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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流厄漩

    在逃出前,韩青就隐约知道他们的“推演”是有缺陷的。

    但知道现在再次由自己再现“推演”时,韩青才明白了这缺陷的严重性。

    因为常霖的“思维代码”的问题是模拟了人的思想活动,但物理的身体层面并没有解决。

    而想模拟人的身体,就要模拟包括细胞呼吸在内的一切细节。这就又回到了韩青他们面对的“草”的问题。甚至比“草”更困难,因为“草”至少比“人”低级、简单,而且模拟了足够多的“草”以及它们之间的影响后,韩青他们可以“复制粘贴”,以此组成草原,虽然那会非常不真实。而“人”,作为“推演”的主要目标,每个人都需要极精细的模拟,身高、年龄、经历等等都导致每“推演”一个人,就需要完全重新模拟整整一个人。难度是韩青的“草”的数倍。

    可在常霖带来“思维代码”后不久,韩青便听到了“推演”开始命令。韩青当时还认为,是上层的人找到了办法。

    那之后,柯弥邦中的“推演”没有任何问题,这让韩青原本出现

    而在上一次推演“华鸣”时,韩青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一切都和柯弥邦中别无二致。

    这里韩青心里这样想过:所以说你是个笨蛋啊,这个“别无二致”本就是非常可疑的事了。你竟然现在才发现……

    到了这一次,由他自我再现“推演”且是推演他人时,韩青才发现:

    “身体”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目前的“推演”模拟身体是用的实际的“身体”。

    因为人与人之间不同的有很多,不同的人会做不同的事,说不同的话。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人,都有同样的一颗心脏一个胃大小肠两个肾脏一根脊椎一个脑……所以理论上把同样的人的数据实时录入“推演”,能达到与组建一个人同样的效果。

    即把一个真实的人的身体数据实时录入“推演”的模拟中,这样,只要身体和思维能够同步,那就能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

    在上一次,韩青被命令去接触“华鸣”时,他是模拟了他自己。只需要录入自己的思维代码,然后录入自己身体就可以了。因为都是自己的,所以“推演”过程中不会有任何困扰。

    但现在不一样,韩青现在用的是他人的思维记录,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思维。

    因为要求身体反应和思维保持一致,使用“推演”的人需要让自己经历和目标思维同样的事。而且使用者会在“推演”开始的一瞬间被塞入目标思维的全部回忆,因为记忆是影响行为的重要部分。同理,“推演”会在那一瞬间强行冲散使用者的记忆。如果运气差一点,可能使用者的思维就会迷失在“推演”中,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韩青才清楚为什么“推演”只能被少数人使用,而且这少数人还在以特别高得频率更换。

    “推演”他人,会经历他人的一切,相当于重启一段人生。而且一般需要多次经历,因为每个人对不同种经历会有不同的反应,而“推演”只需要与目标的反应一致的那种。

    韩青现在的举动,用通俗的话解释说,就是他在为自己的身体塞入一个其他的、残缺的灵魂。

    这对使用者的思维压力是极大的。

    这不仅仅是与思维适配和被冲散自我思维时的压力,更危险的是之后的事:使用者会完整经历目标思维经历过的一切。

    这听起来没什么,但这一切包括恐惧、绝望、疯狂甚至包括死亡。

    这也意味着,越是经历丰富的传奇人物,越是难以被“推演”。

    据说,柯弥邦曾试过“推演”β战争时人类中一个阵营的领袖,结果是,那个被称为穆尔塔的人的回忆,直接干废了一小半的前来工作的特工。

    逼疯了还算是好事,真正怕的其实是有些人在经历他的回忆后,仰头就喊他要组建人类同盟、要破坏一切有碍人类大团结的行为……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在这样的形势中,“推演”一次大型的行动,往往需要很多被认为“意志坚定”的精英们合作。毕竟真正复杂的局面都是有很多人参与的,里面每个参与者,都需要经历随重要程度而上升的思维适配。

