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我不是楚留香 » 第六章 弹唱

第六章 弹唱

    大堂,极大的大堂。

    大堂灯火通明,正中挂了一张硕大的牌匾,牌匾上书写“楚美人馆”四个大字。

    离前台最近的一张桌上,胡铁花大马金刀地坐着,仰头看着牌匾,又歪头看楚留香,指那几个字,又指楚留香的脸,发笑。

    楚留香毫不在意,对桌上另一个青年道:“大卫,另理他,这老酒鬼正发花痴呢,咱们再喝。”

    青年抿嘴一笑,道:“楚大哥,这是你第三次叫我大卫了,你该罚酒。”

    楚留香道:“该罚,该罚。不过你实在是长了一张和姜大卫一模一样的脸啊。”

    青年问:“是么?这位叫姜大卫的兄台必定和楚大哥非常相熟吧,他日若有机会,我真想和他见面喝上一杯。”

    楚留香却有些怅然若失:“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都盼望着青年时代的姜大卫能扮演阿飞,可惜直到他老去,都没有这个机会。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阿飞真正就长着一张姜大卫的面孔。我始终感觉,这个世界里,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操纵着一切,可这一切又似乎是为我准备的……”

    阿飞举起酒杯笑道:“楚大哥说的两个世界我实在不大明白,但我明白一点,今时今日,我在、你在、胡大哥在,我们眼中的一切,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

    胡铁花瞧了阿飞一眼,笑道:“我们上次那场酒喝得可算是厉害,老臭虫变了个人,没想到阿飞你也变了,从不离身的剑变成擀面杖了,你小子改行做厨子了?”

    阿飞嘿嘿一笑,摸了一下腰间那根不足两尺的木棍,却不说话。

    胡铁花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阿飞兄弟,那个五楼之花和你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为啥不收钱也要告诉你她的讯息?”

    阿飞微微一笑:“去年在西湖她从高处跌落,我接住了她,其实我当时不出手,她手下那些护卫也会救下她的,只是恰逢其时,顺手为之。”

    他想了想:“她在江湖上宣扬,我想她的目的是还了我这个人情。我什么时候让她还了就是,欠着别人,让别人欠着,都不是什么好事。对了,我就问她,胡大哥有多少女人,你看如何?”

    胡铁花嘻嘻一笑:“问吧问吧,我的女人……都是花钱得到的,宛若朝露,看着光鲜,就是见光就死,随便你啦。”

    这时堂前的台上忽然灯光熄灭,大堂中的侍应小二连忙挨桌向宾客竖指嘬嘴,做禁声状,场中渐渐安静下来。

    一片宁静中,台上忽地一声,几盏大灯一并点亮,台上除了一张高凳外别无他物,铮铮铮几声清越的琴声传来,大堂中便有人高呼:“风漫天!风漫天!风漫天!”,起初只是几人呼叫,此起彼落,渐渐成了数十人上百人一并高呼,声音整齐划一。

    胡铁花笑:“风漫天的排面,可比五楼之花厉害多了。”

    琴声忽绝,一个身材修长,长发垂肩的男子提了一把中阮,阔步走到台上,放下中阮,向众人团团作揖,喧哗之声逐渐安静,那青年将披发拢到脑后用布带缠上,露出面孔,浓眉深目、鼻梁高耸、嘴角坚毅,是个颇为英俊的青年,想来就是风漫天了。

    风漫天在高凳上坐下,将中阮抱入怀中,弹拨了几个音之后,开始唱了起来:

    我来唱一首歌,

    古老的那首歌,

    我轻轻地唱,

    你慢慢地和

    …………

    曲调缓慢深情,风漫天的声音略带嘶哑,在中阮伴奏的配合下,有一种特别的动人之处,楚留香听到耳中,忽觉词曲都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歌声不停,唱到后面时,便有人举起烛火,轻轻摇晃,跟他一并跟唱,看来这首歌绝非他第一次演唱,当唱到“闪亮的日子”一句时,楚留香心中猛然闪过一道亮光,一拍桌子道:“闪亮的日子,罗大佑!”

