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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者共棋

    拖着疲惫的身躯,墨言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经过各种身份认证后,这里的一个小桌子认证了墨言。随着墨言双手向两旁的挥动,他的面前展现了一些闪烁的光屏。随后,光屏扩展,有了很大的占地面积。

    这是一种常用的便捷式交流工具,主打的是“真诚”与“实际”的交流,一般是老板用于随时随地开会的,因此差评如潮。

    不能到场的人会收到邀请,随后可以以电子投影的形式出现。

    在等待其他人时,墨言向柳炘确认了数据分析的进程。同时,问华鸣说:“怎么了?有什么遗漏吗?”

    华鸣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说:“总感觉……这种设备不够——‘科幻’?”

    墨言微笑了一下说道:“总感觉,我们应该用一些高端先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是吗?”

    “也不是那个意思啦……”华鸣的笑还是那么尬。

    墨言笑着说:“其实,除了一些我们自己探索得来的信息,其他的领域,我们一般很是落后,毕竟我们是被排斥的。”

    华鸣对幻想家还不熟悉虽然他已经来了很久了。在把华鸣接到这里来后,墨言给他展示了一些真实科学,随后他便整日整夜地去思考它们与已知科学更深层的联系了。

    这让墨言想起他最开始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我是不会认同你们的做法的。”华鸣当时这样子说道。

    “哦?”

    “你们在用他人的性命去做一种神乎其神的事!”

    墨言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华鸣的思路就是单纯的正面刚,封锁者封锁人类,那人类就冲破封锁,就这么简单。

    如果是别人有这个想法,那算是很天真的事了,但他是华鸣,这就需要特别“纠正”一下了。

    墨言也很惊讶,华鸣能独立地找到一个被隐藏的真实量,这是前所未闻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即便是给他透露了其他真实科学后,华鸣也没有什么新的突破。虽然这是自然的,因为幻想家们拥有的真是科学都是猜出来的,连发表它们时的文章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的。加以很多原作者都在证明它们真实的时候牺牲了,让它们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即便如此,这也是真实科学,

    但华鸣自己仍然坚信着能用自己的能力打破封锁,如果是别人,有这种观念是好事,但他是华鸣。

    这小子已经是被通缉的人,露出一点马脚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他可是幻想家想要的人,他已经做过了很类似幻想家的事了。

    对于华鸣,应该优先打压他内心的高傲。其实以他的履绩,他确实可以高傲,但这份高傲在封锁者面前,将会是覆灭的导火索。

    不过,他身上还有个让墨言在乎的事,这件事处理起来反而会更麻烦。

    在这时,被要求连接的人员基本到齐了。柳炘看到墨言的眼神后便给了他们一份数据。

    那群投影中一个较胖的人很快认出了这被展示的事物,打出疑问:

    “先生,这是那个韩青的……近似思维记录的东西吗?”

    墨言一边处理突来的政治纠纷一边说:“反应很快,卡弥尔,看来拜托你的项目有被重视。”

    稍胖的男人没有什么得意的神情,只是在得到回答后,重新专心于数据内容。

    另一个男音响起:“先生,你的安排中,韩青到底是哪一种人?”

    “不该问的别问,缇斯教授。”另一边的爱德华先于墨言说话道。

    被称为“缇斯”的男人也没有一丝难堪或者别的反应,只是一边继续看着被提供的数据,一边不知对谁说话:“哈……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他终于抬起头,将眼神看向了墨言,问道:“先生,你很重视他,嗯,有些过分的。但现在又这样,有些矛盾。”

    墨言点头说:“听起来的确矛盾,各位有什么不理解的,可以在这里提出来。”

    没等缇斯说话,法萨尔先行问道:“那个韩青,值得你亲自冒险去救吗?”

