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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世界

    又忙了些乱七八糟的公务,下午我到了松原的办公室。

    我们自然先谈起了石头。

    我隐晦的告诉他石头有癫痫,绝不可打骂,只能引导为主。松原有些意外,他皱眉点头,表示会听我的,肯定要将石头培养成才。

    我们又谈到了松喜乐,相互感慨着青春期少男少女的麻烦,犹如同病相怜的老父亲。

    这种气氛,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自然很快谈起了Iris项目。

    松原知道的很多。他给我介绍了这个项目的背景。

    Iris一开始是一个特定人群识别项目,但一直停留在研究所里,争论很大,主要集中在隐私保护和必要性上。

    但恐怖袭击改变了学界的部分看法。

    当你面对满地的残肢断腿时,难免会自问,在生存面前,隐私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有了Iris项目,就能识别出混入城市的恐怖分子,也就不会发生恐怖袭击了。

    所以,当守望者再次推动Iris后,学界反对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支持的声音多了很多。

    我奇怪地问松原:“但现在,我们已经关闭城门,学界为何会认为还会发生恐怖袭击?”

    “因为拿撒勒不可能永远关闭城门,必有一天要重新面对这个世界。到时候,可怎么办?”

    “就算如此,也未必一定会遭受恐怖袭击啊。再说,这样一直封闭下去,拿撒早就无人知晓了,即便有人来了,可谁还会袭击一个强大但又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

    “哦?说到这里,那么老兄你认为,当年那帮恐怖袭击分子为什么要袭击拿撒勒呢?”

    “这个就复杂了。不,校长。分析原因是你们学界所专长的,干嘛问我?难道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松原看着我的眼睛,闪烁着不落俗套的光,似乎在说:此人并非人云亦云的蠢物,值得一谈。

    我对他的看法也有了一些变化。

    松原这人,还并非只会耍嘴皮子,还是有点儿学问的。

    他不经意的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就像站上讲台的教授。

    “我的看法是,那是一次必然的意外。”

    “必然的意外?”

    我睁大了眼睛,坐直身子,抱起肩膀,摸着下巴,示意我在洗耳恭听。

    “如你所说,学界确实分析出了一大堆可能的原因。但一大堆原因就是没有原因。我后来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我发现,很少有人注意到,那群恐怖分子的手法并不专业,他们混进来后,就是一路的杀人放火,既没有什么政治诉求,也没有什么十分明确的目标。这让我产生了一个怀疑,他们会不会只是一群闯入拿撒勒的冰盗?”

    “不可能!如果只是冰盗,他们怎么会残忍到连一个婴儿都不放过?这种仇恨哪里来的?”

    “这就牵扯到我的另一个观点了,残忍并非完全来自仇恨,而是起源于愚昧。”

    “等等,这跟愚昧又有了什么关系?”

    “嗯…,这么解释吧,最开始,是愚昧让人变得残忍,残忍引发仇恨,仇恨让更多的人变得愚昧和残暴,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路翻倒下去,最终一塌糊涂,分不清仇恨最初是从哪里来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愚昧才是仇恨的源头?”

    “没错,是这个意思。”

    “相当离经叛道的解释,但依据呢?”

    “依据是进化论。你知道在动物的世界里,即便高级动物,比如狮子、老虎、狼,它们也吃同类,杀幼崽。而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来,天然带有动物性。这种动物性的外在表现就是就是愚昧:没有同理心,头脑简单,做事不计后果,任由欲望支配行为。”

    “不不,你说的不要太快。虽然人有动物性,但后天的教育和社会约束能够去恶扬善。比如,你小时候也折磨过昆虫?踩过蚂蚁吧?但现在就不会了,对吧?”

    “确实,如你所说,教育,道德,法律等约束对多数人是有效的。但历史也证明,还有一些人,愚昧到根本无药可救的地步。而且,还有相当部分人具有两面性,当秩序崩塌时,会彻底变成动物。这才是最可怕的!我想,你比我更了解外面那个世界,这样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吧?”

    我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摇头苦笑,他也笑了。

    但我喜欢这种讨论,触及世界的本源,令人愉悦,一般也难得有人可以一谈。

    “好吧,让我们将前面的话捋一捋。你的观点是,内心残暴的人,会表现出无可救药的愚蠢,并干出不计后果的坏事,从而引爆仇恨,最后乱作一团。而对这种人,即便是后天的教育和约束,也无能为力,对吧?”

