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崔芸不解：“那你们怎么会闹矛盾呢？”孟颜迟疑了良久，方才开口道：“当年，阿公跟我爹娘说，若是过个几年我能完全康复，师父自会派人把我送回来；若是需要长久治疗，到时候他会想办法。直到一年多前，我才意外得知这句话的含义，原来师父当年并不愿让我留在他那儿，也不愿收我为徒，是阿公以多年忘年之交相求，师父才勉强答应。而且师父还提出十年为限，故而阿公才说那样说。”崔芸追问道：“那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还需要神医半年问诊一次吗？可是…”孟颜知道她想问什么：“我这一年多都没找什么神医是吧，其实相比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刚去的时候是半年问诊一次，后来改为一年，到了前年，神医说没什么特殊情况不用面诊了，条件允许的话按时服用养生药丸即可。”

    崔芸疑惑道：“那药很贵么？可平常没见你吃什么药丸呀？不吃要紧么？”孟颜见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自从来了江府就没再吃，至于那药贵不贵，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里面有两味药比较难寻。不过神医都这么说了，那养身丸只是滋补的药，不吃应该也没什么。”崔芸遂放下心来：“那就好，不过你既不要面诊了，就可以回家跟父母团聚了呀。”孟颜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是啊，我该自己提出来的。可能已经在师父那里住习惯了，把那里当成另一个家了。”

    崔芸见她神情失落，小心翼翼地猜测：“你师父赶你回来了？”孟颜摇摇头：“这倒没有。我想师父或许打算等十年期满再提这件事，又或许在等其他合适的时机。不管怎样，我知道他想让我离开了，所以定不会勉强留在那里。”崔芸不解：“你师父既没有提，你是如何得知他的想法？”孟颜想来就有点生气，闷闷不乐地说道：“我听说他已经有打算把我住的地方腾给未来的师母，这不是计划着我离开么？”崔芸讶异道：“原来你师父这么年轻啊！师母还没过门？”孟颜不满地朝她瞪眼：“我师父是只比我大十来岁，但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不对…”“好好…”崔芸立马认错，严肃地说道：“那我问你，你是讨厌你未来的师母么？”孟颜立马抬高声音否认道：“绝对没有！”崔芸又再问道：“那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很好？”孟颜想都没想，立马答道：“是啊！”崔芸不解：“你就为了这个事情生气？”孟颜点点头：“难道我不该生气么？”崔芸摇摇头，叹道：“我现在是真的相信你师父对你很好了，我看呀，你就是被惯坏了。你想想，你师父跟你非亲非故，这些年来帮你请神医，供你吃住，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你师父未来夫人去家里，就算没成亲，也要住的好点吧？她可是未来的女主人，你师父整个家将来都是人家的…”崔芸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可看到孟颜头脸都快埋到被子里了：“颜儿，你该不会…哭了吧？”孟颜猛地把头抬起来，眼眶有点湿了，可还是嘴倔：“我才没有呢！”崔芸把她当最好的姐妹，不想她钻牛角尖：“也许你师父会给你另外安排住处，你也别多想。不过就算你师父没有那个意思让你走，你也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啊，你早晚要嫁人的。对不对？”

    孟颜沉默了许久，才挤出来一个嗯字。崔芸看她这样有点不忍，反思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直白了，她刚想开口，孟颜似是已经知道了她想说什么：“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真的。”崔芸轻轻地拍了拍她，该说的她都说了，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想通了：“今天也累了，睡吧。”孟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崔芸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起身吹灭了烛火后躺下。

    孟颜半睡半醒，一些零碎的片段如潮水般涌来，整个人也仿佛被什么卷在半空中，上下不得，近乎窒息。“颜姑娘迟早都是要离开这儿的，依我看你真没必要这么费心讨好她，还不如多去去秦小姐那儿，人家出手可大方了！”“我可不觉得她会离开，再说你就单看金总管对颜姑娘的态度，哎，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真是羡慕颜姑娘，不过换做我也不会主动离开这儿，要是没了主公，到时候她上哪儿找门好亲事…”“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迷迷糊糊中，两个青衣少女窃窃私语的话又砸向了她，她认识其中一个，平日里很是伶俐，跟她也聊得来。孟颜记不清自己有没有上前反驳她们，大约是没有的，她应该是默默转身走开了，她不知道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那些人，有多少人有着同样的想法，她甚至庆幸半夏刚好有事不在，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汇报给师父。

    或许是梦太多了，孟颜猛地醒了过来，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头隐隐作疼，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想出去透透气。门刚打开，寒风便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没曾想这场大雪竟是下了整整一夜。眼看天已微亮，斜对面厨房里也有烛火的亮光。

    孟颜裹紧了衣服，推开厨房的门，看到孟母坐在桌前：“娘！”孟母看见孟颜进来，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去关门：“天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来，快坐下。”孟颜笑着答道：“我穿的可厚了，一点都不冷，就是有点睡不着。娘，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孟母赶紧把汤婆子灌好塞到孟颜怀里，摸了摸她的手：“手有点冰，还说不冷。娘打算绣个百寿图给陈老爷的，他不是马上六十大寿了么，还差一点就完工了。”孟颜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绣品，仔细端详了番：“娘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就是这天太冷了，为何不直接买个贺礼呢？”孟母拿起针线继续赶工：“陈家不是缺钱的人家，咱们送礼啊送的就是心意，你爹过去在他们家做工的时候，预支工钱、告假什么的人家都予以方便，咱们可不能忘记这份情谊。”孟颜看着母亲，有股酸涩自胸腔蔓延开来，她竟不知道她两鬓何时有了这么多的白发：“娘，等我从江家出来，我也去找份工，到时候你们也可以享享清福。”孟母闻言，爱怜地摸了弄孟颜的脸，目光慈爱：“傻孩子，你现在身体健康，爹娘就满足了，其他都不重要。况且东家李老爷待咱们很好，你爹虽说是负责酒楼采买，但有人去跑腿，他只需要监督就行了，活儿不累，月钱还高，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家里就别记挂了。”孟颜点了点头。

    孟母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盯着孟颜：“颜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你师父闹别扭了？”孟颜慌了下，眼神躲闪：“没有啊，怎么可能。”孟母半信半疑：“几个月前你师父刚好有事路过这儿，顺道来看了我们。他对你的境况知道一些，但你信里说的有些事情，他好像不知道的样子，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孟颜暗中长吁了一口气：“娘你想多了，真没有。”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孟颜心里还是翻涌起来，别说平潮这个旮旯的小城，就算是青城，要有什么事情，师父的手下都会解决的妥妥的，师父哪里是顺道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