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姓的奢望
仗虽然打完了，任务却没有完...这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接从扶风来的人马钱粮。所以他们还不能走，但剩下的事也用不着李俊毅去做。马璘开始指挥众军清理战场，掩埋尸体，重修了路口栅栏，设下了哨卡。又派人押解俘虏缴获，回城报捷。
原本大家都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哪知还没等到日落，城里就来人了。
为首的却是老熟人安重璋，他带着近百名亲卫如风一般赶到，刚跳下马就连拍大腿，懊悔道：“老夫要知道李公子在这里带兵，早就来了，唉，可惜了这么好的请教机会！”
然而这一仗从头到尾都让李俊毅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哪里还有心思居功。他急忙上前谦逊行礼，还老老实实地把马璘这位实际指挥者推了出来。
安重璋正要仔细询问，后面一队人马又赶到了，当先的是十余辆马车。车停下后，第一个下来的就是老太监李静忠。
李俊毅想起于青岩的叮嘱，当即强撑了一副笑脸上前相迎，可李静忠只和他还了个礼，便举手一挥，只见后面的马车上陆陆续续又跳下了几十个人，全是三人一组...每两名军士押解着一个被捆得五花大绑，且都是内侍穿戴的人。
“李内官，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静忠一脸阴沉，又略带了几分歉意地回答：“咱家新掌察事监，未能尽职，竟让这等宵小之辈混在其中，更险些害了李公子与马将军，实在是愧疚得很啊！”他指着被绑人众中一个身穿红锦的人道：“此人名叫费绪，正是负责灵武到彭原这条线上的察事使。咱家一得到军报，便知是这条线上的人出了问题，当即审讯明白，原来此贼早与叛军互通，便把此贼和其下属尽数捉了。”
李俊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既想不到这老太监竟然办事这么有效率，又想不通他既然已经捉了内奸，为何还要辛苦费力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被捆绑的那一群人，除了费绪低头无语，其余人人都在大叫喊冤，赌天咒地，痛哭流涕的发誓自己与此事无关。然而李静忠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一脸歉意地道：“让李公子受惊了，咱家这便斩了这些逆贼，以祭战死的诸位将士。”
“你...你是说要把他们全都...”李俊毅大吃一惊，正要询问，那老太监的手已经再一次挥动，十几把明晃晃的利刃同时砍下，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同时滚落。
李俊毅保持着瞠目结舌的姿势一直没动，后来李静忠和安重璋对他说了些什么也完全没听见，他只是盯着那些落地的头颅...其中的许多眼睛还睁着，似乎也在盯着他看。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里必有冤死鬼。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完，这些生命便消逝了。
相比断背山下那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这里的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刚才那些颈腔喷血，头颅翻滚的情景，却如火烙般，已经永久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再也去不掉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翻身跑了几十步，然后捂着胸口，哇哇大吐...
直到胃里再也无物可吐，他稍稍喘上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发觉似乎身边一直跟着个人。回头一看，却是一脸悲愤的于青岩。
“你...你师傅他们呢？”
“师傅和安将军他们已经去营里了，他们看公子你一直发呆，说你一定是宅心仁厚，怕见不得那斩首的场面，所以特让我留下照看公子。”于青岩一边说，一边伸手抹了抹忍不住溢出的眼泪。
“你怎么还哭了？”
“我...唉，让公子见笑了，那个小绪是我的好友，他...他死的可真冤！”
“他也是冤枉的？你怎么知道？”
“刚才是我带人去埋了他们的尸首，才发现小绪的舌头早就被割掉了，耳孔里也尽是血，他根本听不见，也说不出话，只是被拿来顶罪的...”说到最后，于青岩已经哽咽了起来。
李俊毅瞬间就想明白了，他们昨晚抵达此地，今早遇敌，到午后结束战斗，总计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就这么点时间里，李静忠竟然审出了一件通敌卖国的大案，还带着人犯前来见他...怎么可能？那只是个老太监，又不是老神仙！
“你师傅可真狠！他是怕通敌的责任落到自己头上，才杀人灭口的吧？”
于青岩用力摇头道：“公子你错了。师傅他跟着太子十多年，早已是太子最信赖的人了，如今太子又独揽西北军政大权，师傅他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又何须害怕担什么责任？”
“啊？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杀那些人？”
“当然是为了安抚公子你！”
“安抚我？”李俊毅吃惊地道：“可我只是个小百姓，值得他拿人命来安抚我？”
“公子啊，你还当自己是个小百姓吗？你若是小百姓，殿下会把景武公的遗物赐给你吗？会放心让你统领左监门卫吗？眼下殿下才到灵武不久，身边的不是残兵就是败勇，而公子连番大胜，已成为殿下必须争取的人物。嘿，说句公子你不想听的...师傅他莫说是杀这十来个人给你看，现在就是你要他杀尽察事监的所有人，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这，用这杀人的法子来争取我吗？嘿...我倒宁愿自己只是个百姓！”
“若天下是太平盛世，那我与公子一般，也想做个无虑的百姓。但这心思在乱世中，却是一种奢望。公子啊，你看看那山下满地的尸首，再看看刚刚竖起来的那十几座坟...那地上躺的，土里埋的，便是你想做的百姓！”
李俊毅浑身一震，抬头仔细地看起了这个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的小太监...