    “那个数据海只考验思维强度。而且我距离近。”两句简单的、语速很快的回答。

    “嘁……”法萨尔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墨言随后补了一句话:“退一万步说,我们也需要知道柯弥邦里发生了什么。毕竟事关自己人。”

    柳炘也补充说:“对了,各位,在韩青教授的推演发生意外后,那份记录便因数据紊乱不能再用了。我正在尝试修复。”

    听着没有声音后,刚刚的缇斯发言说:“那么,接着是关于帕尔茜的问题。”

    那个“先生”一边对着柳炘展示的经济形势比划着,一边给出了回答:“那是可以的。”

    “但,默许她泄露给韩青那些事是为了什么?”缇斯接着问。

    “嗯,我们是拥有M的,也不需要为了吸引韩青做到那个地步。对于那些事,韩青也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欲望。”墨言回答说,“但是,韩青是自己人,‘泄露’这个词并不好。”

    “请原谅,先生。”缇斯平静地回应说。

    墨言也没再说什么,继续解释说:“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韩青清楚,被托付给他的M是有意义的。嗯,这件事本身就是需要证明的,虽然韩青本人可能并没有怀疑过。二是——”

    “二是让韩青自己泄露他的M,让他能接受我们也有M的事。”华鸣突然插嘴说。

    霎时,除了墨言外的所有人,实际的人和投影的人,都将眼神集中在了这个插嘴的少年身上。

    那些眼神绝不是什么敬佩的意思,它们看得华鸣有些不舒服。

    柳炘有些焦急地说:“华鸣教授,在这种时候,幻想家不应该随意打断先生的话。”

    对此,华鸣只能把头低垂下去表示认错了。

    但除了他外,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暗自笑了笑:“这小子已经默认自己是幻想家的一员了。”

    在别人赞叹他们的“先生”对把玩人的心理这种事的熟练时,墨言不由得感慨了一下“现在的新人真好忽悠”。

    不过,这些新人也确实麻烦。

    华鸣这种有些高傲自得的人很常见,更麻烦的是韩青那种顾影自怜,虽然也是常见的。

    大家暂时对这些数据没有头绪,继续这样只会让华鸣太过难堪。墨言便中断了这次临时会议。

    法萨尔在那时给了柳炘一个眼神,后者无奈地给了法萨尔一个白眼,便去把华鸣拉走,告诫他一些事了。

    其实主要作用,是吸引华鸣的注意力。

    法萨尔随即在私密地信道中与墨言说:“就这么包庇他?”

    墨言很快回复:“中断只是为了创造舞台,给一些秘密出场的机会。同时也能减少长期暴露给隐蔽网带来的压力。”

    “……”这就是法萨尔给墨言的字语。

    随后他又问:“当时,为什么不让我去?”

    “比起我,你的思维暴露会引发更麻烦的后果。”墨言这样回答。

    “但思维暴露只是可能性事件,甚至不比思维遗失的可能性高。”法萨尔立刻反驳说。

    没有回答。

    法萨尔继续说:“你骗人。”

    没有私密频道的密文交流,墨言实际地,给了法萨尔一个含有歉意的苦笑。

    法萨尔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在离开时,他在私密频道里留下了这样的话:

    “先生啊——你不累吗?”

    “一直都要给那些出于人性的举动找一个理性的理由——你不累吗?”

    随后,立时地,这个频道便被清除了。

    值得一提的是,清除它,是需要经过对话所有人的同意的。

    在法萨尔的离开后,墨言也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向了别处。

    在数据流里把一个几近破坏的思维拉出来,思维还能完好无缺?

    那怎么可能呢!

    只不过墨言不能像韩青一样晕睡过去以给身体和思维休息时间罢了。

    之后,身边的人向墨言汇报道说:“韩青已经动身了。”

    在一个巨大的桌面上,铺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纸张。纸上都是被新提出的幻想量。那些纸被铺满了,一个压一个。桌边,墨言正站着审看它们。

    这些纸杂乱地排放,且内容没有任何联系、都是瞎猜的,如果是以理性的角度看的话,估计会和华鸣一样,不一会就不得不到一边抚额头了。

    不同于其他人,墨言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它们的——从那个封锁者的角度。

    安排一部分用以尝试,一部分用于混淆,一部分用来充斥……总之,要让发表出去的幻想量们表现出人类的正常发展节奏。但墨言又需要胁迫着人类整体的节奏向前加快迈步,只有这样,才可以拥有一个能公开真实幻想量的合适时机。