    这也说明了,之前用于应付“华鸣”的、被那个人给予的“推演”很值得思考。

    只会有一下两种情况:1,推演中的“华鸣”是由数据模拟的。2,推演中的“华鸣”的思维代码是被那个人拥有的。

    其实是哪一种情况区别并不大,无非就是看韩青表演和看韩青以及“华鸣”表演的区别。

    但这至少说明,从一开始,那个人就在玩自己。

    可当时的韩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一无反顾地推演了筱箁交给他的东西。

    新世二六年,七月,五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折磨。

    如果是因为我觉得活着还不错而被这样对待,那我现在已经不想活了。

    我已经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杀了我吧……

    这是我心里余存的唯一的想法。

    不只是不是长久的祈祷换来了怜悯,我的眼睛竟有能重新迎来光线的一天。

    那一天,我从不知什么东西上带下来,也许是床吧,我不知道。被带下来后,我只有腿被解开了,被带着走去哪里。

    我想,那些带我走的人应该是原本被命令把我扛过去什么的,不管怎样都不会是把我解开走过去,不然也不会是只解开腿部。但他们可能觉得那样太麻烦了。

    于是在我故意撞墙、跌倒过很多次后,他们终于忍无可忍,把遮住我眼睛的东西和很多顺带的东西都拿下来了。

    那时我连忙仅仅地闭上眼,按经验,长久地黑暗之后看到强光的话,眼睛会很痛,那样就不好去看周围情况了。

    只有清楚四周,我才能有机会去死。

    嗯,那时,我已经没有想要逃出去获得自由的念想了。

    但这做好了的打算——这个闭紧眼睛的命令却被眼睛抗议了。

    那时,四周强烈的灯光刺激着我的眼皮。我的眼睛已经闭紧,但仍然很痛。可即便是这样,那双眼睛也在拼尽全力去睁开。

    这双不听话的眼睛,在睁开后不听话地流出了眼泪。

    被强光刺激后流泪是正常的,但我知道,那些眼泪不是单纯的咸的,是混着其他东西的。

    我哭了。

    带着很多当时的我快要遗忘的的感情哭了。

    那些又苦又甜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些不知名的感情让我埋下头去,那些不听话的肌肉让我放声痛哭……

    我错失了所有的时机、所有能去死的时机。

    于是我哭的更厉害了。

    那时,来带走我的人并没有立刻呵斥我,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嘛,我只是在哭。

    哭着哭着,就被带到了要去的地方。

    那里,有人在争吵。

    我听到有一个女声在高声争执,而其他人大多阴沉地回话。

    韩青的思维在此刻强烈地反应着——他听到了筱箁的声音。

    那之后,筱箁气愤地冲出来,把“我”带走,但很多人也跟在了她后面。

    这时,韩青的思维已经出现了活动,这个“推演”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韩青已经用刚刚听到的碎片化信息组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小男孩/“我”是战争时诞生的人,战后被柯弥邦抓到了这里。

    原本,他们是要被当做在“推演”中组建人体需要的材料存在的。因此,他们/“我”们会被屏蔽一切外界信息,保证他们身体的思维不会去干扰身体的运行。

    后来,虽然韩青和常霖他们用各种手段代替了原本的计划,但常霖给出的方案仍然会死很多人,而且死的都是精英。

    比起继续死些精英们,柯弥邦的那群人很明显更愿意死些无关痛痒的“我”们。

    思维代码是很成功的,所以他们只需要身体。

    可他们又不能要一个死人的尸体,需要这个身体正常的活着。

    怎么办呢?