又是许久过后，他勉强站起身子，“带我去看看那些人的墓吧。”
于青岩引着他来到山后一侧，果然堆着十多个土色尚湿的新坟。他双腿一阵发软，突然跪了下去，毕恭毕敬地叩了一个头。
“公子，你这又何必...”
“要想以后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冤鬼，首先得要学会敬畏生命！”
这次轮到于青岩浑身一震，他低头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这位李公子的背影，接着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呆，终于也学着样，跪了下去。
李俊毅收拾了一番心情之后，终于也回到营里去了。老太监一见到他，便快步上前，一边亲切地拉起他的手，一边对他关怀备至。而他也一边强忍着对那张丑脸的恶心，一边对老太监嘘寒问暖...两人仿佛就是一对许久不见的知心好友。
而对情报失误一事，两人都绝口不提，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接着，安重璋带来的军士受命接防了这里的营地，而李俊毅和马璘等人则返城休整。
上次出城的时候，虽然一路飞奔，但因为他全程伏在车底，并没感觉多少颠抖，而这次回城，虽然车速慢下来许多，却颠得他一肚子翻江倒海。加上那人头落地的画面反复冲击着他的大脑...以至于车才到城门口，他就忙不迭地跳下去，冲到路边又是一阵呕吐。
吐了几口，有人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力道和节奏都十分熟悉。他回头一看，果然是尉迟翎站在身后，正一边拍打，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就想拔腿逃跑，但后领却被一把揪住了，哪里迈得开腿？
“翎...姐，有话好说！”
“还想跑吗？现在可真是大庭广众了，你不怕丢人就接着跑！”
“我没想跑...这不是怕玷污了你的呼吸，所以想换个地方接着吐吗？”
“是吗？”尉迟翎的手居然立刻就松开了。他正感惊讶，却听这姑娘说：“我们昨日随大军出城，原以为要大战一场的...”
“啊，原来你昨日是随军出城，不是去追我的？”
“追你？追你干什么？”
“没事，没事就好！”
“哼，谁想到在城外呆了一天，什么事也没有，正奇怪呢，才听说仗又被你搂去打了，你可真厉害！”
他忍不住也有些自得起来，但又不敢显露骄傲，连忙回答：“是我画蛇添足了，要早知道翎姐你也出马了，那我一定不冒这个泡！”
“行了，我娘听说你回来，欢喜得很呢！做了不少饭菜等着你，这回你可别再推托了吧，要不她可真伤心了。”
李俊毅听她话语温柔，并无强迫之意，反而似乎带着些恳求的语气，顿时心里感动莫名，但一想到程氏口中的‘磨刀’，心里难免又是一阵发颤，当即借口道：“这个...是太子殿下招我们回城的，我怎么也得先去见过了太子，才好去见阿姨吧？”
出乎他的意料，尉迟翎竟连半点疑心也没有，只是伸手整了整他的领口和袖口，又低声嘱咐着：“你昨日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出城了，我娘可急了大半日的，一直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你呢。你见过太子，记得早些回来。”
这几句话让他心中愧疚感几乎爆棚，但既然已经撒了谎了，又不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明白。”
等尉迟翎一走，他立刻就开始后悔了...一时半会儿不好回去，这城里又不熟，该去哪里躲一躲呢？正一边想着一边踱步，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哎呀，这不是李公子么？”
他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站着的是谪仙楼的老板！再抬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走到谪仙楼来了。
原本大家都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哪知还没等到日落，城里就来人了。
为首的却是老熟人安重璋，他带着近百名亲卫如风一般赶到，刚跳下马就连拍大腿，懊悔道：“老夫要知道李公子在这里带兵，早就来了，唉，可惜了这么好的请教机会！”
然而这一仗从头到尾都让李俊毅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哪里还有心思居功。他急忙上前谦逊行礼，还老老实实地把马璘这位实际指挥者推了出来。
安重璋正要仔细询问，后面一队人马又赶到了，当先的是十余辆马车。车停下后，第一个下来的就是老太监李静忠。
李俊毅想起于青岩的叮嘱，当即强撑了一副笑脸上前相迎，可李静忠只和他还了个礼，便举手一挥，只见后面的马车上陆陆续续又跳下了几十个人，全是三人一组...每两名军士押解着一个被捆得五花大绑，且都是内侍穿戴的人。
