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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痴爱

    酒坛已空。

    胡铁花喝光碗中最后的酒,对风漫天说:“风兄弟,酒已尽兴,老胡实在忍不住要说一句,你爱音乐,我能体会得到,但是楚美人馆这些场所,你爱的音乐别人不爱听,你只为他人的开心去唱曲,还要凑兴陪酒,这是何必呢?”

    风漫天说:“因为我需要钱。”

    胡铁花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风漫天笑道:“三位想必心有疑惑,不妨随我来看看。”他领了三人穿过庭院,转入旁边一个月门,经过一条两旁皆是修竹的碎石小径,跨入了另一个院落,这处庭院位置偏僻,却比外面宽阔了许多,满园都是梅树,偶见几株盆栽奇石点缀,大有风雅之气,当下梅花未开,园中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此时已是深夜,房舍中却灯火通明,前厅门大开,门口还站了两名青衣仆役,身形颇为矫健,见了风漫天来到,连忙上前行礼。

    风漫天道:“今夜有几个朋友到访,要给老爷问安,去请老人家出来会一会他们,你们先去准备吧。”仆役匆匆而去,风漫天领了三人进入前厅,便有婢女上前奉茶,看那婢女服饰考究,容颜清丽,房中的家具很是雅致,茶具茶水也均是上等佳品。

    后院隐隐传来人声悄语、步伐走动之声,似乎还有不少人,风漫天陪坐了一会,便起身致歉,匆匆而去。

    楚留香等三人均是满腹疑惑,却又不便讨论,又过得好一会,杂乱的脚步声渐渐传来,越来越近,厅后的布帘一欣,风漫天推了一架轮椅,轮椅上坐了一老者,从后堂中缓缓而出,后面还跟了六个仆役,三男三女,看上去都是精干聪慧之人。

    三人连忙上前行礼,见那老者身量甚是高大,一身白衣,材质华贵,裁剪也极为合体,老者生得须发似雪,长眉入鬓,鼻直口方,虽说看上去已是老迈之极,但年轻时想必也是相貌俊朗的人物。只是此时面容苍白,没有任何表情,身体斜斜地紧靠在椅背上,眼睑下垂,露出半只昏暗无神的眼睛,显然是久病之人了。

    风漫天在老者耳边道:“这是我新认识的三个好朋友,楚留香、胡铁花、阿飞,今日特地来给您问安的。”

    老者身体微微一动,嘴唇开合了几下,语音含糊,不知说了什么,风漫天将楚留香拉过来,说:“这位是楚留香,轻功高绝,来去如风,江湖上的人称他为香帅。”

    老者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

    风漫天又拉了胡铁花过来,说:“这是胡铁花,豪爽不羁、重情重义,江湖上人称花蝴蝶。”

    老者仍然只是嘴唇微动一下。

    风漫天又拉了阿飞过来,说:“他名叫阿飞,也用剑,比我快,比我强。”

    这时老者的眼睑忽然抬起,眸子中放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便如冬日暖阳一般,强大却温和,短短那么一刻,眼睑又垂下,口中清晰地说出一个字:“好!”

    阿飞的身子一颤,深深地拜了下去,说:“前辈已入神境,阿飞望尘莫及。”

    回到前面的院落,阿飞一改平常神情淡漠的模样,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我练剑已久,已经摆脱了对剑的依赖,还自以为这是难以突破的境界,哪知天外有天,今日终于触及到了神一般的人物,无憾,此生无憾!”

    风漫天淡淡一笑,却不说话。

    胡铁花问:“我没看到那糟老头子有任何举动呢,难道阿飞单凭所谓的剑意,就能感受他厉害之极?”

    阿飞从腰间拔出那根木棍,随手一丢,木棍落地,竟然如同一束筷子一般,散落成数根细长的木条。

    胡铁花吃了一惊:“无形剑气!不动一根手指把木棍剖开数次,还不伤你分毫,那就是传说中的以气驭剑了,还能做到旁人毫无知觉,岂不是通神之术!”