    可是,这种事绝对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否则就是整个幻想家的灭顶之灾。

    这同时也是幻想家拥集各路精英,却仍需要墨言自己夙兴夜寐的原因。

    几乎每个能意识到“封锁”存在的人,都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但这也意味着,他们都是全身心投入科研中的“痴”人——他们没做过也做不到这样的事。

    听到柳炘的说明后,墨言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随后坐下来稍微回忆了与韩青的交涉。这算是一种检查。

    韩青醒后,他的头仍然会时不时地疼一下,但思维已经回到了他的身体。

    他摸了摸胸前的吊坠,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飞鸟,是墨言在唤醒他的时候给他的。

    这只鸟是张开翅膀的立体型,棱角很尖锐,这明显让韩青有点好奇趴下去时会不会被扎疼。

    自己当时告诉他说,幻想家都会有类似这个的东西。

    韩青认为这会是类似识别证明之类的东西,可墨言很认真地表示:“这是死的时候和死后用的。”这句话让韩青立刻放下了玩弄它的想法。

    就监视结果来看,韩青之后握了握它,仔细思考着“幻想家”的意义。

    首先,对于韩青,“幻想家”的可行性不需要怀疑。

    当时墨言是这样跟韩青解释“幻想家”的:

    “那么,能请韩青教授把自己幻想为封锁者,与我周旋一番吗?”

    韩青自然明白,这是墨言在让他切身地感受他们的运作。

    墨言说:“人类被封锁了,而韩青教授你是那个封锁者。根据你至今为止的表现,你是有如下限制的:

    1,不能或没有能力毁灭人类;2,不能或没有能力完全限制人类。”

    韩青的经历并不多,但如果他假设“封锁”真的存在的话,“华鸣”的死亡已经验证了上面的话。

    “因此,人类仍然存在大量探索科学的人们。只不过他们不能探索得真确的量罢了。”墨言进一步解释说。

    但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给韩青一个存于事实的理由,让韩青相信上述的“限制”的存在。没有什么交涉经验的韩青很快便忘却了一切都是建立在“封锁”存在的事件之上的,而这个事件,目前还没有被真正证实。

    墨言继续说:“同时,‘华鸣’已经证明了,人类可以凭自己的智慧探索得真实科学。

    而且,由‘华鸣’的死可以确定封锁者的行动有这样的逻辑:

    1,只能或目前采取‘人杀人’的方式;2,只能或目前只锁定得到真实科学的人。

    同时,这还说明了很容易被忽视的第三个限制:

    3,(限制者)不能或没有能力知晓人是如何发现他发表的东西的。”

    这时,韩青早已接受了“封锁”,进入了墨言话里设下的套儿里。但为了让他进一步坚信这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墨言这里的话用了他经历的夏尔维亚事件。

    以及,到现在,韩青也没有知道夏尔维亚与真·华鸣的关系,在他的思维中,夏尔维亚仍然是叫“华鸣”。

    “那么,限制者将面对全人类的探索者们每时每刻发表的信息,对此,韩青教授您会如何呢?”

    因为当时已经有了很多限制被说明,还经历了一些事,所以韩青并没有多少思考,便回答了墨言:

    “我会实时监视人类发表的所有科学成果。在真实科学被发表的时候,杀掉它的作者。”

    墨言立刻接上了话:“那么,我们来假设B、F、M为被隐藏的真实科学,您会如何呢?”

    韩青也很快回答说:“那自然是隐藏它们。”

    墨言接着说:

    “但如果有一天,全人类中不同的人发表了统共如下的‘新发现’:A,B,C,D,E,F,G,H,I,G,K,L,M,N,O,P,Q,R,S,T,U,V,W,X,Y,Z……您会如何呢?”

