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姑娘，来碗馄炖？”一位三十来岁瘦小的妇人热情地招揽着生意，满脸堆笑。晚碧大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之前还不觉得，现在还真是有点饿了，遂寻了个空桌坐了下来：“大姐，麻烦来一碗。”妇人闻言很是高兴，扯了扯嗓子：“好咧，馄炖一碗！”说完只见那妇人揭开锅盖，麻利地抓了两把馄炖，扔进滚烫的沸水里，水汽腾地涌上来，映得她皴黑的脸颊微微发红，妇人却毫不在意，撇过头来笑问道：“姑娘有什么忌口的吗？”晚碧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妇人响亮地应了一声表示知晓。

    趁着煮馄饨的功夫，妇人又麻溜地去收拾刚离开客人留下的碗筷。晚碧见她忙前忙后，也没个搭把手的，便开口询问起来。妇人听了也不意外，她见到晚碧衣着华丽精致，想必是不懂贫穷人家的苦楚的，只爽朗地答到：“咱小本生意，雇人划不来。不过我倒有个打下手的，喏～”晚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角落里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身上盖着厚毯，靠着墙壁睡的正香。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男孩的嘴角还噙着笑意。晚碧看了有点心酸，这个季节夜里很是严寒，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露天睡，也不怕冻着。晚碧知道不礼貌，还是开口问道：“孩子父亲呢？”妇人将馄炖端到晚碧面前，无奈答道：“娃他爹成天不干正事，只知道伸手要银子，孩子交给他我也不放心。”晚碧愣住了，妇人见她这样，也有点局促，开口解释道：“没成亲那会儿娃他爹还是很好的，不过人么…总是会变的…哎，看我扯哪里去了。姑娘，您趁热吃，不然就凉了。”说罢赶紧走到一旁的大盆前，蹲下来开始洗刷碗筷。

    晚碧盯着她的那双粗粝的双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草草地吃完一碗馄炖，放了块银锭在桌上便打算离开。妇人很快便注意到，忙站起来喊住晚碧：“姑娘，您给太多了，只要十文钱。”晚碧笑了笑：“剩下的就当给孩子买吃的。”妇人还想推脱，晚碧很是坚持：“我难得来趟青城，今天遇到了也是跟这个孩子有缘，您就别再客气了。”晚碧想了想，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大姐，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不能总想着别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妇人怔怔地看着晚碧，似是若有所思。晚碧低喃着转身：“其实我哪有什么资格说您，这话我也给自己的。”妇人意识到这个姑娘莫不是也遇到什么难处，却也无法，只得冲着晚碧离开的背影喊道：“大姐替孩子谢谢姑娘，希望姑娘这一生事事如意！”

    妇人的话尤在耳边，要是真能一切如愿该多好。晚碧站在人群中，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的月亮真圆啊。说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多年前看到的月亮如故人般就在眼前，它似乎一点都没有变。晚碧内心却不得平静：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为何却变成了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可再仔细看看，今晚的月亮似乎不如以前那么清晰了，不，应该是越来越模糊了…晚碧抬起手，却抹到了一脸温热。

    晚碧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与其说突如其来的想法，不如说是长久以来的爆发。她想任性一次，虽然可能带来的后果是父亲大发雷霆，甚至断绝关系，可哪又怎么样呢？她已经把自己禁锢在秦家快十年，换取了陈家在苏杭日益兴旺的药材买卖，难道这还不够么？该还的，她已经还了，她想为自己活一次。只不过，在离开青城前，她还想见一个人。

    今天是江家每半年一次的学子考核，孟颜直到用完早膳，紧张的心情还是无法完全平复。眼看离考核还有一个多时辰，却有小厮过来告诉孟颜，说外面有人找。

    孟颜走出江家大门，疑惑着会是谁，只见晚碧正朝她的方向走来：“孟颜，找个地方聊聊。”孟颜注意到，今日晚碧除了发髻上插了根白玉簪，其他并无任何饰物，饶是这样，也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反倒是愈发出水芙蓉。孟颜不知道为什么晚碧会突然过来找自己，她觉得晚碧跟往常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两人在江府附近的一个茶馆落座后，孟颜便开门见山：“晚碧，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我等下还有事情，怕是不能耽搁太久。”晚碧抿了口茶，抬头直视孟颜，开口道：“我来是想跟你道个歉。”孟颜不解。晚碧继续道：“关于那个十年之约，我只是无意中听到了太夫人跟小姐的对话，想来你也是被蒙在鼓里，这才告诉了你，我猜后来你就是为这事才跟傅庄主闹矛盾的吧。”孟颜愣了下，不会很快恢复过来：“没什么，反正迟早都要知道，结果都一样。”晚碧倒是没料到孟颜会这么说，不过既然这样，那她不用记挂于心了，就算以后秦小姐知道了也无妨。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她尤为好奇，遂开口问道：“前日我遇到了孟大娘，她说她打算在平潮给你张罗门亲事，还说你也是同意的，你真的不回无月山庄了？”孟颜迟疑了片刻，方才答道：“可能吧。”晚碧听到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轻笑：“我也说呢，你在无月山庄养尊处优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再回平潮那个小地方。”孟颜再怎么不谙世事，也不会听不出晚碧语中的嘲讽。说起来她跟晚碧小时候见过两次，再后来在无月山庄重逢，因是故人的关系总比旁人要亲近些，可也没有熟捻到这个份上。孟颜脸上的一丝笑意也收起了，语气并不太好：“我回不回平潮，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晚碧用手摩挲着面前的茶杯，似乎并不在意，片刻后幽幽地开口道：“我常常在想，如果咱俩十岁那年，我父亲没有让孟大叔来青城办事，现在的你会是怎样？”孟颜闻言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晚碧也没打算听到什么答案，自顾继续道：“如果那年我也没去姑苏舅舅家小住，没有遇到秦小姐，再或者是我父亲救了傅庄主的故友，那是不是现在住在无月山庄里的人是我呢？”孟颜从不知道晚碧有这样的想法，一脸震惊。晚碧看到孟颜的反应，似是一点也不惊讶：“怎么，很奇怪么？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跟孟大叔一起称我晚碧小姐，可后来你却能跟秦小姐平起平坐，无月山庄的人对你甚至比对秦小姐还敬重几分，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傅庄主的缘故么？”晚碧一口气说完，仿佛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

    孟颜看着面前的女子，这样的晚碧让她觉得既陌生又可怜。“你想帮我么？”晚碧扬起眉梢，盯着孟颜：“我想跟着夏神医学医，只要傅庄主一句话就成。”孟颜有点犹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师父打破僵局，晚碧这个要求，着实在她意料之外。更可况，她也不能擅自替师父做决定是否帮这个忙，遂说道：“你跟秦小姐关系那么要好，怎么不找她帮忙？”晚碧瞧着眼前不论相貌才学家世样样不如自己的孟颜，她不禁笑出声：“孟颜，我只不过试试你的反应而已。你都不觉得亏欠我吗？当年我父亲可是对你们家颇为照顾，不然，孟大叔哪有机会来青城，你更别说什么拜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