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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义军(下)

    根据高宗的旨意,马扩将以河外兵马都元帅府马步军都总管、节制应援军马使的身份,亲领军马北上渡河,应援五马山寨。

    但是,枢密院拨付给马扩的军马却是五百乌合之兵。

    这种敷衍之举岂能瞒得过他,争辩在所难免。

    于是,高宗又下一道旨令,在刚从洺州撤回的军士和民兵中,拨了五百人随马扩前往河北应援信王。

    马扩出发前,黄潜善对他言道:“信王已经北去,如何还在真定?汝此去须要小心窥伺,毋堕奸人狡谋,致陷欺君大罪。”

    又拿出一道密诏,称信王有反叛之相,要他暗中加以防备,并稽查其反叛事实。

    马扩无可奈何,既有密诏,也不做无谓争辩。

    马扩领兵出发后,紧接着又有络绎不绝的诏旨传来,严令马扩军马一人一骑不得渡河,听诸路帅臣节制。

    高宗当初对马扩的委任,对奏呈四事的从谏如流,以及许马扩过河得便宜从事,现在被这些诏旨彻底推翻。

    事到如今,被高宗亲口称作忠义之士的马扩,竟然成了高宗君臣疑忌的对象。他们以一种十羊九牧式的多方命令牵制住马扩的一举一动,让他无所适从。

    这一切都非常清楚地向马扩传达了一个意思,用兵河北的大门已经关闭。他无法完成信王赵榛的托付,更无法返回五马山寨。

    假如对防范和稽查信王反叛之事的密诏,马扩还可以让自己便宜行事,但眼下这道命他一人一骑不得渡河的诏旨,却是写得明明白白。

    左右掣肘深陷困境的马扩,只能屯兵于大名府,不敢渡黄河北上。

    马扩望着黄河,浊流滚滚,不禁黯然叹息:“不可以成事矣!”

    ……

    四月,信王榛既唱起义兵,东京留守宗泽为配合河外兵马都元帅赵榛起兵抗金,积极募兵储粮,召集部下诸将约期渡河北进,以策应义军行动。

    宗泽复上表请上还京,言辞极其犀利,奏道:

    “陛下有奸臣之臆说,凭金人之诡辞,忘周室之中兴,循晋惠之往辙。”

    当时有很多契丹汉民南来归附,其间也有捕获的辽国旧部。

    宗泽选出契丹汉人引近坐前,推心置腹,以期奋忠义共灭金人,以刷父君之耻。然后资助钱粮遣之回乡,且赐以公凭,待宋军渡河,里应外合,以为信验。数百人持令归去。

    又张贴榜文,传至陷没州县。

    宗泽加紧联络诸路义军、燕赵豪杰,尝谓人道:“事可举矣!必待回銮,当以身先之。”

    极力劝请高宗还京。

    五月,宗泽再上表乞还京,略曰:

    “今城壁已增固,楼橹已修饰,龙潦已开浚,兵械已足备,寨栅已罗列,战阵已习熟,人气已勇锐,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陕西、京东、滑台、京洛番贼皆已掩杀。望陛下毋听奸邪之言,以失两河山寨之心,沮万民敌忾之气,而循东晋既覆之辙。”

    ……

    宗泽的奏疏还未送达,当时朝廷得到奏报,说信王榛有渡河入汴之谋,意欲返回汴京拜谒祖庙。

    五月初二,高宗忽然下诏,声称要返还东京。诏曰:

    “朕即位之初,踟蹰近服。李纲上江左之章,继执南阳之议,鸠工蒇事,浸失时机,旋为淮甸之行,就弥寇攘之患。守中原而弗远,见朕意之所存。昨稽时措之宜,默办言还之计,设施有序,播告未先。或者不知,尚多有请,可无委积,以谨备虞。宜令发運司尽起淮浙入京物解及军须辎重等物以次发遣赴京师,朕将还阙,躬谒宗庙。”

    从去年高宗即位之初,宗泽就有《乞回銮疏》上奏,到今年四月,前后多达二十余道上疏恳请高宗返还东京,均漠然视之,无动于衷。

    这次下诏说要返回东京,其原因竟然是一条空穴来风的消息。

    原来高宗下达还京诏书意图是阻止信王,仅是为了打消信王的入京之念。

    ……

    五月初八,陕西、京东诸路及东京、BJ留守并奏金军分道渡河。

    高宗闻报诏遣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闾勍率所部迎敌,命宗泽遣本司统制官杨进等援之。

    金军几次南下,起初并无明确的战略目标,所以其主攻方向一直是多头行动。

    从建炎二年春的战事来看,东路军讹里朵取潍州,兀术破宋军于青州;西路军娄室攻同州、华州、占长安、取秦州;中路军粘罕派银术可南下取汝州、邓州、唐州、蔡州,萨谋鲁入襄阳,拔离速入均州,马五取房州。