    韩青顿了一下,眨了两下眼睛。他回答说:“设法抹除‘B、F、M’的发现者。”

    没错,拥有上述限制和行动逻辑的封锁者只会杀死“发现”真实科学的人。

    墨言继续说:“那么,我们假设每个“新的量”的发现者为对应的字母时:

    在您的操盘下,B、F和M死了。而A、C等其他人活着。

    按理说,这会限制人类的发展。达到您封锁人类的目的。”

    言罢,墨言立刻继续说道:“可如果——

    人类的这些“新发现”全是猜的,且——就等着封锁者阁下杀人,以此确定哪个猜想才是对的,不知封锁者应当如何应对?”

    韩青之前便意识到了:上面的限制和条件会导致一个问题,现在,墨言直接点出了它。

    当时,韩青的瞳孔些许放大,思考良久后,他缓缓地说:“如果那些限制仍然存在的话,无解。”

    墨言“呵”得笑了一下,说:“不,您有一个破局方法:不再立刻的、一口气杀死所有的真实科学的发现者,甚至,变着花样随意杀人。那么,我们便束手无策了。”

    韩青当时差点“啊——”了出来。

    但墨言接着又说:“但这前提,是您知晓我们在‘猜’。”

    韩青随后便愣住了。

    墨言看到,那时,韩青眼中之前燃烧起的热情竟然消失了。

    墨言随后和韩青说,人类应当是已经被封锁很久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有无数这样的、投身于“猜测”的人。

    他说,人类已经有数不胜数的先驱为此牺牲了。

    墨言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因为真实科学而被抹除了。但至少在他的搜集下,当代幻想家已经有了四个新量。

    当然,到底是四个还是十四个亦或是四十个其实全凭墨言一张嘴。但墨言从开始到现在表现起的威压让韩青并没有去想墨言信口雌黄的可能。

    “整整四个啊……”韩青在心中感叹道,“不知这四个量背后,是多少的死亡、多少的牺牲……”

    韩青感觉,这些人就跟旧时代中的探索者一样。他们坚持真理,为此甘愿与强大的旧势力抗争,为此被架上火刑架也在所不惜。

    韩青感动于他们的无畏,但他却犹豫着。

    墨言看出来,他在犹豫着自己能不能和他们站在一起。

    韩青是“推演”的主力、柯弥邦的通缉者、M的所有人,如果这些事是韩青为了人类而做的,那他至少已经是墨言他们的同志了。可,这些都是为了他心里小小的私欲去做的。甚至,“华鸣”的死还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其实,这些说明不了什么,但它们却让韩青内心中的自卑不断放大。

    为此,韩青深深地犹豫着。

    他害怕自己加入后,因为自己的无能或者软弱而让他们遭遇危险。

    他们可是在相当于“神”的敌人面前嘲讽拉满的人们,他们也可能是人类少有的希望……如果因为韩青而暴露了,他大概会成为全人类的罪人……

    韩青的犹豫让墨言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并不自傲反而自卑的人了。但考虑到柯弥邦的环境,也是情理之中。

    韩青的确会和别人不同,毕竟能察觉“封锁”的人都有高上的地位,而察觉“封锁”后又坚信自己甚至决心加入幻想家,这又需要极端的自信。其实,很多其他的幻想家群体,普遍都是很偏执的人的集合。

    但墨言知道,那些偏执的人,实际也是一群很脆弱的人。

    那些偏执的人,常人眼中的“疯子”们,都是会在暗地里质疑自己,以至于伤害自己的人。

    那些疯子,一直渴望着死亡、渴望着殉道。

    但在殉道时,在那熊熊的烈火燃烧他们时,除了狂笑,还会有眼泪,从他们的眼角滑落。

    本来,身为执棋者,不可以将棋子的性命当回事,赢得胜利才是奕者要做的事。同情棋子,是种多余且负有风险的事。

    但墨言总是忍不住做这种多余的事。

    不,不是指那些用于下棋的表演。

    是指他总是来做的“记念”。

    他再次拉下了一根枝条。

    将它插好后,墨言记下了它代表的名字:

    “筱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