一个人坐在床上，眼神放空地看着前面，林旭感到很难受，她要是能再快一点到就好了。
“许愿，感觉怎么样？”韩许愿听到声音，回过了神，看着从门口进来的林旭有些惊讶。
“不好意思，让你跑过来，我妈妈给你打完电话才告诉我，”韩许愿停顿了一下，“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谢谢。”韩许愿冲林旭感激地笑了笑。
“我来的太急，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
“没事，没事，“许愿赶忙说，”你过来坐吧。”
林旭坐到韩许愿的床边，“你是怎么回事？阿姨刚才在电话里也没说太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昨天下午突然肚子很疼，刚开始我没在意，因为偶尔也会肚子疼，以为忍忍就过去了，结果越来越疼，我就担心了，最后实在没法忍了，我就叫了救护车。然后应该是医生联系的我妈，她在外地出差，今天下午赶回来。”
“查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做了检查，但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林旭语气有些着急，“要不换家医院。”
“不用了，现在什么事也没了，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你要注意一点。”
“嗯，我知道，你今天有事吗？”
“没有，我今天可以一直陪着你。”
“那就好，我怕你要是有事耽误了你。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可以吗？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真的不用了，我不想呆在这了。”韩许愿其实感觉很累，但是她知道林旭很讨厌医院。
“好。”林旭没再坚持，她不愿拒绝韩许愿对她的好意。
十四年前，在一家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躺着一个小女孩，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放了很多果篮，女孩坐在床上，上半身靠在床背上，她旁边有一个女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女人穿着精致的套装，整个人显得很干练，但脸上的疲惫和担忧难以掩饰。女人的手伸到床上握着小女孩的手，“小旭，告诉妈妈，你是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我不小心。”女孩说话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女人的眼睛，但语气却尽量显得坚定。
“不可能，”女人没有间隙的反驳令女孩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不想，也害怕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了，可她腿动不了，她看着四周的白色墙壁，感觉无处可逃。不过这一切都是无谓的幻想罢了，就算她腿没摔坏，就算她在可以随意奔跑的广阔平地，只要她母亲没允许她离开，她哪也不会去。
“你一向都是个很小心的孩子，危险的事情也不会尝试，你当时也不着急做什么，怎么会是自己摔下去的，是不是有人推了你。”女人现在的表情已从最初的担忧变得冷酷，肯定的语气没有给人说‘不’的权利，可是，女孩还是摇了摇头。
女人不再说话，她挺直腰板，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的女儿。在这仿佛静止的时间里，林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突然女人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把身后的椅子碰倒在地，女孩终于扭头看向了她的母亲。
女人正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女孩那一刻茫然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的眼神。女人用手指着床上的女孩，嘴唇抖了一下，“你，林旭你，该不会是自己跳下去的吧？因为你不想参加下周的舞蹈比赛？对吧。”
女孩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母亲，她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感觉越来越冷，她好像张开了嘴，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文君，你出来一下。”第三个声音传入了房间，林旭和女人都听到了，看向了门口。这一刻拯救了林旭的是她的爷爷。女人调整了一下表情，叫了声，“爸，您来了。”然后就出去了，再也没有看林旭一眼。女人出去后，爷爷冲林旭温和地笑了笑，走到她床边，把他带给林旭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再把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那天爷爷陪她聊了很久，爷爷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可她之后却不敢再回忆，因为每次回忆，那个最想从她记忆里抹去的一幕就会出现在她眼前，占据她的大脑，无法驱散。从那之后，林旭知道，她的母亲彻底对她失望了。