    风漫天:“不错。他当年的确是神一般的人物,论剑,天下莫能与之相抗。”

    楚留香道:“剑神,莫非老人家真是西门吹雪?”

    风漫天道:“还是不提他老人家的名讳为好,我们晚辈就只论剑吧。他曾经给我说,天下练剑者,无论是练速度致胜的快剑,还是变幻无穷的剑招,练就的只是杀伐之术,多数剑客都止步于自身能力的极限,只有极少数人在突破极限之后悟道,这时候可以抛开剑的形质了。阿飞兄,你已经扔了剑,但还是要用与剑形相似的木棍,还没做到完全抛弃,下一步你若能将木棍抛弃不用,或许你也可入道。”

    胡铁花道:“阿飞本来就是剑道中罕见的高手,风兄弟,你练得如何了呢?”

    风漫天叹息:“唉,我早就止步于剑招毫无进境,远逊于阿飞兄啊。”

    阿飞道:“风兄天赋极高,止于剑招,那是因为你痴爱的东西不是剑,人若是真心地痴爱一物,老天会给他回报的。”

    风漫天脸上却毫无欢愉之色,反而是忧虑重重:“刚才我们说,抛弃了剑不用,从木剑到无剑,以无形剑气对敌,只是入道,还不能成神。其实我盼望他老人家只是入道,不要成神。阿飞兄,你对剑有非同常人的见解,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他成神吗?”

    阿飞出神地思索了一会,还是摇头。

    风漫天道:“人欲成神,神成形灭!”

    他望着夜空,神情异常晦暗:“他的确无愧于剑神二字,那并不是胡兄说的无形剑气或者以气驭剑,而是他的神魄已经化身为无形之剑,但是,神魄从躯壳中脱离出来后,躯壳就成为了百无一用的废物。”

    阿飞道:“所以,他老人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风漫天叹道:“是的,已经有五年了。这五年来,我带着他遍寻天下名医和道家圣手,耗尽家财,却毫无医治之法,我不奢望他能恢复如常,只盼着他能自己行走、自己进食、能和我清晰地说上一两句话,可惜那些名医都做不到,有一位叫王肯堂的名医,医道双修,王先生说他老人家的七魂六魄中,有六魂五魄已离身,只余一魂一魄守护肉体,这种情形,世上任何名医也是无技可施。”

    楚留香道:“既不能控制,又不能放弃,所以风兄弟就一直守护着他老人家?”

    风漫天道:“是啊,那六个他身边的仆役都不是普通人,都是精通按摩推拿、或者针灸药石的名医传人,能让他的肌体不衰退不腐朽。我到京城来,是因为这里能长期买到为他续命的名贵药材。门厅前那两个青衣仆人,都是万中无一的武功高手,我不在的时候可以保护他。租下这个庭院,是因为院中种有梅花,没到花开的季节,我会用熏香释放花香,希望他老人家能感受到故园的气息。”

    他眼中隐隐闪光,又笑了一下:“这些,都不得花钱么?”

    三人都默然无语,只有阿飞上前,拍拍他的肩。

    风漫天道:“三位对我的眷顾之意,我万分感激,不过我也没那么悲伤,我知道他不是行尸走肉,他的神魄一直都在,而且一直就在我的左右。”

    阿飞道:“是的,我能感觉得到。”

    风漫天点头,眼光放光:“那一年我们在北方一处名山中寻医无果,返回时遇到莽北七雄,那帮强人见财起意要对我们下手,我这些钱大有用处,岂能随意放弃,只是对手人数太多,我还要保护这些医家弟子,一时照顾不了周全,万分危急之时,一道白光闪过,那十来个强人尽数倒地身亡,却未见任何血迹伤口。去年寒冬梅花开放之时,我推他到园中,他睁开了眼睛,久视一株梅树,还吹落了花瓣上的积雪。两个月前,我谱好那曲《一意孤行》,弹给他听,他说出了两个字‘上品’。今天,他对阿飞说了一个好字,那是他感应到了阿飞身上的独特又强大的剑意,就凭这一个字,阿飞兄足以傲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