    便在这时,台上的风漫天眼光扫到他脸上,光华似电,转瞬间又收了回去。

    如此风漫天连续唱了几首,均是边弹边唱的歌曲,每一曲唱到中途时,就有人上台献酒,风漫天笑吟吟接过,一饮而尽,每次喝下,台下便是掌声如雷。

    楚留香问:“唱曲儿的人如此连续喝酒,岂不容易坏了嗓子。”

    胡铁花道:“我刚才问过了,上台去献酒,是要另外打赏银子的,一两酒便是十两银子,可不便宜,看这点银子份上,换了是我,我也要喝。”

    这时又有人上台,这次端了一只硕大的透明琉璃杯,足足装了约摸一斤黄澄澄的酒,风漫天接在手中,脸上似有难色,上台献酒那人颇有酒意,乐呵呵摇晃晃端酒杯往他嘴里灌。

    胡铁花溜身窜上台去,抓过酒杯一闻,笑道:“好酒好酒,保管是十年以上的女儿红,不如我尝一口吧。”正要往嘴里倒,只觉手中一空,那只大酒杯已经风漫天夺了过去,轻轻说了一句:“还是我来。”

    他退后几步,双手高举酒杯向四周示意,仰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尽数喝了下去,随着杯中之酒减少,堂下的鼓掌如同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杯中已不见酒,风漫天把酒杯倒转,杯中涓滴不剩,掌声更是震天动地一般。

    风漫天高声道:“多谢贵客们抬爱,在下纵然酒力有限,醉倒在这台上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若是还想继续听歌,咱们还是小杯小杯地喝,对酒当歌,才是人生之乐,对么?”

    堂下喝彩不绝,风漫天走近胡铁花,压低声音道:“多谢朋友,若是有缘,子时在紫衣坊静桂巷相见。”

    他又坐回高凳上,环顾四周,不紧不慢道:“在下新作一曲,曲名《一意孤行》,单曲无词,请诸君品评。”随即按弦弹拨,乐音传出,颇为动听,只是与前面所弹唱的歌曲有所不同,曲调雍容优雅,平缓中带有一丝傲气,似有人在旷野中无惧风雨,独自前行,意境中充满着无尽的孤独和勇气。

    过得片刻,台下便有人大声喊了起来:“没趣,没趣,一句词儿都没有,完全听不懂。”又有人说:“老子花了银子是来听歌的,你光弹不唱也行,可得喊个娘们来伴舞呀……”

    喧哗声起哄声此起彼伏,人数虽然不多,但听来也很是煞风景,风漫天也不理会,默然将琴曲弹完,走到台前,弯腰下去拱手向众人深深一揖,停下不动,良久才缓缓站直身体。

    阿飞也站起身,朝他抱拳致意。

    胡铁花说:“原来我们阿飞是懂得音律的人,佩服佩服。”

    阿飞道:“我不懂,不过我知道,他心中一定对这首曲子的珍爱无比。尊重自己内心的人,也值得旁人的尊重。”

    风漫天再次回到高凳上,然后继续弹唱歌曲,楚留香用心倾听,其中半数均感耳熟,只不知何时何地听过,努力去想,怎么也想不起来。

    最后压轴之曲,台上多来了两名汉子,一人推了一面大鼓,另一个举着一对巨大的铜钹,风漫天也站起身,取下了缠绕在长发上的布条,让长发披散,又用一条又宽又厚的布带将中阮挂在胸腹间,走到台前。

    只听得几点鼓点一吃,风漫天大力拨动琴弦,摇摆身体,长发飞扬,高唱那曲《爱情逃兵》。他此时声音高亢、情绪激荡,那两名汉子的鼓点和铜钹击打在强烈的节奏上,大堂之中的人群犹如疯狂了一般,一并站起跟他摇摆身体,高声同唱。

    数百人的歌声中,楚留香一时恍惚起来,站起来举起手臂摇晃,比出了一个奇特的手势,跟着众人一并唱那曲他根本不会的歌曲,只觉得这样澎湃的场景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

    胡铁花和阿飞惊讶地看着他,陌生又熟悉。

    夜已深,月光正好。

    静桂巷中一片宁静,三人缓步游走,胡铁花嘟哝道:“那姓风的小子只说了静桂巷,我看这条巷子又长又深,少说也有二十户来人家,莫不是要我挨家挨户去问么?”