其实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刻，林旭清楚地感受到一双手狠狠地推向她的后背，虽然她没有看见那个人，但她猜测，不，应该说是她认定了是那个人干的，可她不能告诉她的母亲，因为如果让她知道了，那她必然会知道她在学校被人欺凌的事。林旭不知道被母亲误解和被母亲认为她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哪一个会更让林旭痛苦，所以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现在想想，林旭觉得很讽刺，不论真相如何，当时她确实因为这件事不用参加那个她十分排斥的舞蹈比赛。她无法劝动母亲放弃的比赛，却因母亲认定的极端做法帮助林旭得到了她想要的，同时也是唯一一次母亲用那种出乎意料的眼神“注意”到了她。
林旭和韩许愿走在医院的院子里，韩许愿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林旭对这些是毫无兴趣，不过和韩许愿呆在一起，她怎样都很开心。
“小旭，你还记恨她吧。”小学毕业后，她们几乎没有再提起过那个人。但韩许愿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林旭从未忘记，正是因为耿耿于怀才不愿提起。
“没有什么恨不恨的。”林旭说的很平静。
“那天你看见她了吗？”林旭知道韩许愿口中的那天是就是刚刚她回忆的那一天。
“没有，不过除了她还有谁呢，你认为不是她？”
韩许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法想象一个孩子会这么残忍。”
“鉴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你从来没有恨过她吗？”
韩许愿还是摇了摇头，“过去太久了，而且她那时候还小。有些事可能不懂吧。”
林旭相信韩许愿说的，但是，“我没法像你那样宽容。”
韩许愿停下脚步，看着林旭的眼睛，“你已经很好了。”
“是吗？”，林旭低着头看着脚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啊，是谁教给她那样去对待和她一样大的同学。人之初，性本善。有些人如此，可有些人就是性本恶，无关年龄。就像有的杀人犯，他们难道是天性善良、一直善良到犯罪时才突然性情大变了吗？或许是他们从小就劣迹斑斑，只不过身边的人都以他们还是孩子而选择忽视，或者轻易原谅他们的恶行。只到他们犯下无法挽回的罪行的时候，他们的家人才终于意识到，啊！他们原来已经不是那个他们心中纯真可爱的孩子了。所以不是每个孩子生来都是天使，人间的恶魔一直都在。伤人者蒙住了心，旁观者蒙住了眼，凡事皆有因果。”
韩许愿听林旭说完，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要是我可以勇敢一些，哪怕只有一点…”
林旭脚步放到最轻，把手中的耳机线拉直，脸上面无表情。就在林旭走到那个人身后，手抬起来的那一刻，那个人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林旭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林旭，你疯了吗！想用耳机线勒死我？”
“哥？”林旭睁开眼，在黑暗中抬起头认出了眼前的人。
“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什么可疑的人，你应该先离开再报警，你竟然想着要把人杀掉？你是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旭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要干什么，仿佛那个人不是她。
“哥，不是的，我…”林旭睁大了眼睛看着林涵，想要解释些什么。
“你先把门打开。”
林旭打开门，让林涵先进去，自己再跟了进去，把门锁上。
“我站在那不是想要吓你，你们小区好像停电了，所以楼梯的灯也不亮。”
林旭试着开了下灯，还是没电。林涵站在沙发边，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我去给你倒杯水。”
林旭走进厨房给林涵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然后站着靠在桌子边，和林涵拉开一些距离。
“你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没听见。”
“好，不管你什么理由，妈想要你回家，想要你去家里的公司工作。”
“因为我不接电话，她生气了？”
“不止这件事，你不觉得最近你很奇怪吗？她想要和你谈谈。”
“对不起，让她为我操心了。”
“总之，你明天先回去，然后这个月把你租的房退了”，林涵环顾了一下室内，走到阳台把窗帘拉开了一点，没有遮挡物的月光从缝隙处照到林旭的身边，不过林旭站的位置还是一片黑暗。“这房子很一般啊，不过你那点工资大部分都花费在这个租金上了吧。”
“还可以应付，所以我会继续住在着，继续着我的工作，这么晚了，哥，你早点回去吧。”
“林旭，你怎么这么大了，反倒不听话了，青春期都过了多少年了，现在想叛逆了？”林涵略带讽刺地笑着。
“是啊，”林旭笑了，“我都二十五了，你还在用‘听话’来形容我。不过从小到大不都是吗？父母对我的唯一的赞扬就是懂事，乖巧，听话。说到底还不是在他们对我彻底失望之后，对我的要求就只有顺从了。只要我不惹事，听从他们所有的安排，不违背他们的意愿，他们也就不用继续在我这个没有任何天赋的孩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爸妈现在应该很庆幸很早就发现我是朽木不可雕，达不到他们对一个孩子的期望，所以没有做更多无谓的努力。”
林旭没有看林涵，也不想顾及他的反应，林旭继续说了下去，“在学校也是一样，如果学生没有优异的成绩，突出的特长能给老师带来荣誉和的提升的机会，那么他们对学生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们听话，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像空气一样也无妨，只要不给他们惹麻烦就可以。当这些学生用这种方式尊重老师的同时，他们也成为了在老师心中最无足轻重的存在。我一直都是这么活着，我让身边的人都舒坦了，可是，”
林旭笑了，“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林涵看着林旭，眼神变得十分冰冷，但直到林旭结束这段话，他都未发一言，未动一下。