    “是的。”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但依然不能完全信服。

    “但是,”我理了理思路,吐出这个转折词,打开更多门,去问松原。

    “按你的说法,人类岂不是永无宁日?”

    “不,在法治社会里,有监狱。蠢货干出蠢事,就必须接受了惩罚。惩罚可以终止仇恨。”

    “但这也晚了啊,不是每个受害人或者家属都能接受痛苦吧?这些人会不会变成仇恨者,引发多米诺骨牌呢?”

    “你问到关键点了。所以,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事后的惩罚是不够的,关键在于事前的防范。”

    “怎么防范?”

    “并不难,愚昧者犹如一个漏水的杯子,容量有限,所以他们看问题简单片面,说话缺乏事实,没有逻辑,只讲立场,不知对错,无法包容他人。这些都可以通过言行识别出来,然后就能提前提防,管束,甚至远离。”

    “群体识别?”我心头一惊。

    松原正看着我,嘴角挑起一个深远的微笑,就像棋手,轻轻落下一枚棋子,要将对手逼入无路可逃的困境

    他是Iris的技术顾问,Iris就是个识别项目,他把我引到这里,难道是要在尝试说服我什么吗?

    我立即清了清嗓子。

    “不,我有不同看法。”

    “哦?洗耳倾听。”

    “我认同应该识别出愚昧者。但问题是识别的标准和可信度。谁是愚昧者,谁不是?会不会被人为操纵?识别出来又怎么办?就算是个标准的愚昧者,也不一定会不计后果的干出蠢事,可一旦被贴上标签,他们会不会去自我实现?所以,识别没问题,但如何准确识别才是最大的问题。何况,还有很多干扰项,聪明人难道就不作恶了?聪明人作恶,可比蠢货不知道要恶劣多少。”

    松原撇着嘴角深深的点着头。但我知道他并没有被我说服,还有后手。

    “老兄说的非常有道理,这些都是Iris引发巨大争论的地方。但如果,我们将识别交给AGI去做呢?”

    “通用人工智能?”

    “没错,通用人工智能!”

    “这个…具体我没有研究过,但据我所知,拿撒勒并不会发展通用人工智能。”

    “是的,但情况会变的,如果你的担忧能被AGI解决,那么为什么不发展AGI?我希望你能支持Iris这个项目,起码保持中立。”

    我立即意识到,我大概已被松原所代表的一般人归入顽固派的阵营了。

    这也难怪,我跟议长关系密切,议长对Iris的怀疑态度也众所周知。

    我连忙打了个哈哈。

    “校长,此话怎讲?我对Iris项目可没有偏见。何况,这次实验采用的是随机双盲的实验方法,我连暗影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能从中作梗呢?”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抱歉抱歉。”

    松原微笑着双手合十,弯了弯脖子,以示歉意,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就大大方方的问了下去。

    “校长,听说为测试Iris,还有一个对抗的AI叫DayBreak,按你这么说,暗影难道会是Daybreak产生的数字人?你说的AGI?”

    松原没有回答,继续面带微笑的看着我。我也没有回避,同样笑看着他。

    两束目光撞到了一起,泛起层层看不见地涟漪。

    “抱歉,我无法回答你。”

    “理解,理解。”

    我们几乎同时收回了目光,拿起水杯喝水。

    放下杯子,松原继续说了起来。

    “老兄,我理解你的怀疑,愚昧为仇恨之源是一个比较新奇的看法。但相信我,Iris并非一个窥探隐私的项目,而是真的想为拿撒勒的未来做些准备,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我们需要真实的实验数据改进Iris。这个尤为关键。”

    “校长,你放心吧,我会公正客观来对待Iris的。但就你的理论,我不能说错,但起码还不够完备。今天受教良多,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改日再聊。”

    “哦,对了,关于是石头那边…”

    我们又简单讨论几句转移石头监护权的流程问题。我没讲那个承诺的事,只告诉他我会尽快开始走流程。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陷入了沉思。

    今天本想打听一番Iris的技术细节,没想到却被松原上了一节仇恨起源的课。我虽反驳了他,但别说,他这番理论,还是一定程度上触动了我。因为我确实比他更知道外面那个世界的愚昧和残忍。

    至于暗隐,大概率就是个AGI数字人,如果这东西布置到图书馆,我可怎么先于Iris抓出来呢?到底是我的联觉厉害,还是现代科技强大?

    我的心跳的突然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