    阿飞说:“他的剑法很好。”

    胡铁花道:“他能从我手里把酒杯夺走,自然武功不弱,是不是剑法我不知道,就算是他剑法好,和他家在哪里有关系么?”

    阿飞道:“没有关系。不过在这条巷子中,我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剑意,离得越近,越是明显。”

    他指着前方一座颇为陈旧的院落,笑道:“或许,他就住在这里。”

    这时院落中传出一段中阮的琴音,分明就是风漫天弹奏那曲《一意孤行》,此刻在静夜中,曲调的节奏缓慢了一点,琴声清越,声声入耳,更具一种憾动人心的力量。

    楚留香朗声道:“悄然随性,不争不鸣,阁下琴传心声,令人向往。楚留香、胡铁花、阿飞子夜拜访,还请主人相见。”

    院内响起风漫天的声音:“朋友到访,不胜荣幸,请进。”

    胡铁花上前轻轻一推,吱嘎一声,破旧的木门打开,三人走入,发觉里面的庭院虽然不大,却异常洁净,青石铺地,一尘不染,与门口的陈旧破败大相径庭,院中别无他物,仅有一张石桌,月光下风漫天背对三人,在石桌上盘膝而坐。

    他并未说话,只是抚弄琴弦,似乎已沉醉入曲意之中,三人静静站立在他身后,待最后一个音符弹完,风漫天回转过身,面带笑容,身姿凝立不动。

    阿飞却退后两步,沉声道:“此时剑意满盛,何不就此一试?”

    风漫天道:“正有此意。”,伸手到中阮背面,缓缓拔出一柄又薄又窄的短剑,剑出琴身,发出琴弦拨动一般的颤音,风漫天身子一缩一伸,忽然间剑光大盛,一团剑光向阿飞笼罩而来。

    楚留香赞道:“琴中藏剑,剑发琴音,剑身细窄,必是走轻灵变幻之路,阿飞小心!”

    阿飞嗯了一声,从腰间拔出木棍,快步冲上去,倏然间人已经融入那团剑光之中。一团光影,一道灰影相互缠绕,已分不清人形,只听得邦邦邦几声轻响,剑光陡然消失,那柄短剑冲天而起,风漫天与阿飞间隔三尺的距离,相向而立,神情严肃,不多时,短剑从天而落,铛地一声插入二人之间的青石缝中。

    胡铁花用力鼓掌:“都是一流的剑术高手,平手,平手,哈哈哈哈。”

    楚留香道:“咱们都是朋友,说这些台面话可没意思。刚才风兄弟连攻了十一剑,一剑比一剑凌厉,阿飞避开七剑,用木棍抵挡了三剑,最后一剑风兄弟原本是全力一击,无奈心志不坚,要刺入阿飞的眉心前,临时偏离方向,阿飞趁机将剑击落。论心性的稳定和机会的抓取,均是阿飞胜。论剑招的精妙,阿飞一直都没有进攻的机会,那是风兄弟胜。不过,倘若两位面临生死相搏杀之时,阿飞必能取胜。”

    风漫天拣起地上的剑,插回中阮之中,微微一笑:“无所谓。剑法,非我所爱。”他轻叩琴弦:“音乐,一生痴爱。”

    他走到阿飞面前道:“原来阁下就是阿飞,多谢手下容情,不然我这只手,日后就没法弹琴了。”

    阿飞摇头说:“并非如此。第一,你若不临时改变主意,我也不知道什么时机能够出手。第二……”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已撤剑,我也没有了战意。可我一直感觉到,这四周似乎还弥漫着一种剑意,很强大,很温和,有如神明。”

    风漫天笑:“飞兄,剑已试过,胡兄,此处备有好酒,楚兄,我已收到五楼之花的信函,此夜月白风清,良朋相聚,何不开怀痛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