林旭不知道林涵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或许在强压着怒火，在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心、无力猜测。
“你知道吗？父母早些年有多么不容易，在事业上，为了挣钱，为了家产和那群贪得无厌的亲戚周旋，父母彻夜工作，如履薄冰，才换来了你童年的天真快乐，现在的高枕无忧。你有良心吗？”
“我天真快乐的童年？你这么认为？像木偶一样的人，会有心吗？”林旭的笑容变得凄凉，“孩子很难成为父母心中的理想型，反之亦然。在他们对我失望的那一刻，我也对他们失望了，不过你不一样，所以他们拼来的一切，你就好好守着吧。”
“林旭，这个世界上在乎你死活的，一直保护你的只有你的家人，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说完林涵就朝门口走去，在他握住门把手，准备往下压的时候，林旭叫了一声“哥”，声音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剩下的是和以往一样的温柔。林涵没有回头，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最后了，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林涵表情变了下，但没有回答她，推开门离开了。
林涵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旭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墙角，胳膊扶在墙上，十指死死扣着墙壁。
林旭接下来的每一天一旦有时间都会监视那个人在干什么，不过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她只是每天上班下班，下了班也不去什么地方，有时候会为了帮一个同事的忙而加班，这让林旭倍加意外，她那样的人也会帮助别人？不过这段时间林旭监视的她确实和小时候的她判若两人，所以林旭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林旭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绝对没有变，只是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两点令林旭感到奇怪，第一是她上班的地方并不是她说的什么小公司，而是一家很大的外企，和振兴集团有很多商业合作。第二，有一个人经常会给她打电话，来电显示只要电话号码，刘青童没有给备注姓名。每次她接通电话都态度冷漠地敷衍几句，很快就把电话挂了。
小学聚会之后的下一个周末，林旭早上被电话声吵醒，皱着眉头，摸到手机，看了眼显示屏，立刻接了电话：“阿姨，怎么了？什么？好的，您别着急，我这去，嗯，先挂了。”
林旭挂了电话，简单洗漱了一下，穿上衣服，就跑出家门，一路上车开得飞快，脑中只有目的地。林旭到了医院，在楼道里慌忙地找着病房，可能是跑得太急了，她感到一阵晕眩，她缓缓走到墙边把身子靠到上面。她看着这个四面白壁环绕的地方，觉得很刺眼，白色是象征着纯洁，圣洁，但林旭感觉这是死亡召唤的颜色，在这里，她送走了那个最爱她的人，她经历了人生中最不愿忆起的一幕，也是在这里，她接受了死亡的宣判。
林旭找到了韩许愿的病房，这是个四人间，还有三个人周围都有家人的陪伴，看着韩许愿一个人坐在床上，眼神放空地看着前面，林旭感到很难受，她要是能再快一点到就好了。
“许愿，感觉怎么样？”韩许愿听到声音，回过了神，看着从门口进来的林旭有些惊讶。
“不好意思，让你跑过来，我妈妈给你打完电话才告诉我，”韩许愿停顿了一下，“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谢谢。”韩许愿冲林旭感激地笑了笑。
“我来的太急，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
“没事，没事，“许愿赶忙说，”你过来坐吧。”
林旭坐到韩许愿的床边，“你是怎么回事？阿姨刚才在电话里也没说太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昨天下午突然肚子很疼，刚开始我没在意，因为偶尔也会肚子疼，以为忍忍就过去了，结果越来越疼，我就担心了，最后实在没法忍了，我就叫了救护车。然后应该是医生联系的我妈，她在外地出差，今天下午赶回来。”
“查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做了检查，但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林旭语气有些着急，“要不换家医院。”
“不用了，现在什么事也没了，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你要注意一点。”
“嗯，我知道，你今天有事吗？”
“没有，我今天可以一直陪着你。”
“那就好，我怕你要是有事耽误了你。我感觉好多了，我们出去转转吧。”
“可以吗？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吧。”
“真的不用了，我不想呆在这了。”韩许愿其实感觉很累，但是她知道林旭很讨厌医院。
“好。”林旭没再坚持，她不愿拒绝韩许愿对她的好意。
十四年前，在一家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躺着一个小女孩，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放了很多果篮，女孩坐在床上，上半身靠在床背上，她旁边有一个女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女人穿着精致的套装，整个人显得很干练，但脸上的疲惫和担忧难以掩饰。女人的手伸到床上握着小女孩的手，“小旭，告诉妈妈，你是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我不小心。”女孩说话的时候一眼都没看女人的眼睛，但语气却尽量显得坚定。