“李内官，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静忠一脸阴沉，又略带了几分歉意地回答：“咱家新掌察事监，未能尽职，竟让这等宵小之辈混在其中，更险些害了李公子与马将军，实在是愧疚得很啊！”他指着被绑人众中一个身穿红锦的人道：“此人名叫费绪，正是负责灵武到彭原这条线上的察事使。咱家一得到军报，便知是这条线上的人出了问题，当即审讯明白，原来此贼早与叛军互通，便把此贼和其下属尽数捉了。”
李俊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既想不到这老太监竟然办事这么有效率，又想不通他既然已经捉了内奸，为何还要辛苦费力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被捆绑的那一群人，除了费绪低头无语，其余人人都在大叫喊冤，赌天咒地，痛哭流涕的发誓自己与此事无关。然而李静忠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一脸歉意地道：“让李公子受惊了，咱家这便斩了这些逆贼，以祭战死的诸位将士。”
“你...你是说要把他们全都...”李俊毅大吃一惊，正要询问，那老太监的手已经再一次挥动，十几把明晃晃的利刃同时砍下，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同时滚落。
李俊毅保持着瞠目结舌的姿势一直没动，后来李静忠和安重璋对他说了些什么也完全没听见，他只是盯着那些落地的头颅...其中的许多眼睛还睁着，似乎也在盯着他看。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里必有冤死鬼。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完，这些生命便消逝了。
相比断背山下那一地血肉模糊的尸体，这里的场面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刚才那些颈腔喷血，头颅翻滚的情景，却如火烙般，已经永久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再也去不掉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翻身跑了几十步，然后捂着胸口，哇哇大吐...
直到胃里再也无物可吐，他稍稍喘上了一口气，这时候才发觉似乎身边一直跟着个人。回头一看，却是一脸悲愤的于青岩。
“你...你师傅他们呢？”
“师傅和安将军他们已经去营里了，他们看公子你一直发呆，说你一定是宅心仁厚，怕见不得那斩首的场面，所以特让我留下照看公子。”于青岩一边说，一边伸手抹了抹忍不住溢出的眼泪。
“你怎么还哭了？”
“我...唉，让公子见笑了，那个小绪是我的好友，他...他死的可真冤！”
“他也是冤枉的？你怎么知道？”
“刚才是我带人去埋了他们的尸首，才发现小绪的舌头早就被割掉了，耳孔里也尽是血，他根本听不见，也说不出话，只是被拿来顶罪的...”说到最后，于青岩已经哽咽了起来。
李俊毅瞬间就想明白了，他们昨晚抵达此地，今早遇敌，到午后结束战斗，总计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就这么点时间里，李静忠竟然审出了一件通敌卖国的大案，还带着人犯前来见他...怎么可能？那只是个老太监，又不是老神仙！
“你师傅可真狠！他是怕通敌的责任落到自己头上，才杀人灭口的吧？”
于青岩用力摇头道：“公子你错了。师傅他跟着太子十多年，早已是太子最信赖的人了，如今太子又独揽西北军政大权，师傅他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又何须害怕担什么责任？”
“啊？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杀那些人？”
“当然是为了安抚公子你！”
“安抚我？”李俊毅吃惊地道：“可我只是个小百姓，值得他拿人命来安抚我？”
“公子啊，你还当自己是个小百姓吗？你若是小百姓，殿下会把景武公的遗物赐给你吗？会放心让你统领左监门卫吗？眼下殿下才到灵武不久，身边的不是残兵就是败勇，而公子连番大胜，已成为殿下必须争取的人物。嘿，说句公子你不想听的...师傅他莫说是杀这十来个人给你看，现在就是你要他杀尽察事监的所有人，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这，用这杀人的法子来争取我吗？嘿...我倒宁愿自己只是个百姓！”
“若天下是太平盛世，那我与公子一般，也想做个无虑的百姓。但这心思在乱世中，却是一种奢望。公子啊，你看看那山下满地的尸首，再看看刚刚竖起来的那十几座坟...那地上躺的，土里埋的，便是你想做的百姓！”
李俊毅浑身一震，抬头仔细地看起了这个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的小太监...