    捣毁脑组织就行了。

    首当其中的,被选做第一个实验对象的,就是这个被如此囚禁思维却一直活跃着的“我”。

    筱箁既是科研人员也负责着医疗工作。很多时候,她都会因为韩青的过度劳累而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捣毁他们的工作被交到了医疗人员手上后,筱箁便立刻打飞了手术设备,跑去和那群人理论了。

    在那之后,就是现在的场景了。

    筱箁带着那个“我”来到了手术室,同时里面站着很多人,韩青感到他们集体可能有了什么计划。

    后面跟着的人大概并不理解筱箁和其他人的打算,只是看着“我”没有乱来即可。

    就在筱箁和别人悄声商量时,身后跟来的二人被突然放倒。

    韩青以为这是筱箁的计划之内,但筱箁却也被这突发的变故吓了一跳。

    身后站着的人,变成了常霖。

    常霖应该是全力赶路飞奔过来的,他的发梢上沾着汗珠,身躯因为疲惫而不再是平时的笔直,那张说话特别快的嘴巴现在正大口地呼吸着。

    但这个疲惫的状态没持续多久,常霖很快巡视了四周,似乎很快知道了现在的情况。他的目光找到筱箁,问道:“你决定好了?”

    筱箁还是那个笑容,明明应该是苦笑的,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常霖没有再说社么,随即走向了数据控制台,给医疗部的人们打了下手。

    仍然是捣毁脑组织,但实验对象由那个“我”变为了筱箁。

    在那同时,常霖留下了“我”的思维记录。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以“抽空”的方式,用并不专业的设备,做到了这一点。

    但韩青没有去惊讶常霖的速度,也没有去想为什么上面的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也没有去想事后他们如何,也没有去想那个被囚禁的孩子之后会怎么样……

    韩青只是看着那个平静地躺上手术床的人,看着她的脸被手术灯照亮,看着她的组织与手术刀越来越近……

    韩青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要!”之类的。但那并没有用,这只是一个思维记录,不会因为韩青的作为而改变什么。哦,韩青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但当她的血流出来时,韩青的思维却挣脱了“推演”的适配。

    韩青独立了出来。

    刹那间,韩青被数不胜数的信息冲击着,作为一种故障而被“清理”着。

    忍着难以想象的痛苦,韩青在思维层面上向筱箁伸出了手。

    “如果可以,躺在上面的人是我,该多好啊……”

    痛苦,是同时存在于心理和体感上的。

    此前,从来没有过一个思维裸露在“推演”中的情况。也许有过,但“推演”对思维的负担太大,让所有经历者都成了死者。活着的人,谁也不知道,韩青这种情况究竟将经历什么。

    没有了主体思维的稳固,也没有场外人员的帮助,韩青建立的简陋的“推演”很快崩塌了。

    在崩塌的数据流中,韩青的思维仿佛一个重伤的士兵一样,一路流着血,向着前路,前进着。

    路的尽头,是筱箁。

    那只是思维记录中简单的印象,就如同幻景一样,没有任何意义。但韩青的意识已经开始崩离了,他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他只是向着他喜欢的那个“人”,走出一步,再走出一步。

    韩青的思维被混乱的数据流冲得混乱模糊,剧烈的痛苦中,韩青逐渐失去了对信息的筛选能力。

    韩青的眼前直现着这种信息,让他应接不暇。其中,一个熟悉的景象让他很在意。一番艰难的思考后,韩青想起来,那是在逃出柯弥邦时看见的——从上方而来的使者。但这个景象并不是易秋,它拥有翅膀,银白的翅膀不断飞向他,让韩青再次有了宗教中接引使者的联想。

    “韩青教授……韩青教授!醒醒!醒……”

    当那双翅膀飞近时,韩青才看清了它的全样——这是一只鸟。

    它有着纯白的翅膀,有着透亮的身躯,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一只小巧的喙……

    “韩青!……韩青教授!韩……”

    鸟儿飞到了韩青的胸前,停留在那里。

    鸟儿的温度温暖着韩青,让意识朦胧的他不由得伸出去手,去抚摸它。

    那只伸出的手,摸到了另一只手。

    对方立刻紧握住了自己,拼尽全力拉着韩青的思维奔跑,他们从“推演”已崩塌的数据流中奔跑,跑向了鸟儿飞来的方向。

    那里,有光。

    韩青终于微微睁开了双眼。

    模糊的视界里,有两张脸,一张是陌生的,另一张也是陌生的。

    “思维回归了吗?我去看一下数据台。”

    “韩青教授,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墨言,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