“不可能，”女人没有间隙的反驳令女孩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不想，也害怕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了，可她腿动不了，她看着四周的白色墙壁，感觉无处可逃。不过这一切都是无谓的幻想罢了，就算她腿没摔坏，就算她在可以随意奔跑的广阔平地，只要她母亲没允许她离开，她哪也不会去。
“你一向都是个很小心的孩子，危险的事情也不会尝试，你当时也不着急做什么，怎么会是自己摔下去的，是不是有人推了你。”女人现在的表情已从最初的担忧变得冷酷，肯定的语气没有给人说‘不’的权利，可是，女孩还是摇了摇头。
女人不再说话，她挺直腰板，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的女儿。在这仿佛静止的时间里，林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突然女人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把身后的椅子碰倒在地，女孩终于扭头看向了她的母亲。
女人正用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女孩那一刻茫然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的眼神。女人用手指着床上的女孩，嘴唇抖了一下，“你，林旭你，该不会是自己跳下去的吧？因为你不想参加下周的舞蹈比赛？对吧。”
女孩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母亲，她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甚至都不敢去想象，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感觉越来越冷，她好像张开了嘴，但没发出一点声音。
“文君，你出来一下。”第三个声音传入了房间，林旭和女人都听到了，看向了门口。这一刻拯救了林旭的是她的爷爷。女人调整了一下表情，叫了声，“爸，您来了。”然后就出去了，再也没有看林旭一眼。女人出去后，爷爷冲林旭温和地笑了笑，走到她床边，把他带给林旭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再把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那天爷爷陪她聊了很久，爷爷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可她之后却不敢再回忆，因为每次回忆，那个最想从她记忆里抹去的一幕就会出现在她眼前，占据她的大脑，无法驱散。从那之后，林旭知道，她的母亲彻底对她失望了。
其实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刻，林旭清楚地感受到一双手狠狠地推向她的后背，虽然她没有看见那个人，但她猜测，不，应该说是她认定了是那个人干的，可她不能告诉她的母亲，因为如果让她知道了，那她必然会知道她在学校被人欺凌的事。林旭不知道被母亲误解和被母亲认为她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哪一个会更让林旭痛苦，所以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现在想想，林旭觉得很讽刺，不论真相如何，当时她确实因为这件事不用参加那个她十分排斥的舞蹈比赛。她无法劝动母亲放弃的比赛，却因母亲认定的极端做法帮助林旭得到了她想要的，同时也是唯一一次母亲用那种出乎意料的眼神“注意”到了她。
林旭和韩许愿走在医院的院子里，韩许愿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林旭对这些是毫无兴趣，不过和韩许愿呆在一起，她怎样都很开心。
“小旭，你还记恨她吧。”小学毕业后，她们几乎没有再提起过那个人。但韩许愿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林旭从未忘记，正是因为耿耿于怀才不愿提起。
“没有什么恨不恨的。”林旭说的很平静。
“那天你看见她了吗？”林旭知道韩许愿口中的那天是就是刚刚她回忆的那一天。
“没有，不过除了她还有谁呢，你认为不是她？”
韩许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无法想象一个孩子会这么残忍。”
“鉴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她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你从来没有恨过她吗？”
韩许愿还是摇了摇头，“过去太久了，而且她那时候还小。有些事可能不懂吧。”
林旭相信韩许愿说的，但是，“我没法像你那样宽容。”
韩许愿停下脚步，看着林旭的眼睛，“你已经很好了。”
“是吗？”，林旭低着头看着脚下，“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啊，是谁教给她那样去对待和她一样大的同学。人之初，性本善。有些人如此，可有些人就是性本恶，无关年龄。就像有的杀人犯，他们难道是天性善良、一直善良到犯罪时才突然性情大变了吗？或许是他们从小就劣迹斑斑，只不过身边的人都以他们还是孩子而选择忽视，或者轻易原谅他们的恶行。只到他们犯下无法挽回的罪行的时候，他们的家人才终于意识到，啊！他们原来已经不是那个他们心中纯真可爱的孩子了。所以不是每个孩子生来都是天使，人间的恶魔一直都在。伤人者蒙住了心，旁观者蒙住了眼，凡事皆有因果。”
韩许愿听林旭说完，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要是我可以勇敢一些，哪怕只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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