    战争的烽烟在京东、京西、永兴军路及京畿路等地全面燃烧,但均未取得全局性和决定性的胜利。

    四月至六月间,金军又在黄河北岸用兵,巩固北方城池后,兵锋再次威胁到黄河以南。

    此时,金朝已经渐渐明确了战略目标,就是直捣扬州,将刚刚即位未稳的高宗及其朝廷彻底铲除。

    于是,金太宗不但强横地拒绝了宋朝的请和并扣押了使臣,而且下诏进兵攻伐,再一次把对宋战争作了升级。

    ……

    高宗下达迎战诏令,对于立志收复两河的宗泽和马扩来说是求之不得,这绝对是一个进兵河北的好机会。

    此时,马扩屯兵大名府,准备由此进军,直取洺州、赵州和真定府。

    五月十五,王彦准备率八字军渡河。

    宗泽以为王彦孤军无援,不可独进,至书让其暂缓。

    王彦便率诸寨精锐万人,来到京师。宗泽大喜,命其屯兵于滑州沙店。

    当时,按照宗泽的筹划和部署,马扩由大名直取洺州、赵州和真定府;王彦的八字军自滑州渡河,进取怀州、卫州、浚州和相州;王再兴一军自郑州进兵西京洛阳,入卫陵寝;另外还有杨进、王善、丁进和李贵等诸军头领各率所部,分路并进。

    宗泽预料,各路大军一齐过河之后,则黄河以北各路山水寨的义军相应者不下百万,那些金军阵营里的契丹人和汉人亦必同心戮力倒戈金人,且已积蓄了半年军粮,抗金形势一片大好。

    此时,宗泽与诸将商议将于六月起师,且联络诸路山水寨义军约日进发。

    宗泽又再次上疏请上还京,奏曰:

    “臣自留守京师,夙夜匪懈,经画军旅。近据诸路探报,敌势穷蹙,可以进兵。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浚、相等处,遣王再兴等自郑州直护西京陵寝,遣马扩等自大名取洺、赵、真定,杨进、王善、丁进、李贵等诸头领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既过河,则山寨忠义之民相应者不啻百万,契丹汉儿亦必同心抵御金人。事才有绪,臣乞朝廷遣使声言立契丹天祚之后,讲寻旧好。且兴灭继绝,是王政所先,以归天下心也;况使金人骇闻,自相携贰邪?仍乞遣知几博辩之士,西使夏,东使高丽,喻以祸福。两国素蒙我宋厚恩,必出助兵,同加扫荡。若然,则二圣有回銮之期,两河可以安贴,陛下中兴之功,远过周宣之世矣。愿陛下早降回銮之诏,以系天下之心。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则我宋中兴之业必可立致。若陛下以臣言为不可用,望赐骸骨,放归田里。”

    宗泽分析当时形势,言之确凿,言出至诚。奏疏声情激越,守气于中,言辞端正,风骨刚健,气势动人。

    ……

    奏疏进入,黄潜善、汪伯彦忌惮宗泽成功,从中阻挠。

    在此之前,宗泽先后上了二十四道请求高宗回銮东京的奏疏,大多被他们扣下未报。

    这次宗泽疏至,黄潜善马上就报,他们以此为证据,诬称信王赵榛有南下入汴京称帝动向,宗泽有拥立赵榛之心。

    高宗担心宗泽和信王勾结,拥立在两河威望极高的信王为帝,从而威胁到自己的帝位。便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仲荀为东京副留守,就近监视宗泽,同时阻止宗泽六月渡河计划的实施。

    高宗连忙准备从扬州起驾返还汴京。

    同时诏令信王赵榛的五马山寨义军不得南下。

    ……

    宗泽多次上书请求宋高宗返回东京,坐镇中原,鼓舞民心士气,收复失地,但奏章全部石沉大海。

    眼见自己的一片忠心却换来一番猜忌,自己收复失地的梦想即将化为泡影,叹道:“吾志不得伸矣!”

    宗泽由此郁愤成疾,背上生疽,竟至一病不起。

    诸将入视问疾,宗泽矍然道:“吾以二帝蒙尘,积愤至此。汝等能歼敌,则我死而无恨。”

    众皆流涕,齐声言道:“怎敢不效力!”

    宗泽自知时日无多,遗表犹请帝还京,其末言曰:“属臣之子,记臣之言,力请銮舆,亟还京阙,大震雷霆之怒,出民水火之中。夙荷君恩,敢忘尸谏!”

    宗泽临终前无一语念及家事,弥留之际却反复吟诵杜工部的两句诗: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七月初二,是日,风雨晦冥。

    宗泽连呼三声:“过河,过河,过河!”

    含恨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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