又是许久过后，他勉强站起身子，“带我去看看那些人的墓吧。”
于青岩引着他来到山后一侧，果然堆着十多个土色尚湿的新坟。他双腿一阵发软，突然跪了下去，毕恭毕敬地叩了一个头。
“公子，你这又何必...”
“要想以后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冤鬼，首先得要学会敬畏生命！”
这次轮到于青岩浑身一震，他低头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这位李公子的背影，接着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呆，终于也学着样，跪了下去。
李俊毅收拾了一番心情之后，终于也回到营里去了。老太监一见到他，便快步上前，一边亲切地拉起他的手，一边对他关怀备至。而他也一边强忍着对那张丑脸的恶心，一边对老太监嘘寒问暖...两人仿佛就是一对许久不见的知心好友。
而对情报失误一事，两人都绝口不提，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接着，安重璋带来的军士受命接防了这里的营地，而李俊毅和马璘等人则返城休整。
上次出城的时候，虽然一路飞奔，但因为他全程伏在车底，并没感觉多少颠抖，而这次回城，虽然车速慢下来许多，却颠得他一肚子翻江倒海。加上那人头落地的画面反复冲击着他的大脑...以至于车才到城门口，他就忙不迭地跳下去，冲到路边又是一阵呕吐。
吐了几口，有人过来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力道和节奏都十分熟悉。他回头一看，果然是尉迟翎站在身后，正一边拍打，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就想拔腿逃跑，但后领却被一把揪住了，哪里迈得开腿？
“翎...姐，有话好说！”
“还想跑吗？现在可真是大庭广众了，你不怕丢人就接着跑！”
“我没想跑...这不是怕玷污了你的呼吸，所以想换个地方接着吐吗？”
“是吗？”尉迟翎的手居然立刻就松开了。他正感惊讶，却听这姑娘说：“我们昨日随大军出城，原以为要大战一场的...”
“啊，原来你昨日是随军出城，不是去追我的？”
“追你？追你干什么？”
“没事，没事就好！”
“哼，谁想到在城外呆了一天，什么事也没有，正奇怪呢，才听说仗又被你搂去打了，你可真厉害！”
他忍不住也有些自得起来，但又不敢显露骄傲，连忙回答：“是我画蛇添足了，要早知道翎姐你也出马了，那我一定不冒这个泡！”
“行了，我娘听说你回来，欢喜得很呢！做了不少饭菜等着你，这回你可别再推托了吧，要不她可真伤心了。”
李俊毅听她话语温柔，并无强迫之意，反而似乎带着些恳求的语气，顿时心里感动莫名，但一想到程氏口中的‘磨刀’，心里难免又是一阵发颤，当即借口道：“这个...是太子殿下招我们回城的，我怎么也得先去见过了太子，才好去见阿姨吧？”
出乎他的意料，尉迟翎竟连半点疑心也没有，只是伸手整了整他的领口和袖口，又低声嘱咐着：“你昨日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出城了，我娘可急了大半日的，一直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你呢。你见过太子，记得早些回来。”
这几句话让他心中愧疚感几乎爆棚，但既然已经撒了谎了，又不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明白。”
等尉迟翎一走，他立刻就开始后悔了...一时半会儿不好回去，这城里又不熟，该去哪里躲一躲呢？正一边想着一边踱步，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哎呀，这不是李公子么？”
他回头一看，发现身后站着的是谪仙楼的老板！再抬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走到谪仙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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